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評文章 - 人性的黑暗面

類型：諷刺小說

一

這是我的朋友，艾瑞卡。

和我等侍女一樣穿著墨黑色的連身長裙、圍著牛奶色的全身圍裙、檀棕色的包包頭上綁著侍女頭飾，一雙皇室獨有的碧綠色瞳孔在所有侍女裡顯得特別明顯。聽某位在皇宮裡待了大半輩子的侍女阿姨說，她是當今國王和廢后克萊兒的女兒、德爾蘭王國的廢公主。

出身於皇室的公主，本應該和現在與王后奧莉維亞一同坐在池塘邊觀魚的芙莉希雅公主那般高高在上，隨意抬手便有下人服侍，而不是像我們這些侍女一樣，必須整天待在主子身旁待命。

前輩阿姨說，原本艾瑞卡也應該過著這樣尊貴的生活，無奈在她六歲那年，身為王后侍女的奧莉維亞費盡了多年心機終於成功上位，而國王也盤算著削弱喬伊斯家族勢力的念頭。在國王與奧莉維亞的計畫下，克萊兒因為背上了一條「謀殺國王」的罪名而遭到廢后賜死，在年幼的艾瑞卡面前上吊而亡；艾瑞卡雖保住一命，不過由於母親與國王生前的婚姻關係隨著廢后而宣告無效，從此成為國王的私生女。新王后為了羞辱她，便命她成為侍女，去服侍那由私生女成為公主的幼女芙莉希雅。

巴掌、鞭打、罰跪…在我入宮四年間，這些刑罰發生在她的身上已不止一次。王后總是編些莫須有的罪名便讓人將她帶去刑房。即便如此，每當她從刑房回來時，她總是獨自坐在床上，歪著頭輕輕撫摸著那些被刑具折磨過後的傷痕冷冷笑著，有時我拿著藥膏給她，她只是冷笑道：「不必了，這些疤痕我可要好好留著，這些可都是回憶啊！」

「母后您看。那條錦鯉好漂亮！」芙莉希雅公主伸手比著池塘裡優游自在的錦鯉笑得十分燦爛，那雙眼睛明亮如一塊碧玉，閃耀著活潑可愛的光芒。相比之下，站在身後的艾瑞卡安分地看著兩人，一雙毫無波瀾的碧眼深沉如古玉，閃著微弱的暗光，卻不知最深處的光究竟是什麼樣的顏色。

王后溫柔地笑著摸摸愛女的腦袋瓜，隨後轉身朝著我們的方向冷聲叫道：「艾瑞卡，過來！」

聞言，所有侍女暗中瞥了艾瑞卡一眼。

收起那毫無光芒的目光，她順從地上前，朝著兩人福身：「王后殿下、公主殿下。」

王后的目光如同看著一隻骯髒的老鼠般，她指向池塘裡那些錦鯉道：「公主喜歡那條黑的，妳把那條抓起來讓公主看看。」

言畢，眾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池塘裡根本沒有黑色的魚。

「母后，哪裡有黑色的魚？」芙莉希雅好奇地低下頭望著水面，一旁的艾瑞卡依然是那副鎮定的表情，低著頭朝王后回道：「稟殿下，池塘裡並沒有黑色的魚。」

「沒有？」王后不屑的冷笑一聲，問：「妳在說我眼瞎？」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依然維持著福身的姿勢，時間一長，我能夠清楚地看見她的雙腿早已微微顫抖。

「不是說我眼瞎，那就是妳自己眼瞎。」牽起公主的手，她輕蔑地看著在自己面前低聲下氣的艾瑞卡笑道：「去把黑魚找出來，要不然就別休息了。」

「是。」就在王后和其他侍女轉身的同時，她微微抬頭，那雙碧眼猛然閃過一絲令人不寒而慄的恨意，令我不禁踉蹌了幾步。確認好眾人皆離開後，我上前問道：「殿下刁難妳，妳怎麼不反駁？」

「反駁？」直起身子，她無奈地搖頭笑道：「我是侍女，是比奴隸還要卑賤萬千的皇室私生女。她是王后，我怎能違抗她？」說罷，她蹲在池塘邊，道：「妳快回去吧！別讓那女人知道妳還在這裡。」

