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ght and Flight:課餘機長的奮鬥物語 - 有家人的生活

轉眼之間，寒冬結束，春天的氣息悄悄地回到了樹梢。

可是，我和臻綺之間，卻像冰河時期來臨一般，春天似乎永遠不會到來。

自從去年加入接機小組後，我幾乎每個月都會在波音的大本營西雅圖待上兩個禮拜，測試新飛機的性能，然後把飛機飛回台灣，這段日子我幾乎每天都泡在波音工廠，看著自家的飛機在生產線上慢慢地組裝在一起，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愉悅。

但是，無論是總機長或島崎機長都十分反對我加入接機小組的決定，甚至連伊藤機長聽到這個消息也用遺憾的口氣對我說

「我以為小空你是個有擔當的人，看來是我看錯你了」

是啊，每個人都把我加入接機小組的決定當成是在逃避現實，認為我沒有膽量去解決與臻綺發生的問題。

事實上，我只是還沒準備好。

又有一架新飛機準備回台灣了，這次是編號B-18018的波音777-300ER客機。

啟程回台灣這一天，太陽難得在西雅圖露臉，溫暖和煦的陽光照耀在機場，照耀在嶄新的客機上閃閃發光。

我一貫地穿著波音公司的亮黃色反光衣，漫步在停機坪上檢查飛機。

白淨的機身，「新鮮」的梅花，新飛機就是如此嬌滴可人，我把手伸進引擎，輕輕地轉動葉片，只見葉片慢慢地轉了幾圈後，停了下來。

「真有趣」，我心想，「要是臻綺也......」，腦海中突然浮現臻綺的臉，我趕緊搖搖頭，把她的想法通通甩掉。

想當然爾，這不是說甩就能甩掉的，有關她的記憶開始膨脹起來，漸漸地填滿了腦海，我抬起頭，向清澈的天空嘆了一大口氣。

「唉......」

「怎麼啦?悶悶不樂的，又想到那孩子了嗎?」，總機長走過來，手上拿著兩罐咖啡。

「沒有啦，只是有點累」，我搖搖頭

「你確定嗎?你的表情很明顯喔」

「真的沒有啦，前輩，拜託不要一直提起那件事情好嗎?」

總機長聳聳肩，不置可否，隨後把一罐咖啡丟給我，咖啡罐在空中形成一個完美的拋物線。

「隨便你怎麼解釋，累的話，就先把這個喝了吧，喝完就快點上來，準備回台灣了」

不知為何總機長在「回台灣」這三個字加了重音，我一臉狐疑地看著總機長，再看看手上拿的咖啡，打開拉環。

1710號班機剛好在晚餐時間回到台灣，要是在平常，臻綺就會在機場等我，然後一起去吃晚餐......

看著總機長和其他機組員在機場與另外一半相見歡的畫面，孤身一人的我，強烈的寂寞感湧上心頭，我逕自走向機場捷運的方向，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走在街上，晚餐時間從路邊的住家傳出的陣陣晚餐香味令我的寂寞感越發強烈，想到回到家，迎接自己的是黑暗的房間，和因為要自己準備而一定會遲到的晚餐，我就止不住地歎氣。

我突然想起去年的某個寒冬的夜晚，從洛杉磯回來後，因為沒有家裡沒有食材可以做晚餐而陷入沉思的我，家門忽然被敲響，臻綺面帶笑容，提著兩大袋食材站在門外。

「來吃火鍋吧!」，她開心地說，嘴裡還吐出陣陣白煙。

那天晚上吃什麼火鍋，我已經忘了，但是臻綺的笑容和粉嫩的臉頰卻一直烙印在我的腦海。

「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嗯!?」，我不禁抬起頭，朝向家的方向看，卻赫然發現家裡的燈，亮著。

「搞什麼......」，我不禁自言自語，難道是我去美國之前，忘記關燈嗎?

還是......

腦海中突然閃過最糟糕的可能性—闖空門，我趕緊衝到家門口。

房裡的燈，的確亮著，而且裡面還傳出電視的聲音。

我緊張地把鑰匙插入門鎖，做好心理準備和防禦動作。

然後用力把門踹開!

