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快點!起床了!」
倫敦夏日的陽光穿過窗戶照射進房,樓下電視機傳出的聲音吵得令人煩躁,配上樓梯口傳來的女人尖叫聲,並不是愉快的起床方式,但總得來說,這是個很普通的早晨,至少對水蠟樹街四號來說再普通不過了──這也是德思禮一家畢身致力奉獻的目標,普通。
米歇爾睜開眼睛,有些艱難地從簡陋的床鋪上坐起身,順便伸手推了推縮在床鋪另一邊的雙胞胎弟弟。
「快起床!聽到了沒!」女人再次尖叫道,這次還配上了拍打樓梯側牆的動作。
米歇爾知道他們的阿姨再聽不到回應,很可能會直接衝上二樓來撞門,他瞄了一眼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摸索眼鏡的弟弟,朝樓下喊了一聲。「起來了。我們馬上就下樓。」
「那就趕緊,我要你們來盯著培根。快些!我可不希望達利的生日被你們兩個懶惰鬼搞砸。」
女人的聲音逐漸遠離樓梯口,想來是回廚房去了。
「早安,哈利。」米歇爾早就不期待這家人會有適當的禮節,但他還是堅定地用曾經的儀態來要求自家弟弟。
對他來說這是最基礎的教育,雖然德思禮一家顯然沒有能力教養好小孩,那也不是一個人無禮的藉口。即便如今他已經不再是過去的他,但人生總要有些追求,用高標準來要求自己是必須從小培養的習慣。
在另一個時空,他祖母與父親都忙於家族事業,母親除了過度溺愛小孩之外,整天都只想圍著父親轉,甚至後來家中發生那麼多變故,他還不是跟著管家把一雙弟妹都好好教養成人。
是的,另一個時空。米歇爾.波特這輩子最早的記憶是一片陰冷刺眼的綠光與一個女人的哭求聲。好像上一秒還是比利時本家客廳的下午茶時間,下一秒就身陷嬰孩的身體,一個在2002年才出生的靈魂就這樣來到了1981年;要不是他連父母、長相甚至兄弟都不同了,他一定會認為那個天生缺根筋的表妹把他埋進了一個壞掉的時光器之中。
這一輩子他不是身負比利時伯爵爵位的純種巫師,也不是那個年少有為的泰奧菲爾家主,而是最起碼有一半血統來自麻瓜的英國未成年巫師──他甚至不確定這個世界裡有沒有霍格華茲。
他的父母親姓波特,有一個同樣是未成年巫師的雙胞胎弟弟叫哈利,而根據那個每天早上都要尖叫控訴他們兩個好吃懶做的刻薄麻瓜女人所言,他的父母死於車禍(如果他父母是麻瓜的話,他並不很意外,不過當時那個名叫佩妮.德思禮的女人眼神不太對勁,所以他更傾向於這有另外的內情),而她身為最接近也唯一的血親,只能忍受著接納他們。
講得好像他一個優秀的前.成年巫師沒辦法養活自己和弟弟似的。
米歇爾寵溺地揉了揉自家弟弟亂糟糟的黑髮。
「早,米契。」哈利打了個哈欠,伸手抓起米歇爾昨晚就折放在床頭的衣服穿了起來。
米歇爾伸了個懶腰,將哈利那頭自己剛揉亂的黑髮稍微攏了攏,還先盯著弟弟梳洗了一番,再一起下樓,朝廚房走了過去。
餐桌上凌亂地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禮物包裹,不知道是不是出於炫耀的心態,他們的表哥達利的生日禮物每年總是在那張可憐的餐桌上堆疊成高塔,然後再被粗魯的達利擠壓得到處都是。這次也一樣,看來達利如願以償地收到了最新的電視遊樂器,當然,還有他已經吵了整整一個半月的遙控車和第二台電視。米歇爾和哈利曾經討論過,但他們一致認為這些禮物最後被使用的機率都不到三成──電視遊樂器除外,他們這位表哥一向不喜歡戶外活動,要那台遙控車也不過是看到電視上的廣告,或者是達利在學校又看到誰有,但搶不過來的緣故吧。