明明應該是個公主，為何必須受到這般待遇？回到房裡，看著那倩影在水邊從下午蹲到了深夜，我不忍地拉上窗簾，熄燈就寢。

這樣算來，她已經做了八年的侍女了。

p.s.:在西方國家的宮廷制度中，侍女通常由貴族女子擔任(例如：伯爵之女、侯爵之妹等)，這點與中國宮廷的宮女制度不同，故而奧莉維亞的身分是足以與廢后克萊兒匹敵，也能順理成章地成為王后的。

二

前幾天的夜裡，我和艾瑞卡正準備歇下時，國王身邊的騎士長艾倫卻來了。他說，奉國王之命，要將艾瑞卡公主帶到她應該住的公主房。

沒有異常的雀躍，沒有失而復得的表情。她露出平常面對主子的客套微笑，道：「騎士長大人，還麻煩你跑一趟了。」

這抹笑容雖然客套，卻多了幾分平時沒見過的溫柔，不只是艾倫，連我竟然都有些臉紅了。

她說，自上個月起，她使計讓芙莉希雅公主生病，藉著國王探病的日子裡漸漸搭上話來。國王自知愧對於她，便下令恢復了她公主的身分。

翌日，我亦被接去了公主房，因為艾瑞卡指名要我當她的女侍官。

今天的她不再穿著侍女服。那頭棕色的波浪捲髮被盤成了公主頭，她穿著香檳色的常禮服，待她從鏡中看見了我的倒影時，她淡笑道：「妳來了。」她優雅地轉身站了起來，問道：「我今天漂亮嗎？」

若說穿著侍女服的她是清麗脫俗，那麼穿上常禮服的她便是雍容華貴，原本那雙黯淡無光的瞳孔此刻充滿著身為公主的自信與架勢，令與她共事多年的我不禁臣服於她高貴的身影下。無論是坐在梳妝台前上妝時的背影，或是轉身看我時的模樣，都如同傳聞中她的母親一樣，實在是美得沒有什麼詞語能夠形容了。

跟著她到了內廷，國王和王后都在王位上等著。

提起裙襬，她熟練地朝著兩人鞠躬行禮：「父王，母后。」

「長大了，果然是漂亮，當真是女大十八變呀！」國王和藹地笑道：「這幾年委屈妳了。」

「只要父王和母后開心，艾瑞卡不委屈。」她謙虛地笑著。

坐在身側的王后支著頭冷冷一笑，不屑道：「喲！嘴還挺甜的？」

低著頭，我能清楚地看見她的笑容突然多了幾分冷意。突然，她突然腳一拐，痛苦地「哎喲」一聲，身子忍不住歪了一下，被一旁機警的艾倫接住了。

「怎麼了？腳拐著了？」王后嘆了口氣，鄙視般地搖搖頭，輕笑：「看來這禮儀還得再加強了呢！」

「公主請小心！」艾倫臉頰微紅，慌張地扶起她，誰知卻無意間掀起了她的袖擺，臂上一道道怵目驚心的鞭痕就這樣暴露在空氣中。

「這是…」這傷痕無論是誰見了都會驚訝，艾倫抬頭看著皺著眉的她錯愕地問道：「公主怎麼傷成這樣？」

坐在上位的國王一驚，先是看了看她，隨後便看著我冷聲問道：「聽說妳和她相處最久，告訴朕是怎麼回事？」

看著國王疑惑的表情，看著王后心虛的模樣，心中一亂，我頓時大腦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回答。

「父王。」蹙著黛眉，被艾倫扶起的艾瑞卡苦笑著回道：「父王別為難她了。女兒前陣子犯了錯，不小心將公主的湯藥撒了。母后要懲罰我，便讓人打了女兒十下。只有十下，不礙事的。」

無意間地加深了「公主」二字，意在顯示自己的自卑，讓人不禁憐憫。雖說自己犯錯被罰，卻無意間透漏了王后對自己的凌虐。原來她竟是如此聰明的女孩。

「奧莉維亞，這是妳讓人打的？」國王目光微冷，淡淡地瞥向了王后。

王后神色微慌，隨後趕緊堆出滿滿的笑容，道：「下人犯錯本就要罰，當時艾瑞卡還是芙莉希雅身邊的侍女，即便是陛下的孩子，我也不能厚此薄彼。」

「不管是艾瑞卡還是芙莉希雅，她們都是妳的孩子、朕的女兒。王后可也別厚此薄彼啊！」國王冷笑著站了起來，轉身吩咐道：「艾瑞卡先回去休息吧！王后也是，芙莉希雅已經十三歲，用不著這麼多下人服侍，撥一些去伺候艾瑞卡吧！」

