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那一刻,卡洛斯·諾蘭朝攝影機怒吼:「我受夠了!這不是我的責任!」
那句話到現在都會迴盪在他腦袋中某個角落,就像漣漪一樣不斷擴大,直到佔據他整個思想。躺在黑暗的房間中,他望著天花板的燈泡,閃耀的光芒怎麼突然熄滅了?
他不太能理解。
翻身,他的視線望向桌上的報紙,各種報社都在報導卡洛斯的那句話,他的臉蛋被放大、被醜化,上面大大的字體全是說明卡洛斯的形象已經毀於一旦,說他不負責任。
他不太能理解。為什麼昔日英雄一下子就被人唾棄?他說出了什麼種族歧視的話?他威脅了誰嗎?坐起身,伸手拿起一張報紙,卡洛斯憤怒而扭曲的臉龐被放大佔據整個版面,上頭寫著”英雄墮落!不負責任!”
問題是,卡洛斯的責任是什麼?被冠上英雄之名是他出於的意願嗎?承接罪名也是他的主意嗎?他皺眉,卡洛斯真的墮落了嗎?
望向外頭晚上的燈光,他知道那一天之後卡洛斯就躲起來了,媒體奪走了自由,也剝奪了他的自尊與名譽。但沒關係,他知道他在哪裡,他一向如此。
下床換上乾淨的衣服,收拾牆上的地圖和卡洛斯行蹤的照片,他歪頭遲疑了一會,最後還是收拾起那些毀謗的報紙。世界不相信卡洛斯,不代表他也得同流合污。
卡洛斯是他的英雄,只要他成為反派,卡洛斯或許就可以像電影、像之前一樣再次獲得大家芳心。為了他的英雄,他會不擇手段。
————
他從未想過成為英雄。
他的父母自從那天他成名就恢復之前斷的關係,他們不在意他的夢想,只在意他不想要的成功名譽。
當父母聯絡他時,第一件事不是誇獎他的夢想實現的如何,而是提醒他有記者想要採訪他的事蹟。那天他待在房間,身旁都是被揉爛的樂譜,淚水汩汩留下,他坐在床旁,悲傷的靈魂旁只剩音樂才能撫慰。
他從未想過是這樣讓眾人知道他的名字。
名氣一有,他的音樂事業有了支持,社群上漸漸出現他在地鐵上表演的影片,他的社群網站也慢慢累積了人氣,人們對他的態度從漠不關心到了關心至極。
一開始他認為這是好事,為了他的夢想可以繼續往前,但事情似乎很快就偏離了他所想的軌道。他再次遇上同樣類似的事件,在地鐵的槍聲四起下他嚇壞了,只顧著隨其他人一同逃亡,卻有一個女人抓住他的手,告訴他她的女兒走散可能還在有歹徒的車站。
四周的人視線漸漸聚集到他身上,眼神有著鬆口氣和期待,那種眼神化為壓力,彷彿他不得不以身犯險下去找人。但這是他的義務嗎?他只不過是再上次意外時帶著一對小孩從歹徒子彈下成功逃出而已。
他沒辦法拒絕,抵擋不過女人的要求和大眾無聲的指示,他必須冒著生命危險去做他其實怕的要死的事情。
而他也成功了,但也因此大腿中彈。
那天之後他的名聲越加響亮,幾乎大大小小的人都知道了他的英勇,但他很明白那不是他自願的。一開始的好心如今變成責任,他被迫從普通人被掛上英雄的牌子。
他什麼也得不到。
在醫院療傷的一週,父母只偶爾來探望他,一邊回應媒體他們多麼驕傲心疼,但他知道,他們愛的只有他帶來的名聲和金錢。當他隨口問起父親願不願意支持他的音樂時,父親的反應讓他心灰意冷。
他終於明白,他們不是真的在乎他。或許那一天他不幸死在子彈下,他們也不會弔念他的逝去。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他的生活會如此諷刺?唯獨這個他無法理解。
之後只要他在某個街口表演遇到危險時,他都必須再次去幫助,人們來聽他的歌曲大部分問起的都是”你怎麼這麼勇敢?”
”你真的好勇敢!”
”是我的偶像!”