達利.德思禮和他們的姨丈威農.德思禮一樣,擁有超過平均值太多的體格,無論是垂直發展還是水平發展都超過雙胞胎太多,最喜歡的娛樂除了看電視和打電動之外,就是在學校找任何比他瘦小的人的麻煩,或者說,找雙胞胎的麻煩,雖然達利通常逮不著他們。畢竟,米歇爾身為一個練了將近三十年擊劍的成年人,怎麼也不可能放著自家弟弟不管,更不可能和哈利一起被達利拳腳相向。
米歇爾和哈利是一對長得挺像的異卵雙胞胎,他們體型都偏瘦、四肢修長,也擁有幾乎一樣翠綠色的眼睛和自然捲的頭髮,然而,米歇爾的頭髮是深褐色中透著一點點紅,哈利的頭髮則是純烏黑的;他們的長相也不算太像,米歇爾的五官比起哈利更柔和一些,眉目很有精神,眼角上翹,長年帶笑的左邊嘴角有顆痣,而辨認哈利最好的方法是他戴著一副圓框眼鏡,臉孔也比米歇爾更瘦削、立體一點,他沒有米歇爾那麼愛笑,比較靦腆一點,額角上還有一道閃電型的淡淡疤痕。
那道疤痕從他們有記憶時就有了,他們曾問過他們的阿姨──佩妮.德思禮──這個疤痕從何而來。
「是在你父母被撞死的那場車禍中落下的。所以你們才必須待在這裡──」這也是他們為什麼知道父母死於車禍的原因,「不許問問題!」
不許問問題,《如何與德思禮一家相安無事》規章第一條。
米歇爾當時就在心底嗤了一聲,一個拒絕讓孩子思考的家庭,真虧得他們有這樣的親戚。他表面上笑著答應了,轉頭就開始包攬哈利的所有問題。他家的孩子一向都鼓勵自主思考,他才不允許自家這個乖巧又聰明的弟弟變得庸碌無為。
這對兄弟很快就學會在德思禮家面前樹立了木訥安靜的形象,幾乎是言聽計從,但同時也幾乎不和德思禮一家有精神上的交流。
依照米歇爾的說法,這叫用勞務付出換取成年前的寄居,是場交易來著,當然也就不存在因德思禮一家的態度沮喪難受的情形了。
「鹽少放一些,差不多就行了。」米歇爾一邊將培根拿出烤箱,一邊提醒正在煎蛋的哈利。
這時候,威農姨丈走進了廚房,「把你們的頭髮梳一梳!」他咆哮著,這對於威農姨丈而言相當於一次有禮的「早晨招呼」。
雙胞胎忽略他們早就整理過的儀態備受挑剔的事實,自動在耳中將這句話翻譯成一句不那麼討人厭的早安。
這才是米歇爾和哈利長久以來在德思禮家學到的──挑對方為數不多的重點來聽、用最能噎住對方的話去回。
「早上好,威農姨丈。」「早安。」他們說。
一如往常,良好的態度總能讓威農姨丈就算不舒服也沒處發飆,他咕噥了一聲,坐到那張搖搖欲墜的餐桌旁,將報紙立起來,沒有再跟他們說話。
正當哈利要把煎蛋裝盤的時候,達利和佩妮阿姨也來到廚房。達利長得就像是縮小一號的威農姨丈:粉紅色的大圓臉、短脖子、像是鑲嵌在臉上的小藍眼睛、又壯又胖的身材,還有一頭濃密的金髮。佩妮阿姨總是叫達利小天使,但米歇爾和哈利一致認為,達利和一頭披著金色假髮的豬最大的差異,就是他會說英語。
「三十六,」當米歇爾和哈利忙著用各種高難度的方式把煎蛋和培根上桌的時候,達利終於艱難地數完他的禮物數目,那張粉紅色的大臉沉了下來,「比去年少兩件。」
「親愛的,你還沒算上瑪姬姑媽給你的禮物呢。你看,就在爸爸媽媽送給你的禮物下面唷。」
米歇爾和哈利互看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時朝桌角挪了一些,加快速度把培根和煎蛋吞下肚。
