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學校的大門前,相隔了十年,我再次回到這裏。十年之間,發生了許多事,經歷了許多人的離離合合,世界也變了很多。不知道,這裏有多少人知道或記得十年前所發生的事。到底十年間,這裏有什麼改變,又會有什麼一直不變呢?
學校的大門在一樓,任何人也必須從一樓進出。我從大門進入學校後,往前走幾步,便看見左邊的「校務會議室」。上次在這裏出現,是我被捕那天。那天,這裏正進行罷課行動。這個罷課行動是由我發起的,目的是反對學校剝奪學生自由的新政。那個新政內容是禁止應屆畢業生參加任何校際比賽,學生們皆認為學校不應在不諮詢下推出新政。經過向校方遞交學生聯署請願信和與校方談判不果,我便決定發起罷課行動。可惜,縱使我們在操場罷課多天,縱使我們一次又一次將我們的訴求向校方表達,校方仍然沒有絲毫動搖,仿佛就從來沒有將我們的行動放在眼裏,也沒有聽見我們的聲音。然後,校方更打算強制清場,將我們這群罷課學生從操場上趕走。我不甘我們的抗爭就此結束,於是我便帶領同學們闖進學校高層用以展開會議的「校務會議室」。這個「校務會議室」是學生禁區,從來也不准許任何學生進入。我闖進去,目的只是想想學校高層知道,我們敢做些不被准許的事,我們不會輕易屈服於制度之下。我們走到「校務會議室」門口,首先將那塊寫上「學生禁區,嚴禁進入」的門牌拆下。然後,我們發現這道大門鎖上了。果然這個所謂的禁區,也不是我們想進入就可以進入的。不過,這當然阻止不了我們。鎖上的大門,把它破壞掉就好了。於是,我們幾位男生便合力將這個大門破壞,最終我們成功解決了這個大鎖,闖進了這個所謂的禁區。沒想到,當我們才闖進去不久,門外已經有數位警察來到。結果包括我在內的學生就被這些警察帶走。幸好,除了我,其他學生也獲釋,沒有被追究。我可沒這麼好運,校方堅持追究我,說我破壞學校的秩序。結果,我被警方起訴了闖入私人地方、刑事毀壞、以及煽動他人暴力行為三個罪名,入獄五年。這就是我對這裏的最後記憶。
五年的監獄生涯過去了,我重獲自由後回到家,發現家人在這五年也過得很辛苦。我一家三口,除了我,還有我的父母。入獄那年,我十八歲,中六。原本這年我為應屆文憑試的考生,父母皆盼望我能考進大學,學有所成後找到一份好工作,讓他們能夠早日退休享福。沒想到,我會突然被控三個罪名入獄,這些盼望紛紛化為烏有。我在獄中那五年,他們一定很擔心我吧。每次他們來探我的時候,我都從他們臉上看到憔悴和憂愁。出獄後,再次看見他們,突然覺得他們多了許多白髮和皺紋,健康也不如以前。父親已不會再於晚上陪我一起看足球賽事,很早就睡。母親也不會再到附近的體育館跟朋友打球,亦很少遠足了。當初我認為,我為同學們追求自由和公義,付出任何代價包括入獄也是值得的。沒想到,原來我付出的不只是自己的光陰和汗水,還有跟家人相處的日子,甚至家人的健康。若我當天沒有入獄,他們不會對我這五年如此憂心仲仲,精神和健康如此差。究竟,我是否辜負了他們呢?我沒有答案,我只想好好的照顧他們,對他們好一點。所以,我出獄後便馬上周圍找工作,希望賺多點錢給他們,假日陪多一點他們。至於以後我應向哪一方面發展,我應該走什麼的路,我應該做些什麼,這樣我也不清楚,也不敢多想。我只想好好在父母身邊,讓父母感到他們的好孩子終於回到身邊,愁眉苦臉盡早在他們臉上消失就好了。爾後,我便不斷工作賺錢,勞勞役役。然後,五年又過了。