「啊!弟弟回來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晚餐已經好囉，快來吃吧，小翔一定餓了吧」

「妳......妳們怎麼在這裡......大姐，二姐」

等到吃完一頓完美的晚餐後，我的大腦才接受「姐姐回家了」的事實。

我的姐姐是一對雙胞胎，大姐羽欣比二姐羽倩早一分鐘出生而排行老大，兩人高中畢業後就到紐約念大學，也因為如此，每當我飛到紐約時，大姐和二姐一定會來找我。

吃完晚餐後，大姐在廚房裡，一邊洗著碗，一邊探出頭問

「小翔，最近還好嗎?」

「嗯，還好，最近工作比較忙一點」

她露出了一個了然於心的微笑

「你和臻綺吵架了，對吧」

「原來大姐知道啊......」

「我們當然知道啊，所以我們才特地請假回來的」，剛洗完澡的二姐用毛巾擦著她的秀髮，「我和大姐都認為，你現在需要我們」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你還因為這件事情加入不常在台灣的接機小組，可見這件事情對你的影響一定很大」，二姐在我身旁坐下，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乖，和姐姐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沒想到姐姐連我加入接機小組的事情都知道，那麼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了。

「其實......去年聖誕節的時候，我要去香港一趟，預定晚餐時間就會回台灣，所以我和臻綺約好晚上要一起過，結果當天飛香港的時候，因為GPS出了問題，所以我們要繞路，很晚才到，後來她就很生氣地說我都不理她，但是我工作很忙，而且繞路那一天我們也是臨時才接到通知......」

「弟弟」，二姐輕輕地抓了抓頭，「老實講......我覺得這件事你錯得比較多喔」

「為什麼?」，我不解地問，「她也瞭解我們的運作方式，應該要......」

「這麼說你就錯了」，大姐露出嚴肅的神情，擦乾手上的水，在我身旁坐下

「臻綺跟我說過了，她很在乎你在不在她身邊，這種時候，你和她的約定，在她的心中是非常重要的」

我睜大眼睛，看著大姐，「可是......為什麼?」

「傻瓜，你是她的男朋友，這樣也是必然的吧?」，二姐輕輕地拍了我的頭

「如果你真的愛她，就把她追回來吧」，大姐牽著我的手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好吧」

「這才是我的小翔，來，給姐姐抱抱」，大姐伸出雙手

「這......不用了......」

「沒關係啦，別害羞」，大姐抓住我的手，一把拉進她的懷裡。

「不管你幾歲，你永遠都是我們的弟弟」，二姐憐惜地摸了摸我的頭

那麼久了，姐姐們果然還是把我當小孩子。

隔天，我立刻申請退出接機小組，總機長一聽到我的要求，立刻爽快地答應了。

「我一直在等這一天，你也快畢業了吧，這段時間你就在區域線沉澱一下，好好地陪你的同學們過完剩下的高中生活吧」

重新回到學校，我告訴自己「我準備好了，準備面對一切」

但是......

一個月過去了，臻綺不僅沒有理會我所講的任何一句話，連正眼也沒看我一下。

「小綺她說，她需要一點時間，才能跟你討論接下來的事情」，倩玲一臉擔憂地對我說。

原來，我對她的傷害那麼深刻。

四季更替，夏天又來了，這個夏天，也是我身為一個高中生的最後一個夏天。

而在這樣一個充滿青春氣息的夏天，我卻身處在俄羅斯領空，目的地羅馬。

這要從12小時以前說起，我和往常一樣準備放學回家，電話卻久違的響起了，又是那個簽派員姐姐

「睿翔嗎?今晚飛羅馬的A350突然故障了，要換777，你可以來支援嗎?」

「咦?為什麼是我?總機長不是說我最近只要執行區域線的任務嗎?」

「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總機長只說現在沒人有空」

最近要我支援的原因越來越莫名其妙了，但我仍然點了點頭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沒辦法了」

掛上電話，背後突然傳來一陣冰冷的聲音

「又要去哪裡啊?」

我嚇了一跳，臻綺站在背後，用冷漠的眼神看著我

「你跟在我後面多久了?」

「夠久了，是羅馬吧」

我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這樣啊......算了，反正我也習慣了」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呆站在原地。