王后的不甘全寫在了臉上，卻依然是起身笑道：｢我明白了。」言畢，她狠狠瞪了艾瑞卡一眼，而艾瑞卡只是朝著她嫻淑地一笑，從容而大方。

三

今天，皇室要接見國外使者和王子。

一身墨綠色的碎花晨禮服，艾瑞卡優雅地朝著來者行禮：「久仰大名。」

那個使者我沒見過，也不知道他在本國的身分，只好乖乖地跟著行禮。

使者微笑，道：「想必這位就是陛下的愛女芙莉希雅公主吧？」

她最討厭外人將她誤認成芙莉希雅了。

本以為她會在一瞬間冷下面孔，卻意外發現她靦腆地一笑，輕聲道：「大人說笑了，我叫艾瑞卡。」

「艾瑞卡公主？」使者的疑惑全寫在臉上，想來是沒聽過這號人物吧？

國王見狀便起身離開了王位，站到艾瑞卡身旁。一旁的王后一時情急想拉住他，卻連衣角都沒沾到，只能不甘心地瞪著艾瑞卡的側影。

國王伸手扶起艾瑞卡，驕傲地笑道：「這是朕的長女艾瑞卡。」語落，他看向艾瑞卡，那雙眸子帶著深深的讚許，想必她的端莊有禮讓他十分滿意吧！

一旁的王子清爽地一笑，道：「宛如花園裡盛開的歐石楠一樣，公主雖然天生麗質，卻難掩那股孤傲之感，果然出眾。」

這王子還真會說話，歐石楠恰好是她最喜歡的花卉，不知他是否有事先查好呢？

「艾瑞卡承擔不起，王子別笑話我了。」艾瑞卡臉上微紅，謙虛地笑了一下，卻聽見王后在後頭無理地嚷著：「王子可否要和芙莉希雅說說話？」

「芙莉希雅公主？」使者疑惑地看著周圍，道：「可在下只看見艾瑞卡公主呀！」

「大人說什麼呢！她不是在那兒嘛！」聞言，艾瑞卡溫柔地走到景觀盆栽旁，從小樹後拉出了一身粉紅晨禮服的芙莉希雅笑道：「怎麼不出來呢！他們今日是為了妳的婚事才來的呢！」

芙莉希雅公主的臉蛋紅如蘋果，一雙細嫩的手緊緊抓著艾瑞卡的袖襬，顫抖地道：「姐…姐姐…好可怕…」

原來她會害怕見到陌生人？

艾瑞卡無奈地輕笑著摸摸她的頭，安撫道：「別害怕，妳以後就習慣了。」

硬是跟著艾瑞卡走出盆栽後，她害怕地提起裙襬，哽咽著行禮：「見…見過王子…」眼眶微微紅起，她快哭出來了。

「這位便是芙莉希雅公主吧？」王子依然保持著微笑：「和文靜的艾瑞卡公主相比，芙莉希雅公主的模樣讓我想起了母后寢宮裡的小蒼蘭，活潑可愛。果然貴國的公主就是不凡。」

「芙莉希雅被人過度呵護，有些怕生，讓王子見笑了。」國王保持著耐心笑著，隨後他冷冷瞥了芙莉希雅一眼，道：「芙莉希雅，既然不想待在這裡就退下。這裡讓艾瑞卡來就行了。」