「好吧,那就三十七件。」達利說,那張圓臉脹得通紅。
這是德思禮家的小王子憤怒的前奏,德思禮的餐桌上即將醞釀出一場狂風暴雨──生日禮物的血案即將來臨。米歇爾吃得比較快,他甚至還有心情看好戲,偷偷在哈利耳邊讀秒(「五、四、三……」),哈利在快速吞下最後一口煎蛋之後也領會了哥哥的心情,兩雙翠綠色的大眼都透露出一絲偷笑的表情。
佩妮阿姨顯然也很了解自己的兒子,連忙說:「今天我們上街的時候,再去給你買兩件禮物。怎麼樣,寶貝。再買兩件禮物,這樣好了吧?」
達利想了一會兒,彷彿在考量世界和平等級的大問題。最吼他總算慢吞吞地說:「那我就有三十……三十……」
「三十九件,我的心肝寶貝。」佩妮阿姨說。
「哦,」達利重重地坐下來,抓起離他最近的一隻禮物包裹,「那好吧。」
威農姨丈咯咯地笑了,揉了揉達利的頭髮。 「這小機靈鬼是在算他的進帳呢,這點跟他老爸一模一樣。有你的,好小子,達利!」
米歇爾幾不可聞地冷笑,而哈利有些可惜地嘆息。
這時電話鈴響了,佩妮阿姨跑去接電話。米歇爾順勢起身替自己和哈利收拾盤子,順便看威農姨丈寵溺地催著達利拆禮物。
一輛遙控車、一台攝像機、一台飛機模型、十六種新出的電腦遊戲、……當達利正試圖撕開一個特別精緻的包裝時,佩妮阿姨接完電話回來了,臉上的表情像是有什麼天大的糟心事發生,毫不掩飾她生氣又束手無策的模樣。
「壞消息,威農,」她說,「費太太把腿摔斷了,不能帶他們了。」
她甚至還朝正在收拾滿地包裝的哈利和端著髒兮兮盤子的米歇爾的方向點了下頭。
達利嚇得張口結舌,哈利卻快速的掃了一下突然僵直的米歇爾。
每年達利生日的那一天,他的父母總帶著他和他的一位朋友出門去玩上一整天,可能是遊樂園、吃漢堡,或者是看電影,反正任何玩樂──但絕不會帶上雙胞胎。而他們的做法是把雙胞胎丟給費太太照顧,一個住在離這裡有兩條街的老房子的瘋老婆子。哈利一直不喜歡費太太住的地方,滿屋子都是捲心菜味,費太太還老是逼他們去看她過去養過的幾隻貓的照片;但米歇爾對於有貓的地方總是特別寬容,他甚至會主動提出要幫費太太整理家務,就為了費太太有時間可以再養幾隻貓。
米歇爾最愛的動物就是貓了,這點一直讓哈利十分不解。
「現在怎麼辦?」
佩妮阿姨氣急敗壞地瞪著米歇爾和哈利,彷彿這一切都是他們一手策劃的陰謀。米歇爾面無表情地接受哈利拍肩的無聲安慰。
「我們給瑪姬撥個電話吧。」威農姨丈建議說。
「別犯傻了,威農,她最討厭他們了。」
德思禮夫婦經常這樣當面談論他們,就好像他們根本不在場,或者根本聽不懂英語。
米歇爾無言以對。要不是因為不想被送去孤兒院也不想惹麻煩,前.泰奧菲爾家主根本可以直接送這對無禮的麻瓜夫婦去見他們的上帝,還不必收謝禮。
可是不行。在德思禮家,他們雖然總是被忽視,達利還會想盡一切辦法欺負他們(感謝梅林在他即使提早了二十年的人生,依舊不改對他的庇佑,那頭試圖假裝自己是人類的肥胖食人魔幾乎不曾得逞),但至少雙胞胎都能正常就學,米歇爾甚至能抽空教哈利如何控制兒童不成熟的魔力,也能灌輸一些基本的常識給哈利。但是,假如他們被安置在孤兒院,周遭都是莽撞毛躁的小孩以及冷漠的成人,他們的自由將會受到最大程度的限制,更不要說他可能要每天對所有人施展迷糊咒或記憶咒,太影響被施術者的智力發展了,他還不如施展蠻橫咒呢……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不赦咒的問題?
