《藏花》貳3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M2UAuIl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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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記憶以來,那只花瓶就已經待在那張供案上了,瓶身月白如玉藏色紋樣細描花卉,從三歲直至五六七八歲,韓藏花總喜愛在那供案前玩耍,她偶爾抬起頭來望,偶爾雙手攀在案邊踮起腳尖,偶爾採來幾朵小白花整齊的一一排在案上,偶爾還會對著那只花瓶嘻笑說話。
那年韓藏花年僅五歲出頭,腿上踩著幾聲笨拙的小腳步由遠至近屁顛顛的來到廳堂之前,她一如往日興高采烈,手裡捧著娘親新給買的五色蹴鞠,可這前腳才跨過門檻後腿便不小心給絆了一下,“哇”的一聲驚呼,手裡的蹴鞠飛了出去,她沒來得及用雙手撐住地面,一張稚嫩可愛的臉龐硬生生地與石板地來個親密接觸,小小的身影黏在地上,強烈的疼痛從額頭從手掌從雙膝大肆蔓延。
韓藏花好容易才從地上拔起身子跪坐起來,一雙大眼凝著水氣紅著的額頭沾著些許沙塵,扁著的一張小嘴隱隱發出嗚咽狀似就要嚎啕大哭,可在她正要嗚哇開口時,方才滾走的那顆五色蹴鞠卻莫名的滾回她的膝邊,此一時間這腦袋一愣居就忘了疼痛與傷心。
她納悶地抽抽紅透的鼻尖抬起眼來,只見眼前不知何時蹲了一位清玉少年,那少年頭頂銀髮披散瞳色淡如銀月皎潔,一襲白衣恍若會自體發光似的只有袖口與衣襬處繡有藏色紋樣細描花卉,一張白玉臉蛋清秀俊美不帶血色,他眨眨一雙秋水貌似同小姑娘一般納悶,接著悠悠啟口道:“藏花為何哭?”
少年似乎非是第一次與韓藏花見面,嘴裡的稱呼喊得親切,可卻沒有將她從地上扶起又或是要為她擦去眼角淚珠的舉動。
聞言,韓藏花彷彿被戳中傷處只覺得心中一陣委屈,一想起方才疼痛,便又抽抽搭搭的欲哭道:“藏花疼,兄長、藏花疼。”
見小姑娘如此傷心,少年舒眉語氣比起方才要更加緩慢而且平和,“但為兄扶不了妳的,藏花得自己站起來,把身上和膝蓋上的灰塵拍一拍,請娘親給妳額上推推藥,便就不疼了,可好?”
少年談吐溫雅不少一絲撫慰人心,韓藏花似乎被說動了便木木點頭,伸出一小掌心揉去兩邊眼角淚花,重新吸吸鼻子雙手撐地自己站了起來,依少年所言掃了掃身上髒污,她撿起地上遺落的蹴鞠,一張小臉一雙圓眼雖然紅著但看起來已不傷心,反而多了幾分強韌與堅強。
“藏花這就去找娘親,兄長待會兒陪藏花玩兒嗎?”
“好。”
兩人之間雖沒有任何碰觸,卻散發出暖心的兄妹情誼,雙雙相視而笑,一個天真無邪一個輕柔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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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鳥鳴清脆如歌,幾縷檀香悠悠繚繞,書室裡一名男子直挺端正坐在書案前執筆書寫,一名女子優雅嫻靜側坐在室中圓桌邊,而年僅五歲的韓藏花坐在女子腿上,小姑娘翻著手中的五色蹴鞠,女子一指如蔥輕揉的將藥膏擦在那紅透了的額心上方。
“藏花今日倒乖沒哭著跑來。”內室男子眉目清明一手持筆點墨,雖無抬眼但心中卻是浮現妻子正為愛女上藥的日常光景。
女子嫣然一笑似也對這般早是習以為常,手裡一邊輕抹藥膏一邊朝著有點要泛紫的傷處輕輕吹氣。可一聽爹親這口中恰似正經卻語帶調侃的語氣,娘親腿上的韓藏花努努小嘴,腮幫鼓了口氣道:
“兄長說找娘親上藥就不疼了,不疼就不哭了。”
聞言女子覺得這話聽著熟悉有些好笑,捏了捏韓藏花紅撲撲的臉頰說:“花兒怎麼又說這事了,娘親何時給妳生了個兄長呀,妳爹爹聽見要不樂意的。”
她話說到最後還刻意的壓低了聲量,佯裝悄悄話般附在韓藏花耳邊。
“惠娘,同孩子說什麼呢。”
“妳瞧妳瞧,爹爹好兇的。”
“可是、真的有的!藏花沒有說謊,藏花真有兄長的。”
對於雙親的一來一往,韓藏花扭著一對小眉臉上堆滿不甘示弱似是要替這位“兄長”打抱不平、抗爭到底。
見女兒如此執拗兩人對視一眼,這確實也不是韓藏花第一次提起“兄長”一事了,偏偏他們還真敢就對天發誓膝下真只有這麼一位小千金、掌上明珠;而他們也不是沒有懷疑過女兒是否是遇見了一般人見不上的,又或是所謂的只出現在想像中的玩伴,但不知是否因為年歲增長的關係小丫頭懂得詞彙多了,也越發常提起這位“兄長”了,尤其是近一年來特別頻繁。
俞惠娘摸摸韓藏花的小腦袋將她好好抱穩,“那妳再給娘親說一次兄長是長怎麼樣的?上回妳說兄長長得特別漂亮是吧?”