獄中五年,加上五年不斷工作的日子,整整十年我沒有跟當年的同學聯絡了,唯獨當年跟我一起罷課的阿明。我跟他算是很有緣份的,在中學六年我們竟然一直同班。而且,我們還是足球隊的隊友,甚至曾一起組過樂團。我在獄中那五年,他是唯一一個會來探我的同學,也是我出獄後馬上聯絡我的人。不過縱使他多次聯繫我,我都沒有跟你相見。不知道,這天他有沒有一樣回到學校呢?學校採用「L」字型的建築設計,每層走廊也能俯視操場。我從一樓看下去,操場上擠滿學生,就如當天那個罷課行動般。不過,這天的學生皆為着五十年校慶的開放日而在操場擺放多個攤位遊戲,場面就如社區嘉年華般熱鬧歡樂。事隔十年,相信全部當年參與罷課行動的同學也已經畢業了許久吧。現在我眼前的那些學弟學妹,應該也不知道當年罷課的事。也許他們只簡單聽過這件事,但不會了解這次行動的來龍去脈。一來,還記得這件事的人應該都不在這學校裏。二來,就算還有人記得這件事,相信學校也不准許其將這事相關的事情流傳吧。在那個維期十五日的罷課活動中,不少同學也在操場不同位置留下很多畫跡和筆跡,地下、籃球架柱、樓梯等不同地方也留下了許多罷課行動的痕跡。有些同學寫上很多歌詞,有些則畫了不同的圖案。有一次,我問他們為何要寫下和畫下這些東西,他們說若然這行動結束了,也不希望大家將這行動遺忘,於是拼命留下是次行動的證明。我不知道校方當天強制清場,人群散去後,他們用了多少時間將這一切抹走,讓學校仿佛打回原形。現在,看着眼前的操場,根本沒人會想到這裏十年前曾發生過一連串的罷課行動。
從一樓走落操場,途經地下的音樂室。猶記得當日我和阿明便在這裏進行樂團練習。除了我和阿明,樂團還有一人-啟龍。跟阿明一樣,啟龍都是我同班六年的同學,而且也是足球隊的隊友。當年,他也跟阿明一樣,和我一起參與罷課活動。不過,阿明說這十年間都很少跟他聯繫,也不知道他的近況。我在音樂室門口看見幾位男學生正在準備表演,然後我才留意到門上貼了一張海報,說在開放日會有幾隊由學生組成的樂團表演。過去十年,我沒太多機會聽音樂,也不知道現在流行的是什麼音樂。幸好,現在還有不少人組樂團,不知道他們玩的音樂會否跟我以前的一樣呢?他們的表演引起我的興趣,於是我便走進音樂室找個位置坐下,準備欣賞他們的表演。
他們第一首演唱的歌曲,是一些韓文歌,我不認識。然後,我便聽着他們唱着一首又一首我聽不懂的歌曲。或許在這十年間,香港流行的音樂已不再是廣東歌吧。沒所謂,雖然我聽不明白他唱的歌詞,那就當聽聽新的流行曲吧,順便也可以單純地欣賞他們的歌喉以及樂器彈奏技巧。正在表演的是三人樂隊,成員分別為主音、結他手和鼓手,就跟我以前的樂團一樣。
「梁子麒!」
我聽歌聽的入神的時候,突然有個人走到我身邊,呼喚我的名字。現在學校中還認識我的人應該所剩無幾,到底這個人是誰呢?我轉個頭一望,原來是當年的任教音樂科,同時負責管理音樂學會的黃老師。
「你覺得你的師弟們表現如何呢?」
當年我和啟龍、阿明剛剛組成樂團時,我們的技術還非常差勁。啟龍的節奏很亂,讓我和阿明難以跟得上。阿明的結他則彈得經常走音,結他弦按得不實,還經常彈錯音。而我則唱功不好,忘詞、甩嘴、走音等等的失誤經常發生。最終,我們能夠完整地演奏不少歌曲,可以站在學校的舞台上表演,黃老師絕對是功不可沒。
「子麒,你選擇的歌太難了!不旦我和阿明難以彈奏,你也不能唱到這些首吧!」
