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裡流傳著、關於梅里的總總傳言。她已經沒有上學一個星期了,學生之間並沒有覺得多稀奇。這一所是國內的種子學校,因落榜而被逼返鄉的例子多著。學生們倒是說不準,梅里失蹤的原因是什麼。
「我記得她是從山區來的,大概是錢的緣故吧。」第一個流言如此說。
學校位於首都,是窮鄉僻野的孩子們進入仕途僅有的路徑,但為了籌得首都的生活費,往往傾盡家財,過得艱苦無比。學校名言禁止學生兼職,如若被發現只得革除一路,許多窮孩子也因而夢碎。昔日有一個孩子,成績、品格皆優,然而因為家貧,為首都的小學生補習家課營生。在他畢業之前不久,被一次突擊搜查揭發——他的學生的父母在官府工作,因為貪污被敵對幫派拉下台。憲兵搜查這家的住所,竟是在暗室發現了一架子金磚。那位補習老師,被視為共犯被捕,那時候桌上還放著一道未解的數學題。
他多次高呼自己只是來教功課的,但在案件呈堂當天,檢控官指出他在案發現場人贓並獲,背包塞滿了金條,似是為「帝國的敵人」轉移資產。審判當天就結束,他被判死刑,第二日執行。據說,他的遺言只有寥寥數字:他把那一道題,解完了。
「你看!梅里她長得還算不錯啊,身材又好,在花街賺的錢肯定比讀書多吧!」男生說完第二個流言,壞笑地摸了一把旁邊的女生。
花街位於帝國廣場以南、商貿街的中心。花街裡面有最好的酒樓和最美的姑娘,燕瘦環肥的女人伏在閣樓,笑容魅惑人心。失足少女淪落風塵,花街成為歸處,此般風月故事竟是平常。學校也曾經有一個這樣的孩子,笑容甜美、舉止優雅,是個大家閨秀。她不擅長學習,倒是能說會道、長袖善舞。老師們暗自知道,這等女孩不會用上算式和詩文,她將會嫁作人婦、為貴族高官傳宗接代,故也沒有多加催谷。
她後來認識了一個帥小伙,讓她看到了前所未聞的風景。他給她說首都外面的景色,說書本和禮儀以外多彩的世界。他說、你是我的天使,女孩芳心暗許,最終二人私奔離去。她把這份愛戀視為秘密,並沒有對外人多語,對於她所去何方,同學們毫無頭緒。一日,忽然有傳言說她被馬伕騙了,被逼出賣肉體,成為花街中的風塵女子,每日只得以淚洗面。
他們都不知道流言的源頭,但流言早已遠博。學校的壓力很大,這樣的緋聞八卦是僅有的娛樂自然沒有人會多花功夫去查看真假。這流言倒曾經消停片刻:一個她班上的孩子在廣場值班,她是禮儀隊的一員。在一個清晨,她見到一雙男女牽手走過,女生不施脂粉但容貌甚美,她給男生說麵包店的趣事,男生認真地聽,又說他在工廠的軼事。女生見到舊同學,有點訝異、卻溫柔地朝她點頭,與她刷身而過。
「如果不是我的話,你肯定會過得更舒服。」男生長得很俊朗,他的衣衫有點單薄,卻依然把圍巾脫掉、好好圍在女生的脖子上。
「但是,不會比這更幸福啊。」語中的愛意溫暖了冬日的早晨,隨二人的腳步遠去。
不過,花街的流言可有趣多了,甚至版本越說越多、也越來越香艷,老師聽到也沒有多制止。一次,禮儀隊的孩子看不過眼,說了她的所見所聞,她過得很快樂、我們應該祝福她,她說。隨即,風紀把她拉走,訓導老師說你不可以傳謠言,墮落的女孩永遠不會有好結果,你不能把同學導入歧途。她被懲罰抄寫黨綱三十遍,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糾正花街的流言了。
「我聽說……有人在暴徒裡面見到她了。」
第三個流言一出口,課室瞬間鴉雀無聲。他們同時抬頭,黑板上掛著偉大領袖的畫像,他低頭看著學校,似是俯視自己的子民,又似是在點數自己的所有物。戴著綠肩章的風紀聽到哄鬧趕緊跑來,他質問同學在討論什麼,大力拍在桌上以示威嚴。懦弱的男孩回答說,我們在說梅里。風紀瞇著眼看他,似是想要發現什麼破綻的。此時,課堂的鐘聲響起,學生急急散開、回到座位上。風紀看並沒法把誰記名,只得氣沖沖地也回到自己的座位。
鐘聲後十五秒,老師準時進入課室。他派發這一課的教案,最後一行的學生舉手,敬禮後說:「老師,還缺一張。」
「數字是正確的。」老師回答,看了一眼四周,說:「你的那張在空桌子上,去拿。」
「但……那是梅里的位置……」
「什麼梅里?」老師挑眉一問,把雙手橫在胸前。學生有點疑惑地看著老師,這是他們的班主任,已經指導這一班大半年了。老師說:「這個班裡面沒有一個叫梅里。」
「她坐在那個位置的啊,只是這個星期不見了……」
「風紀!」老師高喊:「帶同學去見訓導主任。」語畢,他在打開手帳,抽出一張紙條,寫上資料就交到風紀手上。他低頭一看,寫上了被罰同學的名字,處罰原因是造謠。
風紀用手壓著同學的背,推著他前行,回首、恭敬地朝老師敬禮,方關門離去。老師清了清喉嚨,問:「你們知道誰是梅里嗎?」
「我們不知道誰是梅里。」學生的聲音此起彼落,這是正確的答案——縱然他們心中諸多懷疑。
「我們班上有人叫梅里嗎?」
「我們班上沒有人叫梅里。」這次,學生的聲音整齊、響亮許多,他們互相監視,似是要找出誰人說得不夠快似的。
「空座位上的是誰?」
「空座位上的不是梅里。」
「很好。」老師說,終於開始教學。
當然,教學早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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