看著娘親一臉柔和,韓藏花的小臉這才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眼底更是一片星光眨巴眨巴,嘴裡邊道:“嗯!兄長特別漂亮!長得很高、兄長只穿白色的衣服,藏花每次見他他都是穿白色的,頭髮是白色的、眼睛也是白色的,像月亮一樣的白色。"
一襲白衣前些日子倒是聽說過,但這髮色白、瞳色白卻是今天多出來的,俞惠娘眨眨眼這究竟是之前就很清楚樣貌了還是最近才變得清楚的?畢竟是不明的事物,她不忍左思右想這只差一頭黑髮便就是既定印象中的鬼樣了。
聽到這裡,坐在案前的男子也似是有些疑慮,他蹙眉問道:
“還有呢?”
這問話可就難得了,通常都是娘親同她說的這些,現下爹爹這一開口讓韓藏花不得不低頭再努力多擠出一點描述:“嗯...還有...啊!”
只見她突然驚呼,猛地抬起頭來還險些撞上俞惠娘的下顎,邀功似的道:“兄長的衣服上跟這裡都有藍色的花!跟藏花的很像!”她說著,一邊拉著自己的袖口給抱著自己的俞惠娘看。
如韓藏花的一般?
俞惠娘看著她的袖口不自覺伸手以指腹撫過那上頭以銀色繡線描繪的精緻花卉,韓藏花雖非著白服卻是一襲藏青華服在袖口與裙襬處有以銀線勾勒的花卉紋樣,男子聞言執筆的動作亦忽停下。
見雙親都沒再接話,韓藏花納悶的偏頭,半晌只聽父親又問:
“藏花可知兄長名字?”
韓藏花搖搖頭。
“兄長有和妳提過誰嗎?”
韓藏花又搖搖頭。
“那...兄長待妳好嗎?”
這回韓藏花卻是用力點頭,總算是沒有一問三不知,並精神的應道:“嗯!兄長是全世界最好的兄長!”
“嗯…,那便好,妳可要好好聽兄長的話。”
“嗯!”
“好了,去玩吧,妳不是要試試蹴鞠好不好踢嗎。”
“嗯!那藏花去玩兒了,謝謝娘親給藏花擦藥。”韓藏花揚著聲,笑意裡帶著甜味,往母親臉頰上吧唧一口便溜下了坐熱的一雙大腿,屁顛顛的跑出屋外,看著又是往廳堂的方向去了。
俞惠娘自是不解夫君突與女兒一來一往的問話,可卻也沒有插嘴打斷,甚至看著他們父女間的互動覺得心口暖成一片,至韓藏花離開了書室那臉上一絲飛揚也沒能散去。一雙秋水與他相對,反惹得男子明顯一愣。
“...妳怎麼為什麼這樣看我?”