「她叫什麼來著,你的那位朋友……伊芬,怎麼樣?」威農姨丈可不知道米歇爾的腦子裡正在用理性克制被忽視的不悅,他繼續問。
「上馬約卡島度假去了。」她厲聲說。
「或許,」米歇爾在哈利期盼的眼神之下緩緩開口說,「你們可以把我們留在家裡。」
這會是最好的選擇,如果德思禮家知道是一個古老純血家族的家主在替他們守門,他們應該感到光榮,這甚至足以寫進泰奧菲爾的家族史,想想看──「第二十八代家主曾替麻瓜守門,此厄聞足能證明泰奧菲爾家一度衰弱頹敗得自甘墮落」──他可以想像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幾位好友各種花式嘲笑,還會被表哥和表姊當作一輩子的黑料。
噢……想像在下午茶的時候,那似關懷似容忍的微笑與眼神……
但顯然佩妮阿姨並不領這個情。
「好讓我們回來看到整棟房子都毀了?」她大吼道。
「我們又不會把房子炸掉。」哈利說。
他只是想再聽一聽上次米歇爾說的屏障咒訣竅,要是能有機會再練習一下就更好了,他可從來沒有打算攻擊一棟房屋。
可惜威農姨丈和佩妮阿姨根本沒有在聽他說話。
「我想我們可以把他們也帶去,然後把他們留在車上……」
「那是輛新車,我們不能把他們……」
達利大哭起來。當然,這只是他的假哭,演技拙劣得很,但對佩妮阿姨來說簡直就是世界末日,可惜的是,這招數在他的死黨皮爾.波奇斯到來之後就不管用了。倒不是說達利放棄了,只不過顯然他的面子比傷害雙胞胎的耳膜更重要。
所以半個小時後,米歇爾和哈利就上了德思禮家的車後座,生平第一次向前往動物園的路上進發。威農姨丈和佩妮阿姨最後還是沒有想出「合適」的方法安置他們。
不過在出發前,威農姨丈用那張紅得發紫的大臉湊到他們面前,低聲威脅:「我警告你們……聽好了,我現在警告你們……小子們,我不想見到任何怪事發生——如果你們弄出什麼蠢事……只要一點點——」
「不會的,威農姨丈。」米歇爾用絕佳的理性與風度保持他的微笑和禮儀。
「任何怪事——你們就必須關禁閉直到聖誕節——」
「我們什麼事都不會做的。」哈利趕緊保證道。
身為雙胞胎弟弟,他能看出來米歇爾的眼底已經醞釀著對威農姨丈的不耐與厭煩。
但威農姨丈不相信他們。事實上,除了彼此之外,從來沒有人相信他們的話。
在學校裡面,米歇爾和哈利那身鬆垮垮的衣服和住在親戚家的背景足夠讓他們在哪裡都顯得格格不入,再加上米歇爾的「課外教學」早就讓哈利習慣性地將他們兩個「巫師」和周遭的普通人(米歇爾在跟哈利獨處時稱呼他們為「麻瓜」,意思是「不會魔法的人」)劃分開來,再加上達利與他的朋友們各式各樣的「推波助瀾」,他們不但沒有熟識的朋友,甚至可以說是透明人。
這其實有助於哈利對於自己的魔力掌控,米歇爾只比他早出生一點點,對於魔法的應用卻比他擅長得多。哈利就不只十次二十次的看到米歇爾用魔法偷整達利和他的朋友,有時候是讓他們的作業本變成空白的,有時候會挪動桌椅讓他們互相撞在一起,達利的幾個朋友裡就有超過一半都和達利擁有相似的體格,而米歇爾總是能在達利他們真正受傷前收手,米歇爾稱這叫做「充滿善意與溫柔的教訓」,他甚至教哈利怎麼用魔法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方便,比如飄浮咒或清潔咒。只不過,哈利對魔法的應用並沒有米歇爾那麼精準,這讓哈利有些自卑,畢竟米歇爾是他的雙胞胎兄弟,他也不想差米歇爾太多。
