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後的墓地裡,有顆不知來歷的大石,大石上插著一把明亮奪目的利劍,經數十年風雨依然完美無瑕,劍刃如鏡,令人嘖嘖稱奇,靠近劍柄處刻著一行字:
「拔出此劍者,為英格蘭王」
這是遠近馳名的石中劍,曾有許多豪傑好漢,為此不遠千里而來,上至貴族下至販夫走卒,各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只要能拔出石中劍,立即能成為英格蘭王,權傾歐陸,擁有數不清的財富、女人、受人尊敬的地位和隨意操縱他人生死榮辱的快感;面對這些,誰能不心動,然而心動歸心動,至今依舊沒人能夠拔出石中劍。
日子一久,傳說漸漸沉寂下來,所有人都認定石中劍不可能被拔出,謠言繪聲繪影,最後被當作某個富貴閒人所開的大玩笑。
隆冬之際,大地被一層白雪覆蓋,舉目望去一片蕭瑟,沒有生機。才剛停止下雪轉眼又大雪紛飛,白茫茫地遮蔽住十步外的視野。
鏘、鏘、咚、咚......鏘、鏘、咚、咚,不遠處傳來陣陣金屬的撞擊聲,尋聲音而去,在村鎮接近森林的邊緣地帶,一座簡陋的打鐵舖映入眼簾,炙熱的火舌竄出火爐外,映照出男子那張紅熱年輕的臉龐,這位男子名叫亞瑟。正當他專注打鐵時,天空突然發出轟隆隆的巨響,感到奇怪的亞瑟放下工作,走出鐵舖仰頭望去,灰濛濛的天空上,在暗雲裡似乎有流星飛逝,它帶著噴火的尾巴,朝亞瑟奔來,大吃一驚的他嚇得跌坐在地,眼看火球臨近即將大禍臨頭時,火球卻在咫尺距離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死裡逃生的亞瑟餘悸猶存之際,隱約聽到莫名老人的細語聲:「拔出石中劍,為英格蘭王。」
一年後,作為領主隨從,亞瑟跟隨領主前往石中劍所在的都城去參加比武大會。當日上午比武前,因領主昨晚的歡醉,以致於起床後好長一段時間依然處於宿醉狀態,所以把劍遺落在旅館裡;領主在比賽會場發現後,心急如焚的急命亞瑟趕回旅館把劍取來,回到旅館的亞瑟卻遍尋不著,在返回比賽場地的路上,不知如何是好的他,經過了石中劍所在的教堂,意外的發現了那把隱隱發光的石中劍,他心想:「這裡不就有一把現成的劍。」。
亞瑟走向石中劍,在圍觀的村民見證下,不費吹灰之力拔出了石中劍,眾人驚嘆與歡呼,奔相走告,很快地教堂周圍湧滿了人潮,一無所知的亞瑟就此成為了英格蘭王。
扮演亞瑟的演員,當著寥寥可數的觀眾面前,站在假石上,奮力高舉手中的寶劍,接受扮演臣民的演員們的跪拜,時間彷彿被定格在他稱王的那一刻,舞台上的紅色布幕緩緩放下。布幕才剛放下,燈一被打亮,觀眾已迫不及待的起身離場,然而座位區裡獨有一位老人與眾不同,他站了起來卻不離開。老人的白髮及肩,頭頂中央光禿一片,面容殘白皺紋深刻,嘴下一小撮白鬚,身形瘦小,如同風中殘燭。老者熱淚盈眶,情緒看似激昂,而且嘴裡反覆念念有詞:「拔出石中劍,為幽闇大地之王,拔出石中劍......」
石中劍這齣戲碼在簡陋的劇場裡上演,不僅劇場簡陋,因為預算的緣故,道具與服裝也很寒酸,結果票房慘淡也就不讓人感到意外。演出的劇團入不敷出,於是能付給演員的酬勞就有限,壓根就不夠生活所需,以致於演員都須兼差才能勉強維持開銷,扮演亞瑟王的演員喬漢許當然也不例外。
回到舞台後方,漢許順手將寶劍扔進了道具箱裡,忽然,那位瘦弱的老人佇著拐杖,迎面而來。老人看似激動又苦苦壓抑的樣子,身體因而不由自主的微微顫動。
漢許微笑的問:「老先生,有事嗎?」
「我......」
突然間,老人做了個令漢許吃驚,且措手不及的動作。眼前的老人擱下拐杖,像臣服其下,單膝跪在漢許面前,右手輕撫左胸,用仰望星辰的神態虔誠的凝視著漢許,眼眶閃動,他說:「預言成真,您拔出了石中劍,就此成為了亡者國度裡唯一的王,幽闇大地上的救世主。王啊!請您解放幽闇大地上被禁錮的靈魂,救救我們吧!」
老人的舉動引起了工作人員的側目。
漢許聽不懂老人在說些什麼,「老先生,你是不是誤會了,剛剛都是演戲,我不是什麼救世主,我只是個演員......」
話還沒說完,老人猛然抓住漢許的左手,朝漢許的掌心內硬塞了某樣東西。
「你幹什麼?」被老人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漢許不自覺的後退幾步,隨之露出嫌惡的表情。
「王啊!您還不知道您是王,要知道您的內心是強大的,善用這股力量。到了陰闇大地上,攤開您的左手,定針會告訴您我的方向,找到我,我......」
