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把包在保鮮紙的白飯從微波爐取出,好燙、她想,迅速把米飯倒在黑色的便當盒中。今日的主菜是生薑豬肉燒,是他最喜歡的菜式。配菜是馬鈴薯沙律、拌牛蒡和玉子燒,她記得第一次為他做玉子燒的時候,因為太緊張而忘記了調味,牛奶也下得太多,結果連雞蛋的味道也嘗不到,他倒是吃得很開心,說這是秋子第一次為我做便當啊!
在那之後過了三年了,如今她能夠做出無比漂亮的玉子燒,而那個像是長不大的人,依然每次也笑彎了眼,說:「今日的料理也超級好吃呢!」
想到這裡的秋子頓了頓,他最近喜歡上用芥末醬拌飯,酸酸辣辣的,這是秋子無法理解的味道,雖然如此,她還是把米飯倒出來,在盒子的底部放上了泥黃泥黃的芥末醬,再重新鋪上白飯。她能夠想像這家伙發現的時候驚喜的表情。
如果她人生的目標是找到幸福,那麼就算上蒼在這個早上收回她的性命,她也沒有需要遺憾的事情——她也只會感歎,無法和他一邊看早上新聞、一邊吃完今日的早餐而已。
但是,秋子不知道這是不是她人生的全部。把一輩子承諾於一個人,一生一世一雙人,她終究感到了害怕。大學的時候她曾經讀過所謂的機會成本,誰又知道、為了這一棵樹木,她將要放棄怎樣的森林?大學畢業以後她並沒有進入商業機構工作,而是在附近的音樂教室當上兼職老師。她提出這想法的時候,那傢伙毫不猶豫地說:「只要你喜歡,做什麼也可以!」末後,他吐一吐舌,補充說當然、如果秋子能為我做便當就最好了。
秋子笑彎了眼,她是如此深愛這片樹蔭——即使她並不知道戀愛的限期是否已經過去,也不知道在那以後的風景該會是何樣。
浴室傳來了流水的聲音,他醒來了,輕哼著昨夜動畫的主題曲。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和以前一直沒變呢。秋子泛起微笑,她偶然會困擾,這到底是他的優點還是缺點,但看到那樣的笑容的時候⋯⋯好像也管不上、反正就是她喜歡的地方罷了。
秋子在生薑燒上灑了烤芝麻,關火,用平底鍋的餘溫把醬汁煮濃。吐司爐散出芝士和蕃茄醬的甜香,她小心地取出,用沾了油醋的田園沙律伴碟。昨日買了新的咖啡粉,店子說新出品比舊配方有更重的烘培香味,秋子往濾紙倒進沸水,果然呢、她想。
幸福大概是小片、小片的,秋子把幸福的碎片拾起、藏在胸中的寶庫,等待他日寂寞苦悶的時候取出,含在唇間,細細品味殘留的甜味。她不禁想,如果幸福也有嘗味限期的話,到那時侯會不會變得腐爛苦澀呢?
秋子搖了搖頭,她無法知道、也不想知道。
男人總算是洗漱完畢,比平常的時間長得多。磨磨蹭蹭地走出來,在對上秋子的目光時,竟然帶著難得一見的尷尬。他道了一聲早安,低頭看著報紙吃早餐。秋子有點疑惑地為他遞上咖啡,說:「今天怎麼了?不舒服?」
「沒事⋯⋯睡不好而已。」的確,昨夜他翻來覆去好一陣子才睡著,中途還拿著電話到廁所去。「那個,今晚呢⋯⋯上次前輩介紹的餐廳喔,最近幾天有季節限定的新菜單,所以你別煮飯了。」
「這麼突然?」秋子想,前天他才說起很久沒吃過漢堡排,還想今晚給他準備呢。
他把吐司麵包塞進嘴巴,用最快的速度咀嚼吞下⋯⋯還燙到舌頭,睡模糊的傢伙想喝一口飲料解熱,倒是拿錯了滾燙的咖啡,這次倒真是要燙傷了呢。他卻只是迅速吞下,看了看時間,趕緊穿起西裝,邊說:「之前就想和你去啊⋯⋯要遲到了,我先走哦。」
「便當,別忘記。」秋子說:「別因為工作太忙就忘了吃啊!」
「好的!我出門了!」像是逃避什麼的,男人迅速跑了出去。
「路上小心⋯⋯」秋子對著關上的門輕輕說,限期⋯⋯到了嗎?
那日,津川匡平終究沒有發現白飯底下的芥末醬——他請了一天的年假,忙碌了一整天、甚至來不及吃女友特意準備的便當。下午三時,他看著冷掉的便當盒有點內疚,唯有告訴自己、明天一定要好好珍惜她的心意,要當個好男朋友。
啊⋯⋯
明天就不再是她的男朋友了。
他抬頭一看,紅玫瑰和彩帶、氣球和蠟燭也準備妥妥。他按了按西裝胸前的口袋,瞬間刷白了臉,急急朝協助自己的友人們呼喊,不見了!糟糕!不見了!
就在此刻,電話的鈴聲打斷慌亂的腳步和高喊,本來就只有寥寥數人的餐廳安靜下來,友人們無言想看,是怎麼回事?男人深深吸一口氣,接通,問:「秋子?」
「我願意喔,笨蛋。」
秋子打開了被男人落在玄關的黑盒子,銀色的戒指像是還帶有他的胸前的餘溫。她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肯定是洋蔥的錯,肯定。她想,笑得像一個長不大的笨蛋小孩。
ns 15.158.61.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