低眉歛目，艾瑞卡試探性地抬頭看了一眼國王，默默不語。一見自己得救，芙莉希雅難掩激動，她抬手擦了擦眼淚，笑著朝所有人行禮道：「女兒告退！」

「芙莉希…」王后起身想下來拉她，卻又被她靈巧地閃開了。

當晚，聽說王后和芙莉希雅被國王喝斥了好幾個小時，訓斥聲傳遍了整個長廊，卻被艾瑞卡公主房的隔音門給擋住了。

四

芙莉希雅公主十七歲了。

這天，兩位公主坐在池塘邊，我和其他侍女退到一旁待命著。

「今日羅德蘭王國前來提親，那位王子妳可喜歡？」替芙莉希雅別好髮上的紅色蝴蝶結，艾瑞卡溫柔地笑著。

芙莉希雅臉上微微泛起紅暈，羞澀道：「姐姐別笑話我，我…姐姐的年紀比我大，應該是姐姐先嫁才是。」

聞言，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笑著輕撫著芙莉希雅的後腦勺道：「方才在內廳時我看見了。妳很喜歡傑克森王子吧？」

「姐姐是怎麼發現的？」芙莉希雅的眼睛睜得老大，相當吃驚地看著自家姐姐。

「妳看見王子時會臉紅。況且，每次王子來到皇宮時，妳不是都很開心嗎？」她淡淡笑道：「只要妳喜歡，就算父王要把我嫁給他，我也會拒絕的。」說罷，她將唇靠在芙莉希雅耳邊，輕聲道：「去和父王說吧！我相信父王會同意的。」

「真的嗎？那姐姐呢？」芙莉希雅微微皺眉，而她卻站了起來，笑道：「我只要妳開心就行了。」柔和的眼神宛如一汪碧波，嘴角微微勾起弧度，形成一幅最完美的美人圖。

下午時，艾瑞卡被傳到了內廳。

王位上只有國王一人，而王后的位子是空的。

見狀，她俯身行禮，擔憂地問道：「怎麼不見母后，可是母后身體抱恙了？」

國王無奈地搖頭，道：「那婦人在這兒只會添麻煩。」言畢，他身子往前傾些，說道：「今日芙莉希雅告訴朕，她希望能夠到羅德蘭和傑克森王子結婚。」

聞言，她柔順地笑著回道：「妹妹心有所屬是好事，父王為何愁眉不展？」

「芙莉希雅心思過於單純，若是嫁去異地只怕容易為人棋子。此次羅德蘭提親，朕屬意的人選是妳。」他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家女兒，道：「和芙莉希雅相比，妳年歲較長、性子也沉穩，不易被人左右心思。嫁到羅德蘭，也不至於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言畢，他嘆了口氣，道：「本來打算和妳母后商量，可妳也知道她向來是護著芙莉希雅的。所以朕今日只把妳找來，就是想聽妳說實話。妳可願意嫁到羅德蘭？」

「父王。」收起笑容，她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的眸子道：「前陣子西陲地帶乾旱嚴重，女兒想盡快解決這個問題，讓百姓得以安居樂業。婚姻之事，女兒沒有心思顧慮。」

「好！」國王輕笑：「妳可真是個憂國憂民的公主，和妳母親真像。」

國王居然想起已故的廢后了？

艾瑞卡低下頭，道：「女兒性子愚鈍，無法像妹妹那般討人歡喜。可母親從前告訴我，有了能力便要替父王分憂。這些年女兒一刻也不敢忘記，看見父王為了乾旱之事宵衣旰食，女兒心疼。」

「傻丫頭，妳替父王分憂，父王很高興。可妳也別把自己的終身大事給忘了，哪日回過頭才發現自己成了黃花大閨女，只怕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艾瑞卡微笑：「女兒已經嫁給德爾蘭，成為德爾蘭王國的人了。妹妹喜歡羅德蘭的王子，就讓他們在一起吧！」

「嫁給德爾蘭？說得好。」國王笑著拍掌起身，道：「果然是朕的好女兒，德爾蘭人民有妳這個公主是他們的福氣！」

「父王繆贊了。」

五

就這樣，芙莉希雅公主嫁到羅德蘭，成了羅德蘭的王子妃。

「公主，您真的不為自己的婚事打算嗎？」看見她年已二十卻仍然未嫁，我有些急迫地問道。

繡花針輕輕刺穿布料，她冷笑道：「妳沒看見嗎？芙莉希雅嫁到國外，連這裡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豈不危險？」