“怎麼了,我的夫君還不准我看麼?真是小氣。”
“惠娘。”
見男子這般俞惠娘不忍一笑,佯作歛起臉上歡愉的笑意,雖那嘴上仍是不改:“好好,我不鬧,省得一會兒午飯你氣得不吃了。”
“妳真是...”俞惠娘如此他卻是半個字也擠不出口拿她沒轍,只得蹙眉壓過那張羞窘的表情。
“好好,真不鬧了。”俞惠娘說著一手掌心朝下伸向他。
男子了然,將手上紫毫擱上筆枕走向愛妻,來到俞惠娘跟前自然伸手牽住那隻伸向他的。
“任郎給惠娘說說方才那事吧?惠娘聽得一頭霧水,還有些心慌呢。”
這語一落,倒是逗得韓任嘴角牽起弧度,他伸一手在牽著的那手背上拍了兩下,跟著在她身邊坐下:“妳會心慌?那可得趕緊把外頭衣服收一收了,待會兒怕是會要下紅、...唉呀,妳掐我!”那話未說完,他一感手背上被扭轉一下的皮肉,雖不疼但還是驚訝地揪起了眉心。
“誰讓你廢話多,好好交代我問的。”
韓任自是拿妻子的命令無法,便一臉裝作正經乖巧,又讓俞惠娘好笑勾唇,一邊逐道:
“妳可記得藏花今日穿的衣服是哪裡來的?”
“自然記得,那是花兒三歲生辰父親送的生辰禮。”
“那妳可還記得廳堂裡供案上擺的那只青花瓷?”
“......”俞惠娘聽韓任以問牽引,剛才摸著那繡花似是想起什麼的思路一下清晰起來“莫不是...”
“我想左右多半是如此,這事也是聽藏花提起繡紋才想起的。”韓任一邊再拍拍俞惠娘手背兩下,示意她安定心神不需擔心,一邊接著緩緩道來。
韓家三代經營船商,韓任走船多年奇聞軼事從沒少聽,其中就有一事便是提及意念之說;鄉間傳聞,這人的意念若是夠強便可生成一種強而有勁的力量,好的善的稱作祝念,而壞的惡的則稱作怨念,將兩者概括就統一稱為執念。
執念即是一種放不下的執著,不論好壞是活物或是死物,這些投入情感的意念一旦根深蒂固了便容易產生靈氣又或是靈體,時間再久一點那殘存下來的情感或是日積月累的情緒就會化做怪或是精,甚至是魔或是鬼。
說到這裡,韓任不忍語氣變得有些惆悵,“那只青花瓷是父親當年為了思念已經西歸的母親而親製的,想必那上頭對母親的執念不少,惠娘妳還記不記父親那時就很常對那只瓷瓶說話,就連藏花這個名原本也是要以青花的藏青取意來命,若不是同葬音不吉也不會讓改做珍藏之意來取。它一直擺在供案上頭,就算生出點東西怕也是不足為奇。”
俞惠娘聽著覺得很是道理,跟著梳理起思緒,“花兒說的是“兄長”那便是男子,所以不會是母親的靈魄,那...會不會是父親的魂魄附著在上頭呢?”
若是自家的親人便也可以稍微放心。
可韓任卻是搖了搖頭,“不,我想應該不是,妳可記得藏花開始在供案前玩耍是兩三歲左右的事,但父親是去年百日…,只是父親走後的這一年裡藏花確實時常提起“兄長”一事。”
“那便是我們不知道的人或是其他什麼,那你剛剛還讓她聽祂的,若是!”
“妳別緊張,我當然是有過考量,以現下狀況看來祂應該是友善的靈體,這一年裡與藏花親近的原因或許是因為父親走了沒人陪伴又或是出於保護藏花的立場,也不無可能;妳沒聽藏花稱祂“兄長”而不是什麼叔叔伯伯哥哥,我猜想祂應當是個少年又或是青年的模樣,藏花雖然是個孩子但還是挺機靈的,既稱作“兄長”大多時候祂扮演的角色可能就是一個為人兄長的樣子,再者,祂畢竟無形我們也無法確定若是突然不讓藏花與祂往來會不會反而發生什麼。”
“所以,現下既相安無事那就便先如此?”俞惠娘雖對韓任的話提出總結,但眼裡仍是些許不安,“我當然希望、也相信父親給我們留下的會是好的,可也如你所說那畢竟是處於無形的靈體,我們既看不見也無從判定祂究竟是好是壞,倘若這只是個圈套呢?”
韓任不是不能理解身為人母的擔憂,但身為人父他又何其容易?韓任將俞惠娘攬進懷中一手緊緊牽著她的雙手,唇邊親吻她糾結得緊的眉心,安撫道:
“沒事,雖說如此但也不是就放任不管了,姑且先觀察著,若有一點異處我們便請有力的道士來處理。放心吧,就是不惜得打碎父親遺物我也會護我們女兒周全。”他說著,忍俊又道:“況且那“兄長”還讓妳女兒不哭來討妳擦藥呢,就別無事先自亂陣腳了。”
聞言,想起女兒那一臉忍痛堅強卻又欲哭的模樣,她居也不禁在嘴角勾起一笑:
“那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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