哈利偶爾會用米歇爾的方法練習移動落葉或樹枝,或是替自己的衣服做清潔,有幾次甚至差一點就被達利撞見,還好當時米歇爾用化學實驗轉移了達利的注意力。米歇爾除了數學和化學之外所有的科目都沒有哈利讀得好,這點倒是讓身為弟弟的哈利勉強找回一些自信。
但即使是有米歇爾在,哈利也不時地會讓周遭發生「怪事」。
有一次達利試圖操控遙控車衝撞哈利的頭,但在哈利忙著用手去抵擋撞擊的時候,遙控車卻突然出現在達利頭上,把他的頭砸了一個包。這件事讓佩妮阿姨大罵了他一個多小時,還被塞進德思禮家樓梯下的碗櫥關禁閉,不過半夜時米歇爾送進去的麵包緩解了他的飢餓,他有時候真的挺好奇:為什麼佩妮阿姨從來沒發現米歇爾能夠從廚房裡拿走各種食物?
還有一次,達利抓著一根手臂粗的樹枝朝著他們胡亂揮舞,他們兩個不知為何突然跑到了學校圍牆的外面。米歇爾當時看著哈利的眼神就像是佩妮阿姨看著剛學會自己吃飯的達利。
米歇爾那時是真的感動。雖說他對付一個智能不高的麻瓜蠢小孩並不需要還沒上過一堂正式魔法課程的未成年巫師來施以援手,但發育期又沒有用魔杖輔助的未成年巫師本來就只能用本能來控制魔法,而哈利除了自救也沒忘記他,這不只是感動,也是米歇爾全身心的認可哈利是他泰奧菲爾家族一份子的最後一步。
雖然在這裡他除了戈蒂耶之外,沒聽說過其它泰奧菲爾就是了。
上了車後,哈利能明顯地感覺到米歇爾的情緒並不高,當然了,和達利擠在後座的過程不太好受,尤其是威農姨丈全程都和佩妮阿姨抱怨路旁的機車有多失禮愚蠢。但以米歇爾一直以來都對德思禮家半無視半蔑視的態度,哈利實在很難想像米歇爾會「為了這幾個麻瓜給自己找氣受」。
他悄悄地附在米歇爾耳邊問:「米契,你不喜歡動物園?」
「這是你得出來的結論?」米歇爾有些無奈又有些縱容地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腦袋。「我是沒興趣……但我知道你想去看看。」
其實更重要的是,他想要用消影術……或者至少、至少給他個港口鑰吧。看,那又是一個紅燈……天曉得混血巫師和麻瓜出身的巫師是怎麼忍受這一切的——
「你不是喜歡貓嗎?」哈利問。
何止喜歡,上輩子他光是養在阿爾泰利根老宅的貓最起碼有二十幾隻。
米歇爾無奈地笑著說,「動物園裡大概沒有家貓吧。」
所以你對其他動物都不感興趣嗎?哈利古怪的瞅了自家哥哥一眼。
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周末,動物園擠滿了舉家出遊的遊客。
在入口的地方,德思禮夫婦給達力和皮爾各買了一支大巧克力冰淇淋;他們還沒來得及把雙胞胎帶走,冰淇淋車上一位笑盈盈的小姐就已經在問雙胞胎想吃點什麼,他們只好為米歇爾和哈利各買了一支便宜的檸檬冰棍。
「冰棍其實挺好吃的。」哈利告訴米歇爾,他一面舔冰棍,一面觀賞一隻正在搔頭的大猩猩。
米歇爾只是揉了揉哈利的頭髮,似乎並不介意這個把弟弟的黑髮揉亂又撥攏的反覆過程有多無意義。
好長時間以來,這是哈利最開心的一個早晨了。他和米歇爾全程都特地小心翼翼地和德思禮夫婦保持一小段距離,防備達力和皮爾到吃午飯的時候,看動物看煩了,回過頭來玩他們的習慣性娛樂──追打雙胞胎,而在威農姨丈和佩妮阿姨面前他們也不可能施法來反抗或逃脫,更不要說假裝挨打了,米歇爾一定會生氣的。