原來這才是她的目的！讓芙莉希雅嫁到國外，好讓留在國內的王儲人選只剩她一人。

她繡好了一幅淡紫色的歐石楠，她斂起笑容，冷聲道：「羅德蘭是德爾蘭的藩屬國，若真是嫁過去，還不知道會不會被那小國連累呢！若真要結婚，就要嫁個能幫助我的人，這樁婚姻才不算浪費。」說著說著，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抬頭問道：「艾倫可在父王那裡？」

「艾倫大人？」我狐疑地看著她回道：「大人今日不用再御前當值，現在應該在巡視皇宮吧！」

「妳去找他吧！說今日熄燈到我房裡，我有事要找他。」輕柔地一笑，她繼續埋頭繡著自己的花。

艾倫大人…她難道看上艾倫大人了？

夜晚，她褪去身上豪華的常禮服，放下綁著頭飾的棕色捲髮，卻沒有卸下那淡淡的妝容。轉過身子，她看著我笑道：「妳到外面守著吧！無論聽見什麼聲音都別進來。」

看著一身睡袍的她，我心裡猛然一涼－她竟然打算色誘他！

才剛退到門外，我立馬遇上了穿著便服的艾倫。

「艾倫大人。」我笑著行禮。

他微微頷首，問道：「公主可在裡面？」

「公主在裡頭等大人很久了。」我恭敬地笑著。他疑惑地看著我問道：「公主半夜找我，可是何事？」

心中一緊，我回道：「這我也不知道，大人等會兒問問公主吧！」言畢，不等他發問，我隨即開門將他推進了房裡。

靠在隔音極強的牆上，我仔細地聽著裡頭的聲音。

「艾倫大人，我等你好久了。」艾瑞卡的聲音極為溫柔。

「公主怎麼只穿著睡袍，趕緊披上衣服！」艾倫的聲音十分慌亂。

「大人怎麼如此慌張？」她淡然地笑著，隨後那嫵媚的聲音似乎更近了些：「記得小時候我曾經半夜偷溜出來，你不是也看見我穿著睡袍嗎？」

「那時公主只有四歲，如今在下與您已成年，在下不能對您無禮。恕在下告退。」

「別這麼急嘛！」她有些哽咽地問：「你就這麼討厭我？」

「公主別誤會，在下只是…」

「小時候，我的玩伴只有你一人。後來，即使我被廢位，遭到王后的凌辱，你卻依然願意陪著我。怎麼我如今又成為公主，你反倒與我如此生疏？」她略顯激動地說道：「艾倫，你不是說要娶我嗎？怎麼食言了？」

「我沒有食言！」聽見艾倫的叫聲，我嚇了一跳。

「『我將真誠地對待愛情。』這是騎士宣言的其中一條，我是不會忘的。」

「艾倫…」艾瑞卡沉默許久，像是鬆了口氣般輕笑著：「太好了。幸好我們還是彼此相愛的…」

後來的事我也不記得了。只記得翌日開門時，艾倫看著我的表情有些心虛，對我頷首後便快速離開。坐在床上的艾瑞卡一絲不掛，只是靜靜地看著亂成一團的棉被冷冷地笑著。

她還是沒有結婚。

六

艾瑞卡逼宮了。

大約從半年前開始，國王的身體每況愈下，因此「照顧父王」變成了她每日的工作。

今夜，身穿墨衣的她站在病榻旁。國王疲倦地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盯著她道：「妳來了。坐吧！」

「父王。」她坐上床沿，手裡端著一碗熱呼呼的湯藥，輕聲笑道：「藥來了，女兒服侍您喝下吧！」

他無奈地搖搖頭，道：「我的身子怕是不行了，少喝這碗也不礙事。」說罷，一時沒緩過氣，他又痛苦地咳了幾聲。

「父王別胡說，德爾蘭王國還需要父王呢！」她輕拍著他的背，他虛弱地喘著氣，道：「艾瑞卡，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只說一次，妳要仔細聽著。」

見狀，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凌厲，道：「父王請說。」

國王睜開雙眼，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兒道：「按照王國法律，朕死後，王國的繼承人會是芙莉希雅。妳讓人到羅德蘭接她回來吧！」言畢，他又道：「朕已經下令封妳為因佩妮婭親王。這些年來，妳一直替朕分憂，朕知道將來妳也會這般輔佐她的…」