想到這裡，我不禁對著機外清澈的天空嘆氣，引起了機長的側目。

然而在羅馬降落後，意想不到的驚喜正等著我

就在步出機場管制區，進入明亮的入境大廳時，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

「咦，好巧」

「睿翔，好久不見了!」

我轉過頭，身後出現了很久不見的身影

「爸?媽?你們怎麼會在......啊!」

「弟弟!好久不見了!」，就在我嚇得說不出話時，我被忽然出現的雙胞胎，狠狠地撲倒在地上

「妳們在說什麼啊?不是上個月才......大姐?二姐?」

「這樣子全家都到齊了，一起去吃早餐吧」，爸爸抓起媽媽的手，姐姐們抓起我的手，把還沒進入狀況的我拖向機場的咖啡廳

久違的大團圓，竟然是在距離台北一萬公里外的羅馬。

「已經好久沒有這樣了呢」，爸爸露出愜意的表情，將檸檬汁擠進紅茶杯裡

「是啊，上次全家聚在一起好像是在......倫敦的樣子」，大姐點了點頭

「可惜弟弟的航班出了一點意外得提早回去，真是可惜」，二姐應該是在說之前69號班機的鳥擊意外

「呵呵，看來我們家只有在國外才能團聚呢」，媽媽輕輕地用湯匙攪拌著手上的咖啡，露出了溫暖的笑容

媽媽說得沒錯，爸爸以前是空軍的戰鬥機飛行員，也是最支持我加入華航的人，然而就在我順利成為機師，姐姐們高中畢業去美國唸書後，他退去軍職，拒絕了所有後路，變成國家地理雜誌的特約攝影師環遊世界

「家裡一個飛行員就夠了」，他是這麼說的

當上班族的媽媽不久後也辭去工作，和爸爸一起去環遊世界。

爸媽去環遊世界，姐姐在美國唸大學，我在全世界飛來飛去，家裡的人彼此之間很少見面，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家人只要有牽絆，全世界都是家」，她是這麼說的

話雖如此，我們仍然每年至少都會團聚一次，算是一種屬於家人的默契。

「對了，孩子的爸，既然難得全家到齊了，不如我們就留在意大利好好地玩一下吧?」，媽媽輕輕地戳了戳爸爸的手臂問道

「好呀，反正去里約的班機時間可以改......」，爸爸突然看了我一眼，開玩笑地說

「睿翔，你應該很常來吧?」

「不，我也很久沒來了，最近都在亞洲地區跑來跑去」，我搖了搖頭

面對現在的狀況，來一場旅行，把這些東西拋在腦後也不是一個壞選擇。

因為是臨時起意，所以並沒有做任何行程規劃，我們租了一輛車，一口氣從羅馬開到意大利最南部的小鎮波爾托帕洛迪卡波帕塞羅，在那裡感受到了意大利人的熱情與純樸，意大利小鎮獨有的氣息彷彿帶我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讓我忘記了工作，忘記了煩惱。

待在這裡的最後一天，我散步到鎮上的碼頭邊，坐下來吹著清涼的海風，凝視著蔚藍的地中海放空。

「睿翔」，不知坐了多久，背後突然傳來爸爸的聲音

「爸，怎麼了嗎?」

「我想和我的兒子聊一聊不行嗎?」，爸爸笑了，口氣中帶著戰鬥機飛行員特有的豪爽

「那，最近還好嗎?」，爸爸一邊說，一邊在我身旁坐下

「很好啊，台北的家很好，工作也很好」

「我指的不是這些，聽你姐姐說，你和臻綺吵架了?」

「是全世界都知道這件事還是怎樣......」，我無奈地說

「基本上......整個777機隊的機師都在討論這件事情」

「他們可真關心我」

爸爸沒有回答我的調侃

「我也想解決這件事情，可是她現在完全不想聽我講話，我也做不了什麼」

「我覺得她是在等，等待一個適當的時機」，過了半餉，爸爸突然講出這句話

「適當的時機?」，我不禁轉頭看向爸爸

「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間」，爸爸盯著海，一字一句地說

「天時，地利，人和?」，我不禁重複這些話

「快畢業了，也該把這件事情解決一下了吧，她不理你可不是理由喔」，爸爸一臉嚴肅，似乎在暗示我畢業典禮的時候一定要解決

「......我知道了」，我們父子倆盯著清澈的地中海，久久沒有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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