他們在動物園餐廳吃午飯,達力嫌給他來的一份彩寶聖代不夠大,於是又大發脾氣。威農姨丈趕緊給他點了一份大的,把原先那份讓雙胞胎吃掉了,只不過米歇爾對這些零食一向不怎麼有興趣,他把被挖過的部分剔掉,將那份聖代全都給了哈利。
吃過午飯,他們來到了爬蟲館。館裡陰冷、晦暗,沿四面牆都是明亮的玻璃窗。
隔著玻璃能夠看見各種爬蟲類在木塊上或石塊上爬來爬去或是吐信。達力和皮爾想看看有劇毒的大眼鏡蛇和攻擊性很強的巨蟒。達力很快就找到了館裡最大的一條巨蟒。牠能用它的身體纏繞威農姨丈的汽車兩圈,然後把它擠壓成一堆廢鐵。不過這時看來牠並沒有這種心思,牠睡得正舒服呢。
達力用鼻子緊貼著玻璃盯著這盤亮眨眨的棕色巨蟒。「讓牠動呀。」達力哼哼唧唧地央求他父親。
威農姨丈敲了敲玻璃,巨蟒卻紋絲不動。
「再敲一遍。」達力命令說。
威農姨丈用指節狠狠地敲玻璃,可大蟒繼續打盹。
「真無趣。」達力抱怨了一句,拖著腳慢慢吞吞地走開了。
哈利在巨蟒待的玻璃櫃前挪動腳步,仔細打量這條巨蟒。
如果它怏怏不樂最終在這裡死去,哈利也不會覺得奇怪。因為它沒有夥伴,只有一些愚蠢的傢伙整天用手指敲玻璃想把它弄醒。這比寄住在德思禮家更糟糕,儘管每天來光顧米歇爾跟他的只有佩妮阿姨,捶門加尖叫要他起床做家事,可至少他還能在整棟房子裡到處走走,還有米歇爾跟他一起,甚至還能一起私底下嘲笑達利和練習控制魔法。
巨蟒突然睜開亮晶晶的小眼睛,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頭來,直到與哈利的眼睛一般高。牠用瞬膜朝雙胞胎眨眼。
哈利大為驚駭。他和米歇爾對視了一眼,米歇爾很快地用餘光掃了一圈四周,檢查有沒有人注意到這隻蟒蛇有些異常的動作。雖然米歇爾看上去比哈利鎮定,但即使是他也對這條蟒蛇的動作感到十分訝異──他知道許多巫師和動物都有超過麻瓜太多的感應,有些巫師甚至會利用這點來操控動物,但那也只是類似於催眠或共感情緒的程度,只有極少數的巫師能明確地和動物溝通,畢竟巫師就算擁有法力與較長的壽命,也不過是人類這個生物範疇以內的物種,和動物天生就有思惟上的隔離,太多的本能和觀念會阻礙彼此互相了解,即使是上輩子他在世界範圍內四處出差,也只認識兩個有這種能力的巫師與女巫,而那兩人中的一個因此學不會人類的語言,另一個簡直就是人型的野獸。
而非家養的動物幾乎不會刻意試圖與人類溝通,據他了解,也倒沒有太複雜的原因,只不過是沒有必要罷了。
「沒人注意到我們。」米歇爾在哈利耳邊小聲地說。
哈利點了點頭,他湊近玻璃,也看向巨蟒並對牠眨了眨眼。巨蟒猛地把頭轉向威農姨丈和達利那邊,然後又抬眼看著天花板。
看上去像極了翻白眼的無奈神情。哈利突然覺得這表情和米歇爾談到威農姨丈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我知道。」哈利隔著玻璃小聲說,儘管他不能肯定巨蟒能否聽到他說話。「那一定讓你很煩。」
巨蟒用力點點頭。
爬說語?米歇爾猛然瞇起了眼睛,專注地看向哈利,不過哈利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蟒蛇身上,並沒有發現自己說的並不是人類的語言。
米歇爾回想很久以前,他曾因好奇詢問過自己那個野獸一般的表妹,為何她和蛇類對話時不是使用爬說語,卻依舊可以溝通。