「父王。」聽見艾瑞卡猛然一聲冷笑，我微微抬頭，只見她眼裡的最後一絲溫柔早已散去，那雙多年不見的冷漠再現，甚至還多了一絲嗜血的瘋狂。她微微揚起下巴冷笑著：「是因為我是私生女，才沒有繼位資格嗎？」

國王不語，她又道：「私生女？哼！父王要不要想想，究竟誰才是私生女？」她的眼神越來越冷，道：「這些年我不惜一切得到我原本應該就有的東西，憑什麼最重要的東西卻被那個私生女給搶了？」

她跪到國王面前，冷道：「父王您欠了女兒這麼多，是該補償些了吧？」

「妳！」國王顯然是沒見過這樣的艾瑞卡。一手抓著旁邊的簾子想坐起，誰知站在旁邊的侍從卻上前壓住了他。

她又是何時收買了國王身邊的人？

「父王著急了？」她笑著看向無法動彈的國王道：「父王放心吧！女兒會善待奧莉維亞和芙莉希雅的。」

「妳…妳這不孝女！妳竟然…」國王痛苦地看著她，她微微歪頭，回道：「不孝？女兒不過是，想拿回自己的東西罷了。」說罷，她輕輕叫了一聲：「艾倫。」

只見艾倫一身戎裝，領著騎士團眾人進入寢宮。

「艾倫，連你都…」國王吃驚地看著艾倫，虛弱地吼著：「反了！都反了！艾瑞卡，妳這是在逼宮！」

「逼宮又如何？比起芙莉希雅登基後為人魚肉，我為刀咀是否更安穩了些？」艾瑞卡輕笑：「艾倫，下手吧！」

配劍的刀光刺痛了我的眼，讓我不禁閉上雙眼。再次睜眼時，寢宮瀰漫著一片血腥的氣味，而國王…對不起，那模樣我簡直不敢看。

艾瑞卡嘴角勾起一抹極美的冷笑，她起身笑道：「父王遺命，母后必須陪葬。交給你們了。」語落，她轉身看向我，笑道：「安珀，我們也過去吧！我想看著這女人，是如何死在我面前的。」

「是。」

不久，王后寢宮傳來了王后失控的尖叫聲。

「艾倫，你們來做什麼！」王后生氣地怒吼著。

「陛下駕崩，在下是依照遺命辦事。」艾倫冷冷回答著。

「我不信！陛下怎麼可能要我殉葬？」似乎是想通般，她抬起頭，狠狠地瞪著艾瑞卡吼道：「是妳！是妳這隻小狐狸要我死！是妳矯詔的！」

「母后說什麼呢？可別誣陷我啊！」艾瑞卡輕視地看著被騎士拉著的她笑著，王后則是發了瘋般地吼道：「什麼母后？我才不是妳這小賤人的母親！」

「啪」的一聲，整個寢宮安靜了下來。

艾瑞卡收回了手，笑道：「若不是當年妳這小小的女侍官勾引父王，我母后又為何會被廢，為何會死？若不是妳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我、傷害我，我又何必要與妳對著幹呢？」語落，她輕聲罵了一句：「老、賤、人。」

「妳！」睜大著雙眼，王后再度嘶吼著：「等到芙莉希雅回國登基，看妳還能囂張到哪去？」

「芙莉希雅登基？憑她一個『私生女』也配登基？」艾瑞卡鄙視地笑了一聲，一旁的艾倫回道：「如今艾瑞卡公主已經是新任女王了。」

「女王？」王后放肆地大笑起來：「就憑妳？哈哈…」

艾瑞卡的笑容漸逝，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句話：「動手吧！要痛苦點，就讓她的血流到明天中午，待登基大典結束後再死吧！」

當晚，國王駕崩，王后殉葬；艾瑞卡登基，芙莉希雅未歸。

七

看著坐在牢獄裡的艾倫，我靜靜不語。

艾瑞卡登基為女王後，便製造了一場騎士團反叛的局，將當時刺殺先王的艾倫等人全數拘禁，等待判決。

當時，他沒有反抗，只是沉默地被人架進監獄。

「小丫頭，是妳啊！」他輕笑，問道：「艾瑞卡還好嗎？」

明明被忘恩負義的她害成如此田地，你還是如此關心她嗎？

「女王陛下一切安好。」我回道。

他看著我手裡的毒酒問道：「這是她要給我的？」

見他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我有些不甘心地問道：「大人，您難道不知道她…」

「噓。」他朝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道：「從她二十歲那年，要我進她房裡時我就知道了。其實，就算那晚她沒有獻身給我，我還是會幫她的。」