「對啊,我們才組團不久,技術還有那麼大的進步空間,先玩一些簡單的流行曲吧!」
「嗯,也對,雖然我喜歡重金屬音樂,但這些似乎不適合我們新手啊。」
「那麼我們快點選一首歌來練習吧!」
「究竟選什麼歌好呢?阿明你有沒有提議啊?」
我們三人經常因為足球的踢法而爭論,而關於樂團的爭論,這是第一次。我們就樂團應該玩什麼風格的音樂為主而討論了許久,仍沒有達成共識。我提倡的重金屬音樂首先被他們否決。啟龍喜歡一些流行歌曲,阿明則認為這些歌曲大多為商業情歌,沒有特色,也難以讓我們練習技術。阿明建議了一些唱作歌手的歌曲,啟龍則認為這些歌曲不流行,不多人認識,擔心我們唱起這些歌時觀眾難以共嗚,反應冷淡。我們三人各執一詞,不誇張地說,這可能是我們第一次遭遇的解散危機。要是我們真的為此而解散,樂團還未開始就已經結束,也實在很可惜。
「你們為何一直在這裏不練習啊?」
此時,黃老師進步音樂室,他發現我們一直在音樂室只說不唱,於是便來問個究竟。當得悉我們在為玩什麼音樂而苦惱時,他便說出他的建議。
「你們三人才剛剛起步,不應急着組團合奏。你們先分別練習各自的基本功吧,當你們紥好根基後,再走在一起合作,屆時便會容易許多。任何樂團也必須經歷長時間的磨合才可以啊!」
黃老師是一位資深的音樂老師,在我們心目中他的話很有說服力。所以,我們便聽從他的話,先分別獨自練習。當我們再次走在一起時,阿明的結他已彈得很流暢,再沒有按錯弦。啟龍打鼓亦節奏感亦大大改善,不再時快時慢。而我的唱功也有所進步。然後,自信終於能夠以樂團形式合作的我們再次向黃老師請教意見,再次問他當初的問題,我們該以什麼風格為主。
「謝謝大家!我們下首表演的歌曲,是我們組團後第一首練習的歌曲,Beyond的《不再猶豫》。」
主音簡單說了一句後,便在掌聲之下開始演唱那首歌曲。
「咦?終於唱廣東歌了!這首歌也是我們的第一首歌曲啊!」
聽到那位主音的話後,我馬上向旁邊的黃老師說道。我的樂團第一次能夠完整地完成的歌曲,就是《不在猶豫》,也就是當日黃老師向我們建議的歌曲。
「我當然記得,你們當時為應該以什麼風格為主而問我意思嘛,我就叫你們先唱這首歌。」
「的確,Beyond的歌很適合我們。這些歌既流行,也不太商業化,有所特色,而且他們有不同難度的歌曲,可以隨着我們的水平而選擇不同歌曲。」
「是的,但我叫你們玩這首《不在猶豫》是有着其他原因的。」
「嗯?是什麼原因?」
「你們年輕人啊,就是經常遇上小小事情就感到猶豫,不敢作決定。這首歌就是想叫你們,要認清自己心中所想的是什麼,看清楚自己的目標,不要再猶豫。無論做什麼事皆會遇上很多阻礙也會要你付出很多沉重代價,但你有沒有決心如歌詞中所說的『縱有創傷不退避,夢想有日達成,找到心底夢想的世界』?」
「可是,當你以為自己很勇敢作出決定時,其實還沒有意識到真正的代價是有多沉重。當代價真的降臨,才發現原來自己真的承受不起。」
「對,很多人作出決定前還不清楚將要付出什麼代價,導致後來後悔不已。可你就要想想,當初你作出決定的為了什麼?那個原因是否值得讓你付出這些代價?如若你回到當日,你會否作出同樣決定?不過我想告訴你的是,你已經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學生。你由當初為着樂團玩什麼音樂而猶豫,變成一個帶領學生反抗校政的領袖,這個蛻變真令我另眼相看。」
「啊,話說你的音樂學會後來如何?」