”我以後也要像你一樣成為這種善良勇敢的人。”
這些話卻壓的他喘不過氣,常常在睡覺時驚醒,或是夢見他沒救到人而被大眾言論的噩夢,更可怕的是他的死亡對父母一點影響都沒有。
在爆發的前一天,他已經染上了毒癮,因為敵不過人人吹捧和媒體的誇大,心中的壓力和恐懼讓他無路可逃,只能藉由毒品痲痹自己。
他沒辦法想出新的音樂了,也沒辦法再次表演。他害怕一到路上,就有人要他幫忙。他知道自己正在逃避,但他不是英雄不是嗎?他只是個二十五歲的男孩,有著音樂夢想而已,為什麼所有人都要認為他有解救別人的責任?
他知道幫助人會讓他心情變好,但他也會恐懼死亡啊。這種被迫的壓力讓他窒息,維持名譽的重擔藉由媒體和父母之手壓在他的肩上,而沒有人認為這樣是錯的。
因為他做了人人應該做的事,所以他理當負起所有責任。
他好痛苦,他好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的價值該用夢想衡量,還是那些人給他的名聲。
那天出門他只是為了買個漢堡,卻被幾個高中報社的團員纏住,試著想要採訪他的事蹟。他那時候頭痛欲裂,什麼回答都想不出來。
「你為什麼願意不顧一切去救人?」
他不知道。
「你難道不害怕受傷死亡嗎?」
當然會,但沒人會真正在乎、哀悼他的逝世。至少,他的父母不會真的難過。
「被冠上最年輕的平凡英雄之名,你有什麼想法?」
他好想逃,但偏偏這裡的人潮越來越多。他眼花撩亂,心跳加速。那個社團女成員盯著他,似乎不會讓他就此離開,他該怎麼說?他痛恨英雄之名、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我從沒想要當英雄。」一但藏起的話語說出口,就沒辦法停止了。藉由毒品發作,他崩潰了,朝著攝影機和那些高中生怒吼。
「我受夠了!這不是我的責任!我從沒想過成為英雄,我只想該死的玩音樂!所以不要再用這些狗屁到家的話來煩我!」
這些憤怒的宣言卻沒有替他帶來平靜。
藉由那段視頻,他的名聲毀於一旦,不只網路上都是對他的指責和諷刺,更多的惡意怒罵傷的他體無完膚。隔一天報紙全是他的新聞,說明他的態度多麼惡劣,原來這麼不負責任,根本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
看著手機上他發的每個文底下都留言著“偽君子、音樂難聽死了”等等的話,他在暗沉的房間坐床上扒著頭髮,淚水再一次流下。這不是他的錯啊!這不是他應該要做的......為什麼他們都不能理解他的痛苦?
電話突然打來,來者是他的母親。他緊張且怯法的接起。
「你真讓我失望。」母親一開口就是這句話,他感覺內心有什麼正在崩裂、慢慢脫離他的靈魂。「你怎麼能這麼說?而且你在影片中那是什麼模樣?吸毒吸成這樣!
你知道你讓我們多丟臉嗎?現在你還讓我們必須離開家中躲風頭。我就知道你沒什麼出息,好不容易成功了卻只愛搞那個破音樂。卡洛斯,你真讓我失望。」
「媽......我......」我很對不起,好嗎?能不能關心我一下、理解我一下,只有一點點也好。他捏緊手機,顫抖的唇瓣卻擠不出這些話。
「我們不要再聯絡了,好好生活吧。」
母親掛了電話,他終於徹徹底底變成一個人,沒了夢想、也從普通人變成大家唾棄的對象。
他放聲痛哭,為了不知道的罪名而自責。
過了幾天,他因沒錢而淪落到街頭,但他知道他不可以到街上,一定會有人指責他的行為,他無法再拿起吉他表演,因為不會有人願意聆聽。他在橋下待了很多天,只能撿公園垃圾桶的食物來吃。
他才剛要邁向他的夢想,如今卻落得成為乞丐的地步。這讓他不禁懷疑,一開始的善意到底是為了什麼?