他那時候已經知道了嗎？明明知道自己是一枚棋子，那為何這幾年他仍然願意為她付出，甚至為了她殺害先王和先后。

「大人不後悔嗎？」

「後悔？」他先是微微皺眉，隨後他輕笑一聲，道：「和妳說吧！四歲時，父親帶我到皇宮，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他的眼中閃著柔和的光芒，嘴角也跟著微微揚起：「她的眼睛是多麼漂亮，就像是塊圓潤的翠玉一般，當時我只看了她一眼，便深深地陷了進去。我不希望她的眼裡失去那道光芒，我想看著她像那時候笑得一樣開心。」

你是不是沒有注意到，或許她一輩子都不會再有那道光芒了？

「可你明明什麼也沒做，為何她要…」

「騎士團能助她登基，也能推翻她。」他笑著看向我：「拿過來吧！我死了，她就能安心了吧？」

臨走前，他又叫住了我。

回頭看著他，他遲疑了一會兒，道：「我今後再也保護不了她了。替我照顧好她，這是我最後的願望了。」

他怎會如此癡情？

微微頷首，我走出監獄。

八

艾瑞卡很美麗、很聰明，而她唯一的敗點，就是不懂治國。

若她能早點恢復公主的身分，就能夠像羅德蘭的芙莉希雅王后一樣早點學到治國的技巧，而今日的德爾蘭王國也不會成了這副模樣。

天災頻傳、對外征戰多年、百姓賦稅加重…在她暴虐的統治下，我終於見到了史書上「民不聊生」的慘狀。

大約在數個月前，南方某位仕紳起義欲推翻女王艾瑞卡，迎接遠在異地的芙莉希雅王后回國登基。百姓紛紛響應，許多宮廷騎士也暗中倒戈。今日，已經快攻進皇宮了。

一身血紅色的正式禮服，二十八歲的女王下了王位，一雙碧色的眼眸靜靜看向緊閉的大門。她站在內廳，而周圍卻連一個保護她的騎士都沒有。

「若是艾倫大人在，他一定會用盡自己的性命保護您的。」既然都要死了，我也不介意禮數了。

若是艾倫還在，他一定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現在說這個有意義嗎？」此時的她臉上一絲笑容也無，像極了一隻耗盡力氣的狐狸。

「艾倫大人他…真的很愛陛下。」不是為了找到她的良知，我是不甘心艾倫的枉死。

無奈地笑著搖頭，她輕聲道：「妳以為朕不知道嗎？」說罷，她的聲音突然出現了一絲哀戚：「情感是人類最大的弱點。朕不過是善用罷了。」

「善用？」我冷靜地看著她的側顏問道：「女王陛下，您可有心？」

「心？」她冷笑：「有了心便容易屈服他人，朕不需要這個東西。」

內廷再次安靜下來。

「妳走吧！」聽見她的話，我疑問地「啊？」了一聲。

轉身看向我，她勾起一抹微笑：「艾倫死後，妳擔心自己成為下一個他，一直很想逃走吧？」

她一直都知道嗎？

「本來想找個機會處死妳的，不過朕今天大概逃不了了吧？既然朕在百姓眼裡已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那些齷齪事也不怕被世人知道了。」她一派輕鬆地笑著：「快走吧！妳再不走，可就要一輩子跟著朕了。」

「安珀，妳要永遠記著，朕叫艾瑞卡，是德爾蘭先王的公主，如今的德爾蘭女王。」她無奈地笑著提醒我。

看著她從十一歲的少女成了二十八歲的女王，今日一別也許不會再見。我有些不捨地看著她。最終，我朝她最後行禮：「安珀告退。」

聽說，在我離開皇宮後，內庭突然自燃了起來，等到起義軍滅了火後，只看見燒得渾身焦黑的華服女子，有人說女王葬身火場，也有人說她逃跑了，眼前這個女子只是她的替身。不過，無論如何，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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