「當年你為了呼籲同學參加罷課行動,在歌唱比賽中跟你的樂團唱《撐起雨傘》,讓當年的校長十分不滿,差一點就要解散音樂學會了。」
「那後來呢?你沒有讓它真的解散吧?」
「說真的,雖然我不願意,可是校長一旦下令,我什麼也做不了。我不像你們那麼勇敢,願意站出來跟校方抗爭。我這些已有家庭的人,是一家中的經濟支柱,實在負擔不起這些風險,只好心中支持你們。幸好,你們在歌唱比賽唱《撐起雨傘》之後,許多學生忽然湧躍報名加入音樂學會,校方見況為免再次惹起民憤,便不敢解散音樂學會。時至今日,音樂學會的成員越來越多,你看現在校內已有不少學生組團隊了。不少學長學姊不時也會回來跟同學們練習音樂,你的好友阿明也經常回來啊!」
「原來阿明經常回來,還會跟學弟學妹們一起玩音樂。他真的很喜歡音樂啊!我還記得以前曾跟他許下承諾,畢業後跟他一起走到街上唱歌。可惜,這承諾一直不能兌現。」
「雖然他畢業了多年,但感覺他一直沒有離開過校園,可惜他早前告訴我今天有事來不了。還有,阿明說畢業後就一直聯繫不了啟龍,不知他的近況如何。你想跟你的樂隊重聚,也不是容易啊。你看,同學們已經表演完了,你這位大師兄不如也來個表演吧?」
我跟黃老師談起很多事情,說着說着那些同學都表演完了。雖然黃老師邀請我表演,可是我實在太久沒有唱歌,久未練習必有生疏,我只好拒絕他。
「這樣啊,好吧。期待下次你跟阿明一起回來,屆時要向你的學弟學妹們表演一下啊!」
「嗯,一言為定!」
「音樂唱歌的事,隨時間生疏不緊要,重新練習一下,找回往日感覺就好了。可是,有些事情千萬不要讓它隨時間而淡忘啊!」
跟以往一樣,黃老師的說話總是那麼有意思和具說服力。
與黃老師談了一番後,我便離開音樂室繼續在學校其他地方遊走。我走到操場上,看看學生們所設計的攤位遊戲。攤位遊戲主要有兩類,一類是學術問答遊戲,另一類是有關學校歷史的遊戲。我先看看那些學術遊戲,化學元素、數學公式、英文詞彙、文言文、經濟理論等等,我差不多全部也想不起了。看着同學們玩遊些遊戲皆能輕易答對,而我卻大多不懂得作答,真感到慚愧。然後,我便來到有關學校的遊戲攤位。沒想到,那些曾經硬背在腦中,永恆不變的知識我通通忘掉了,可是關於學校的事我卻全部記得。我記得學校信奉基督教;學校外牆本身是綠色、後來由於校長愛看大長今而將外牆塗上接近金色的黃色;學校共分四社,每社的代表顏色分別為紅、藍、綠、黃;學校共有六層,越高層的班房是越高年級的......記憶之中的校園,原來許多地方仍與今天一樣,只是人不同了。我在其中一個攤位之中,看到一本校長名冊,上面有着歷代校長的介紹。原來在我被捕那年,當時的校長便卸任了,新上任的校長一直管校至今。我看一下那位新校長的名字,竟然就是黃老師!原本還擔心再次回到學校會再見到當年那位愛剝奪學生自由的校長,所以一直不敢回來這裏,等到開放日所敢來這裏。沒想到,原來黃老師已經當上了校長那麼多年。更沒想到,剛才跟黃老師對話時,他竟然毫無提及他現在的身分,感覺就像他仍是我的音樂老師,指點着我。相信在他管治之下,學校一定變得越來越好,至少不像以往般,打壓學生自由,不讓學生有選擇權。
我繼續在那攤位中看,看到攤住旁邊擺放着一個「易拉架」。「易拉架」的標題是「學校大事回顧」,當中列出創校、改建校舍、由英文中學改成中文中學等大事件,還加以圖片和簡述。當中,有一項事件引起我的注意-「2018年:學生大罷課」。「易拉架」上有幾張當年罷課的照片,許多當年參加過罷課的臉孔再次出現於我眼前。關於罷課的簡述如下:
「2018年,校方推出新政-禁止應屆畢業生參加任何校際比賽。許多學生對新政持不同意見,並反對當時校長的政策,於是由不同校內組織的代表帶領一眾學生進行十五日的罷課活動。這次行動為日後校方與學校加強溝通的重要里程碑。」
雖然簡介中沒有提及罷課行動最終被校方強行清場而結束,更沒有提及我的入獄。不過,至少這件事被記錄下來,日後的同學也會知道學校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還以為,事隔十年,這裏已沒有任何當年事件遺留的痕跡,再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原來,一切都被記錄下來。或許,有發生過的事,是難以完全抹走的。不過,到底是誰把它記錄下來呢?這幾張照片,又是想拍下的呢?是黃老師嗎?
「子麒師兄?」
我回頭一看,是一位看上去年紀二十出頭的女子,她知道我的名字,但我不認識她。
「你是?」
「我是他們的老師,我姓梁。」
她指着攤位中的學生說。
「梁老師,你認識我的嗎?」
「我當然認識你,雖然我知道你應該不認識我。不如我們到飯堂坐下來慢談吧?」
在操場旁邊,就是飯堂。跟以前一樣,這裏全部都是長椅和長桌,可以讓好多位學生坐在一起,同桌共膳。而且,每張椅和桌的顏色也不一樣,紅、綠、藍、紫、橙等顏色應有盡有,在這間滿是黃色牆壁的學校中,這裏已是色彩最繽紛的地方。跟以前一樣,我們頭上吊着許多吊扇。飯堂並非室內,沒有任何冷氣,可是這些吊扇已經足夠讓人涼快。果然,學校裏很多地方跟十年前一樣。環顧一周後,我先坐下,陳老師則走到小食部買了些食物和飲品過來。
「不知道子麒師兄喜歡吃什麼,希望你不介意。」
「不介意,這些我都喜歡啊!都是我學生年代經常吃的東西,謝謝你,陳老師。」
「別客氣,叫我芷淇就可以了。」
「嗯?你跟我同名嗎?」
「是的,不過我的芷是芷蘭的芷,淇是冰淇淋的淇。」
「是嗎?真巧合。」
「師兄你快點吃吧,告訴我它的味道跟以前的一不一樣啊。」
芷淇指着她剛買的食物說。她買了的是燒買、魚蛋和撈麵,印象中學校飯堂的食物味道都是一般般的,不難吃但也不會特別吸引,價錢便宜是它的唯一賣點。我吃下去,跟以前的沒什麼分別,都是正常的味道,不過聽芷淇說價錢則比以前貴了些。
「味道沒什麼不一樣吧?」
「對,還是這樣。幸好,它沒有變得難吃,至少不會令人吃不進口。」
「哈哈,那樣也不錯了。現在發現很多事,沒有變差已經是難得了。」
「話說,芷淇你怎樣認識我的?」
「就是當年你在台上唱《撐起雨傘》時,我已經記住你了。」
「那你是否都...」
「是的,當年的罷課我也有參與,攤位上那些照片都是我拍下的。」
「罷課行動的事,你至今仍記得嗎?」
「當然,我記得一清二楚。當年你被捕後,校方便以為罷課行動已經告一段落。他們不知道的是,雖然表面上人群已經散去,操場被學生畫過或寫過的痕跡都被抹去,但這件事在我們心中掀起的改變,是永遠不會消失的。」
「是什麼改變?」
「在你被捕後,外界不斷出現對校方的聲討,最終校長也承受不了輿論的壓力而辭任。校董會本身打算從三位副校當中選一位當任,沒想到三位副校竟為了當任校長,不斷向外發放有關其餘兩位的不利醜聞。例如李副校在社交網站暗指孫副校的婚外情,孫副校又在私下跟學生說宋副校強行將年邁的母親送進老人院等。三位副校均惡聞纏身,恰巧此時學校的音樂學會突然人數急劇上升,在校任教多年的黃老師深得學生愛戴,為挽回學生支持,校董會便讓黃老師出任校長一職。」