老人說話的同時,漢許下意識的要將左掌裡的不明東西丟還給老人,卻是屢試不能,那東西好像黏在他的掌心裡,甩都甩不掉。滿腹疑惑的他舉起左手攤開掌心細看,不看不打緊,看了嚇一跳。一個如同小黑石般的物件,像冰塊融化似的,逐漸消融入了左掌,轉眼間,如同空氣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幾個工作人員見狀,趕緊把老人架起。錯愕的漢許依舊呆呆站立著,眼鏡盯著不停翻動的手心,一時半刻間,他分不清剛剛看到的是現實還是幻覺。
忽然,劇團場記快步走向漢許。「漢許,醫院來了電話......」
漢許匆匆趕到醫院,迫不及待地三步併兩步在醫院裡疾行,焦急不安的心情顯而易見。
漢許的父親早已過逝,不改樂觀本性的母親黃雨珍則是身體一向強健,退休後還在醫院擔任志工,醫院上下人人讚譽有加,但就在去年雨珍身體出現了不適;經檢查發現雨珍罹患了癌症,日子所剩無幾。雨珍被安排住在安寧病房。只要得空,漢許就會前來探望。
最近癌末的母親病情加劇,轉到加護病房不是第一次,但次次都讓漢許心驚肉跳,深怕母親就此一去不回。他奔到了加護病房,如同無頭蒼蠅,碰巧遇到了熟人:「漢許,你母親病況轉穩,剛剛送回去安寧病房了。」
「謝謝你,謝謝。」
漢許鬆了一口氣,不自覺癱坐在地上喘著氣,腦袋裡盡是一片空白。片刻後,他再次起身按下了電梯朝安寧病房所在的樓層而去。
電梯裡獨有他一人,此時的電梯就是他的世界,他感覺到自己只不過是這個世界裡的小小塵埃。電梯裡空蕩蕩的鴉雀無聲,然而靜默之中他聽到了細小的聲響,諸如清晰的冷氣呼呼聲,電梯向上的機械摩擦聲......等等,甚至他還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
漢許轉向裝有鏡子的那側,把一身的慌亂收拾了乾淨。鏡子裡是個身材一般的二十餘歲男子,方形臉上,五宮平凡,銀框眼鏡下,眼睛泛紅,他發現眉頭上還殘有一些妝粉,漢許很快的擦拭掉,因為等一下要見媽媽,可不能讓媽媽看到自己的慌亂,以免觸發彼此傷感。
和護理師打聲招呼,漢許就直往母親所在的病房而去,簾子一掀,罩著氧氣罩的母親看似安穩的熟睡之中,彷彿剛才的驚嚇不曾發生過。漢許慢慢的靠在母親身旁,伸出右手食指探查母親的鼻息,知道母親還在呼吸後,漢許心中的大石放了下來,原本緊繃的精神一鬆開,疲倦感襲來,漢許躺在病床旁的長椅上,很快地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漢許發現自己處在一片漆黑之中,正當他感到疑惑時,頭頂上方傳來年輕女子的聲音:「喬漢許先生,歡迎您來到幽闇大地,請問您想要什麼樣的臉孔呢?我們這裡有各式各樣的臉孔供您挑選..... 」
「你是誰?我在哪裡?」
「喬漢許先生,歡迎您來到幽闇大地,請問您想要什麼樣的臉孔呢?我們這裡有各式各樣的臉孔供您挑選......」女子只是自顧自的重複說著相同的話,直到她的聲音逐漸微弱到聽不到為止。
聲音一停,遠方射來一束白色光芒,像是個指引,漢許朝光芒而去,忽然,眼前豁然開朗,他站在懸崖之上,腳下是萬丈深淵,舉目所見卻是一片灰濛濛的天地。
不知道什麼原因,耳旁傳來了一陣對話聲。
「雨珍,你的氣色看來不錯。」
「羅大哥,謝謝你的安慰,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不久後,我......就能和漢許的父親......見面了,我......很高興......」透過氧氣罩,雨珍虛弱的說話。
「好了,你好好休息,我找時間再來看你。」
漢許甦醒過來,回到現實的他睜開了眼睛,看見了身形佝僂,光頭模樣的老男人,正與母親談話,這人的背影漢許再熟悉不過了,他就是與母親一同在醫院擔任志工的羅丁博士。
聽母親說過羅丁博士在醫院擔任志工由來已久,算來現在應是七、八十歲的年紀,依舊擁有無比的服務熱忱。研究超科學領域且充滿學問的他說話起來常常滔滔不絕,最有特色的是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彷彿無時無刻不在盯著人看,不停打量人。
「羅伯早。」漢許起身朝羅丁問好。
「啊~漢許,我來看你媽,抱歉吵到你啦,我還有事,我先走囉。」
漢許目送羅丁離開,然後拉開一半的窗簾,讓早晨的陽光穿透進來,好驅散累積整晚的沉悶。
雨珍看著漢許,心生憐憫,喘著氣息朝他的孩子伸出手來,漢許意會與母親彼此緊握,雖沒有言語,卻能明白對方的心意。
離開病房的羅丁轉往志工室,從他的置物櫃裡取出一口黑色皮箱,然後邊吹口哨邊往太平間所在的方向而去。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他整理過的名單,一邊看一邊思索著,臉上不經意洩出一絲微笑。沒多久,他帶著那口黑色皮箱和名單,心情愉快的走進了太平間內的停屍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