『因為我不會呀,那是一種特殊的天賦──爬說語是蛇自己的語言,我平常只是讓用心靈跟牠們溝通而已。』當時表妹是這麼告訴他的,雖然他一直認為表妹在語言上的造詣完全超過了人類的理解範疇,但這句話很清楚地指出,爬說嘴的天賦並不光只是你把自己的身心貼近或變成動物就能理解的,更近似於變形師或迷拉混血兒的魅惑能力,本身就是一種血統上的傳承。
那麼為什麼,這個和他共享最親近血緣的雙胞胎弟弟能夠使用,還毫無自覺呢……?要知道,哈利剛剛說出口的話在他耳中聽起來就是一連串的嘶嘶聲而已,但那條蟒蛇顯然完全能夠理解,居然還回應了。
「你是從哪裡來的?」哈利完全沒有發現米歇爾的異狀,好奇地問道。「我是說──你有家鄉嗎?」
蟒蛇用尾巴拍了拍玻璃櫃上的解說告示牌。
『蟒蛇,巴西』
「哇噢。那裡一定很棒吧?」
蟒蛇又用尾巴拍了拍告示牌,這次甚至更加用力。
這下就連米歇爾也感覺得出來這條蛇想要表達的意思──再看!看仔細點!
『此為本園繁殖飼育樣品』
哈利有些不好意思,「噢,抱歉。原來你沒去過啊……」
米歇爾突然有些想笑。雖然他完全聽不懂這一連串嘶嘶聲,但哈利和這條蛇對話的過程和表情(主要是哈利的部分,那條蛇負責肢體的部分)實在特別有趣又可愛。米歇爾寵溺地拍了拍哈利的頭。
「我是哈利,這是我哥米契──米歇爾,你有名字……」
當巨蟒正在搖頭回答時,雙胞胎身後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喊叫,讓米歇爾和哈利都嚇了一跳,連蟒蛇都僵硬地朝後面退了一些。
「達利!德思禮先生!快來看這條蛇!你決不會相信它在做什麼!」
達利急急忙忙朝他們撲了過來。
「別擋路!」他說,朝米歇爾用力推了一把。哈利想拉住米歇爾,誰料到這太突然了,兩人只能一起重摔在水泥地上。
哈利坐起來,大口喘氣。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臉一下子陰暗下來的米歇爾。他從來沒有看過米歇爾這麼生氣,那張總是能對著咆哮的威農姨丈或尖叫的佩妮阿姨微笑的臉,此刻一點表情也沒有。
「夠了。」他聽到米歇爾說,話音冷酷到哈利脖子後面的寒毛全都豎了起來。
隨後發生的事,因為來得太突然,誰也說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只見皮爾和達力一下子緊貼在玻璃上,馬上又驚恐萬狀,大喊大叫,連蹦帶跳掙扎著往後退去。
蟒蛇櫃前的玻璃不見了。巨蟒迅速地伸展開盤著的身體,溜到地板上。整個爬蟲館的人都尖叫著,向出口跑去。
巨蟒溜過哈利身旁時,哈利清清楚楚地聽到一個噝噝的聲音輕輕地說:「多謝你們。巴西,我來了……」
爬蟲館的管理員深感震驚。
「可這玻璃,」他不停地叨叨,「這玻璃到哪裡去了?」
動物園園長再三道歉,並親自給佩妮阿姨泡了一杯加糖的濃茶。皮爾和達力只在一旁胡言亂語,東拉西扯。
其實就哈利所看到的,除了巨蟒從他們身邊溜過時,跟他們閙著玩,拍打了一下他們的腳後跟,別的什麼也沒有做。可是當他們坐上威農姨丈的汽車後,達利講起他的腿如何如何差點兒被巨蟒咬斷,皮爾則賭咒發誓說這條巨蟒想把他纏死。最糟糕的是,當皮爾鎮靜下來以後,他突然說:「米歇爾和哈利還跟它說話呢,是不是,哈利?米歇爾?」
威農姨丈一直等到皮爾安全離開他們家之後才開始發飆。
