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男孩每次到隔壁班,總是會看見女孩和那個女生待在一塊。那個女生和女孩一樣留著一頭長髮,更高瘦些,臉色看上去總是很蒼白,在他偷偷觀察的期間臉上從來找不到笑意。一開始男孩擔心女孩會因此跟著被排擠,好在她身上的某種特質使得沒有人能真的討厭她。真正令他在意的,是女孩與他相處的時間開始大幅下降,除了一起上學以外,放學後她幾乎都會把時間留給那個女生,免得她又想不開。
這很奇怪吧,為什麼不能跟我一起?三個人一起讀書效率更高啊,男孩不滿地說,妳老實講,她是不是對我有什麼偏見?女孩耐心聽他抱怨,塞了一塊牛奶餅乾到他嘴裡,無奈地說,就說不是針對你,她實在不喜歡男生,你不是也知道她家的狀況嗎?知道,男孩當然知道,但就是因為知道得太詳細,反而更悶了。忘了什麼時候開始,就連一起搭公車上學的路上,還有少數一起在彼此家裡讀書的時光,女孩總是會不經意提起那個女生的事情,像是她父母在她年紀很小的時候就離婚,她一直到國中都是爺爺一手帶大的,在爺爺過世以後,無處可去的她只能搬去和打零工的爸爸一起住,爸爸平時把她當空氣,但只要一喝酒就開始發瘋⋯⋯
一定是她小說看太多的關係,所以才會對這種悲劇型人物特別關愛。男孩當然也知道,成長在社經地位良好的家庭是自己幸運,而不是每個人都能跟他一樣幸運,但是他總是會賭氣地想,要是那個女生可以不要一直纏著女孩不放就好了。明明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對那個女生來說,女孩或許真的是救命的浮木,但是對他來說,女孩是雨中的青草香,是他不曾透徹卻鍾愛的詩句,是他多年來不斷跟隨著的背影。人的情感如果能確切度量,以時間長短精準換算,像是數學公式,可以透過邏輯一步一步正確無誤地推導出來,那他毫無疑問是天秤傾斜的那一端。
在女孩踮起腳吻上來的瞬間,他幾乎要確信自己是正確的。
那是在某天傍晚,放學後空蕩的校園一隅,大雨淅瀝瀝地落下來,擊打著走廊的外邊,濡濕著花圃的土壤,可雨勢太大了,連那幽微的青草香也一併洗去。
女孩的唇瓣很濕潤,那只是蜻蜓點水般的一吻。男孩出神地看著她的眼睛,沒有預料到她接著把自己推到樓梯間的牆壁上,溫熱而濕潤的氣息沿著他的喉結一路向耳朵欺近,他無法控制地起了生理反應。理智線斷裂應該就是這樣的感覺,什麼倫理道德呀,什麼朋友間的界線呀,就像是短路一樣啪地一下全都消失殆盡。男孩捧起女孩的臉,狂熱地吻著,但是此時有什麼除了雨水以外的東西擊落到地面,那聲音明明那麼小,卻又震天價響地喚醒了男孩的理智。
是珍珠。滾落一地的、閃閃發光的珍珠。
對不起。女孩把臉埋進他的胸膛,悶著聲音說,對不起我是這樣的人。男孩不明所以地問為什麼?女孩搖搖頭,又說了好幾次對不起。男孩謹慎地用雙手環抱她,臉靠著她的髮絲,聞見了一直以來隔著朋友的距離,從未這麼清晰聞過的氣味,比起青草,更像是海洋。這什麼亂七八糟南轅北轍的譬喻。男孩的腦袋裡胡亂轉著這些思緒,輕撫著女孩的髮絲,低聲說我喜歡妳,妳為什麼要道歉?他感到懷中的人渾身一顫,又略帶笑意地覆述,我喜歡妳啊。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女孩說著說著,在他懷中仰起臉來,眼淚凝在她長長的睫毛上,一向清澈的眼睛朦朧地霧成了一片。所以對不起,我是這樣的人。
那天的雨下得真的很大。男孩第一次沒有跟在女孩的身後走,身後的腳步聲在嘩啦嘩啦的雨聲裡逐漸淹沒,但他想,是隨著雨河漂流而來的浮木將她帶走了吧。是他先前想錯了,確實有兩個不同的世界,但分界線錯了。公式不是這樣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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