不知道第幾天了,突然有人把他從夢境叫醒,他從沒看過這個男人。男人乾淨的外貌和他形成反差,他以為男人是來傷害他的,但男人不但沒有,還特地帶了一個三明治給他。
「吃吧,我想你肯定餓了。」男人和善的說,坐到他的身旁。他狐疑的望著男人,但還是抵不過飢餓。
「我知道你是誰,卡洛斯·諾蘭。」男人的話讓他僵直身子,但男人只是直視前方並且聳肩。「我明白你的痛苦。」
他停止咀嚼,什麼?這個男人剛才說他明白他的痛苦嗎?「為什麼?大家都認為我是個爛人。」
男人將頭靠著橋,側頭看向他。「世人都是盲目的,只為第一眼看見的東西是醜惡的就下了惡劣判斷。但我很清楚你不是這樣的人,卡洛斯·諾蘭。
你當初救人是因為你的善良,他們不該這樣誣蔑你。你是我的英雄,他們卻只因一個影片就完全不接受你的善良,你又沒義務幫助那些人。」
一陣鼻酸,喉嚨中的硬物感強烈到讓他沒辦法吃東西。這是第一次有人了解他,明白他的痛苦,這讓他難受到無法呼吸,卻又開心的露出笑容。
「我只想好好的回去表演,為我的夢想持續努力。」他哽咽道。
男人點頭,接著只靜靜的陪在他身邊,聽著他這麼久之後第一場吉他演奏。即使演奏難聽,男人也沒抱怨,在黃昏時,男人站起身表示自己要離開。
他從未如此感謝這個男人的出現,至少這是這幾天以來最棒的一天。男人從背包口袋拿出一袋東西給他,然後開口說道:「你的夢想會繼續的。」
男人離開之後,他打開袋子,震驚到久久無法反應過來,裡頭足足有好幾千美金,還有一把鑰匙跟公寓地圖。看著這禮物,他沒辦法控制情緒,在空無一人的橋下哭得泣不成聲。
隔天,他收拾好行李,男人的來到給了他動力和希望。他決定再次回到社會好好過好人生,即使只能靠在地下鐵表演賺錢。
一切都看似這麼美好,他背著行李大步走在街上,不畏懼其他人眼光,先去超商買午餐再打算走去公寓所在地。但他一進超商挑選飲料時,一連串的槍聲和尖叫卻阻攔了他的計畫。
一個穿著全身黑的恐怖份子拿著槍掃射超商,好險的是沒有人死亡,超商裡只剩一個受傷的店員和一個正在幫他止血的女孩,其他人都趁混亂逃出去了。
他嚇到手腳發軟,這次真的死定了。玻璃散落滿地,而恐怖份子似乎不是想要搶劫,只是想用武力向政府示威。怎麼辦?
恐怖份子不用轉頭就看見了他,他的面容被黑布包的密密的,只露出雙眼和鼻孔而已。他的心跳加速,而恐怖分子快速走上前,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其他人看不見的角落,一槍射穿攝影機,接著就拿起另一把手槍砸他的頭。
他哀號一聲撞向玻璃櫃跌倒在地,外頭已經傳出警笛聲,恐怖份子卻絲毫不擔憂,只是用力踹他,把他打的全身是傷。
「裡頭的犯人,超商已經被我們包圍了。限你一分鐘現身且停止攻擊,不然我們將以武力將你依法處理。」警車上的廣播器傳出警察的話,但他的腦袋一片混亂。
在疼痛的腦袋和混亂的意識下,他隱隱約約看見恐怖份子蹲下身,在他耳邊悄悄說道:「朝我開槍。不然我就殺了所有人。」
什麼?