米歇爾卻似乎並不在意,他站在威農姨丈的面前。
「是我做的。」米歇爾面無表情地說,「我並不感到抱歉,你們應該感謝我只是讓牠離開那個玻璃櫃,而不是讓牠攻擊達利和波奇斯。」
威農姨丈氣得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瞪著米歇爾:「去──碗櫃──待著──關禁閉──不准吃飯。」就倒在扶手椅裡了,佩妮阿姨連忙跑去給他端來一大杯白蘭地。
米歇爾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他給了哈利一個安撫的眼神 ,乾脆俐落地爬進了德思禮家專門關雙胞胎禁閉的狹窄碗櫥。
當米歇爾.波特還是特蘭西.泰奧菲爾的時候,他從未委屈過自己,即使父母親和外公都被敵對的家族給坑殺了,他也選擇了背起泰奧菲爾之名與整個家族,他從來都不滿足於輕鬆愉快的幸福,磨難會讓他更有動力去征服。所以他能支撐家族、領導家族,甚至是利用家族,逼迫對方從陰影中現身,並在十六歲的夏天就和表哥與表妹一起殺死了敵對家族的所有人。他是個忠誠的家人、忠誠的朋友,但絕對不是一個好人。
來到這個世界是一場意外,他願意重新學習,當米歇爾.波特,最起碼他還有哈利在,並不孤單──他願意陪著哈利一起長大,照顧家人是他的興趣,也是泰奧菲爾家刻在每個泰奧菲爾靈魂裡的本能。但要是身為提供物質所需的德思禮家乾脆當他們是奴僕,他也可以讓波特成為這個世界的泰奧菲爾,他生來就是下一個伯爵,一個擁有良好教育與豐盛領地的貴族,對於統治駕輕就熟。
他並不相信佩妮阿姨說的那場讓他們失去父母的車禍,只是沒有其他證據所以三緘其口,他跟哈利都記得一陣刺眼的綠光,他們從未在麻瓜世界看到過那種光芒,而他總覺得那光芒有魔法的特徵。巫師只要還有正常的心智,或許會當麻瓜是螻蟻,但也不會沒由來的傷害麻瓜,而他跟哈利都是巫師──更可能他們擁有一對巫師父母,因為尋仇或決鬥之類的理由而死,而他們只能被麻瓜養大。
哈利年紀還小的時候經常做夢,他會告訴米歇爾那些在米歇爾看起來純屬幻想的夢。哈利總是希望有位親戚能夠突然來把他們接走,可是這個夢從來沒有實現。
德思禮家是他們唯一的親戚,米歇爾甚至用了一些魔法來測試,確保他們真的有血緣關係。
米歇爾在黑暗的碗櫥中伸出手,輕聲地唸,「路摸思。」
柔和的光芒悄然出現,在他的掌心中滾動,照亮了那張比弟弟稍微柔和一些的臉龐和寶石般的綠眼睛。3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DIydscxqk
「既然假裝乖巧時不被德思禮尊重,那麼我們就放開來玩吧。晚安,哈利。」3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bFCWaUVCb
當天半夜,二樓樓梯口的臥房裡,哈利坐在床上,捧著剛剛從門外飄進來的光球,聽著裡面傳出自己雙胞胎兄長的聲音,緩緩閉上眼睛。3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O3ftf7jc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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