「原來黃老師就是這樣當上校長。那在這十年,他的管治如何?」
「他上任後便馬上修改新政,准許應屆畢業生自行決定是否參加校際比賽。另外,他一直強調校方要跟學生多溝通,更經常叮囑學生,校方不會永遠是對的,如若學生遇上什麼關於學校的問題,應主動跟校方商量。而且,他也常說學生應該對自己的學校有歸屬感和使命感,除了學業之外,應多關注其他事情,例如多關注其他同學的事情,也應多支持那些代表學校比賽的同學,縱使畢業了,也應該關心學校的近況,不應把母校的一切忘卻。或許因為這樣,這幾年越來越多畢業的同學也會回校支持很多校內的事情,例如明師兄會回來指導音樂學會的同學,我亦在大學畢業後回來這裏教書。」
「你就是因為黃老師當年的話而選擇回來當老師嗎?」
「他的原因之一,但另外的原因是師兄你啊!」
「我?為什麼?」
「你在舞台上唱《撐起雨傘》,你在罷課行動中一次又一次幫助不同學生,又曾經在大家也氣緩的時候發言鼓起大家的信心。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像你一樣勇敢和堅毅,也希望能夠如你般影響着別人。常聽說生命影響生命,我正是一個被你影響的生命,我也希望我會影響到其他人。所以,我便決定回來這裏教書,讓學生們繼續相信自由和權利的價值,也讓更多人知道關於當年罷課行動和師兄的事情。」
沒想到,原來我當年的行為一直影響着人。十年前,這學校沒有了子麒,慶幸後來有芷淇的出現,讓我所相信的價值,一直承傳下去。全因為芷淇和黃老師這樣的人,才讓當年發生過的事一直流傳下來,沒有被時間埋沒。
「當年,罷課行動結束,你亦被判入獄,一連串爭取權利和自由的行動看似以失敗收場。事實上,改變正逐點逐點進行。當年校長辭任、黃老師當上校長、畢業生重獲機會代校出賽、我成為學校教師、各位畢業生時常回校支持學校,這些事都是由過去點滴的累積而來的。而一切點滴之初,就是從師兄你的勇敢開始。你或許不會知道,其實你影響力有多大。這些影響不會受到時間限制的,十年後的今日,這些學生在校裏能夠享受自由,也是受你影響的。」
還以為,現在已經沒有人記得十年前的事。還以為十年前我發起的行動,最終沒有帶來什麼改變。還以為入獄五年的光陰,讓我白白失去了與父母相處的時間。還以為我所付出的,半點收穫都沒有。原來,一切跟我想像中的截然不同。我今晚回到家後,我要告訴父母我在這幾年的付出並非枉費,原來我當年做了一些很有意義,影響到不少人的事。讓他們擔心了那麼久,實在抱歉,我會努力補償。但我想讓他們知道,我當年付出的,全都很有價值,絕非徒然,我將之告訴父母,他們會否因而感到驕傲呢?感謝芷淇,感謝黃老師,讓我的付出變得有價值。我也沒有忘記當年的事,也沒有忘記當年的約定。於是,我拿起電話致電阿明,我們該是時候兌現街頭表演的承諾了。
大概,當你作出某些決定,你不會馬上知道這個決定是對或錯。也不會知道,你付出的跟收穫的是否相稱。關鍵是,縱使過程辛苦不堪,你會否堅持?事情的對與錯,並非肉眼可以看見。一切,就由時間去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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