但恐怖份子沒讓他反應過來,只是站起身轉身朝外頭開槍,場面一度充滿尖叫和子彈聲響。他撫著額頭的傷口站起身,這時候才發現地上恐怖份子刻意遺留的手槍。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攻擊仍在繼續,他跛著左腳,一拐一拐的走向恐怖份子待的門口,此刻的恐怖份子已挾持那個女孩,對面前的警察威脅要開槍。
恐怖份子沒發現他來到後方,但某些警察看見了,但很聰明的沒有暴露他的行蹤。他舉起槍對準恐怖份子,腦袋卻不停困惑恐怖份子的話和他的作為。
「不要過來,不然我就殺了這個女的!」恐怖份子大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踩到玻璃碎片使恐怖份子猛然轉身,而他也不自覺的扣下板機,子彈射中恐怖份子的頭顱,一槍斃命。恐怖份子鬆手無力倒下,而女孩則驚恐發抖的看著他。
他望著恐怖份子的屍體,等警察靠近便丟開手槍。其中一個警察將他和女孩還有受傷店員送到救護車那邊,其他警察則是開始處理現場和恐怖份子的屍體。
在警察拿著布拉開恐怖份子的面罩時,他震驚到差點嘔吐。那是給他三明治和錢的男人,是那個在他最黑暗的低潮時給他光芒和希望的男人。
他策劃了一切,為什麼?為什麼執意要他殺死他?他無法思考,恐懼帶來的虛脫讓他全身無力,而這次的攻擊也引來了媒體。
他們把攻擊事件描述的血腥殘酷,還說他被恐怖份子打得頭破血流,而那個恐怖份子的真名是位叫做克雷格·希恩索罕的三十歲男子。
之後媒體也採訪了當時在超商的人,當採訪到女孩時,她的回答讓他錯愕。
女孩很感謝他救了自己,說沒有他果斷的開槍,她可能真的會死。但換媒體採訪他時,他則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他欲言又止。「我只是做了必須做的事情。」他沒有說謊,因為回憶中,恐怖份子的確威脅他這麼做。但他仍然無法了解克雷格的本意為何。
醫護人員檢查說他只有輕微腦震盪、一些瘀青跟挫傷,給他包紮後就說他可以回家休息了。他也恨不得可以逃離醫院,因為電視正不停播放著那場攻擊事件,大家的視線再次落在他的身上,但這次不再是鄙視而是崇拜和欣賞。
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承受這些目光。
他很快來到男人給的公寓地址,來到四樓,他找到鑰匙的房間,解鎖後他打開門走了進去,裡頭暗的他無法識物,還讓他一直踢到東西。
他關上門,伸手打開燈的開關。轉身一看,他目瞪口呆而毛骨悚然。裡頭的牆面全是他的照片和他的事蹟報導。在最大面的牆上中心還是他吸毒被高中生採訪的照片,照片上被紅色簽字筆畫了好多圈圈,還拉出一個箭頭指向“媒體說謊”。
他戰戰兢兢的走到書桌面前,桌上擺著一本剪貼簿,他嚥下口水翻開,裡頭全是那個男人—克雷格寫的關於他的事情和行蹤,還會附上許多張他表演、吃飯、走在街上的照片。
“卡洛斯冒險救人,我真的好欣賞他這種善良勇敢的行為。”
”為什麼那麼多人要去騷擾他?為什麼沒人看出他很困擾?為什麼要媒體說謊?為什麼所有人都這麼盲目看不出真相?”
“這不是卡洛斯的錯,我要幫助他,他的作為讓我想要成為更好的人,我也會幫助他生活變得更好。”
他一直翻閱,觀看期間頸背寒毛直豎。這個給他希望的男人竟然是個跟蹤狂兼瘋子,他感到無比恐懼和反胃。
但他無法否認的是,普通民眾將他拖進地獄時,卻是一個瘋子將他的人生帶回了正軌,還給他比之前更好的生活。
他看向最後一頁,上面有著潦草的字跡。
“這個世界做不到,那些人做不到,但我不一樣,我會幫助我的英雄。我會給他能夠實現夢想的機會。”
走到窗旁,訊息的聲音讓他拿起手機,而他看到了幾封來自母親的問候。他不禁納悶,到底人民和這個男人,誰才是為了目的而不顧一切的瘋子?誰又才是真正的正常人?
抬頭一望,外頭灰暗的天空似乎正要下起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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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題目我覺得出的很好,所以我花幾個小時寫完,之後會在做更改。另外,我覺得我們至始至終都是孤單一人,或許也因為如此,我們才會渴望有人成為英雄解救自己。5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b4UA0Ixsv
但他們沒有義務服務我們所有人,有時候幫助他人的人只是出於善意,我們應該感謝而不是認為之後的事情都要他來做( ・᷄ὢ・᷅ )這種行為也常投射到許多行為,朋友之間、家人之間都有。
不是做了就要繼續而且負責,他人的善意不是一直得要為你而持續,但保持善良是我們應該有的。
謝謝大家!不管是看完還是暼一眼都很感恩ಥ_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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