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 - 01.一念之間

高海晴站立在位於尖沙咀的一家名牌手提包專門店櫥窗前，滿懷嚮往地注視著裡面陳列的貨品，櫥窗內的手提包被淡黃射燈映照著，更顯得質料上乘、典雅時尚。接收到她那期盼的熱烈眼神，這些手提包也變得害羞起來。高海晴最渴望得到的便是那個剛剛推出、價值五千元的暗紅色手提包。

高海晴現在使用的那個淺棕色皮質背包，背帶是深茶色的，整個背包都佈滿了明顯的折痕，而表面的皮也開始剝落了，背包前面更有一片特別礙眼的烙痕。

路上的行人熙來攘往，直到橘黃染上了整片天際，她才恍然大悟地瞥向手錶，想起是時候回家溫習了。她依依不捨地再向那夢寐以求的希望多看兩眼，不，還不夠，再多看幾眼，終於轉身。這個黃昏，她就背著那個陪伴了她兩年多的背包踏上回家的路途。

高海晴住在公共屋邨，同一個地方，卻存在不同的人。面對一式一樣的單位，她向著最遠那一座的方向步行。

此刻她的思緒仍在那個暗紅包手提包上，她踏著錯落的腳步一直往前行。她走得慢悠悠的，感覺除了她以外，四周的時間彷彿都凍結了。

這刻的高海晴宛若一個飄浮著虛幻不實的魂魄般，她完全沒有意識的經過那個邨內老人聚集的公園。

街坊張伯正在和高海晴的鄰居陳太聊天，陳太看見是高海晴就跟她打招呼，可是高海晴滿腦子都是和那個手提包有關的事，完全沒有察覺到她。

「現在的年輕人真沒禮貌，看見了長輩，連一個招呼也不打。」見及此的陳太滿臉不悅地嘀咕了一聲。高海晴在他們跟前恍著神緩緩走過，陳太和張伯互看對方一眼又繼續聊天。

回家後，高海晴稍作休息，才坐到書桌前面，她把一頭純黑長髪束成了馬尾，一雙眼睛鑲滿了神采。她暫時忘卻手提包的事，徐徐打開放在書桌上面的課本，集中精神開始溫習。

高海晴是個讀書狂，溫習起來一定超過五、六個小時，連用膳的時候也是書不離手；家人在客廳看電視或是休閒的時候，為了能夠找到一個寧靜的地方溫習，她便跑到附近的自修室；當自修室關門了，她便折返回家繼續唸、唸，不停地唸，每天如是。

奇怪的是，她竟然完全沒有疲累的感覺，經過不斷學習的非人生活方式洗滌，她已經被訓練成一部讀書機器。

她非常明白，生於這個貧窮的家庭便一定要出人頭地，否則無法繼續在社會上生存，而她認為可以出人頭地的方法，就是唸書、唸書，還有唸書，有足夠的學歷才可以找到理想的工作。

她清楚知道自己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孩子，對名牌貨品一類的事物朝思暮想。

這些名牌貨品的價錢十分昂貴，即使她想擁有，家人亦無力支付這筆費用，所以她決定將來要找一份好的工作養活自己、家人，以及滿足自己購買名牌貨品的慾望。

另外，高海晴也渴望擁有不少的名牌衣服、鞋子、手提包……就連做夢都會夢見這些東西，她已經不止一次作過被滿滿的名牌貨品所包圍的夢，又或是她能夠完全地擁有它們的夢，然而當她回到現實，發現這都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眼看目前的家庭經濟狀況，她永遠也買不起這一些物品，加上父母認為這些不是必需品，所以向來反對她購買。

唯獨是這個暗紅色的袋子，她一直不肯放棄。她以為只要專注在日常生活、學業和家庭，就可以沖淡她對名牌貨品那種迷戀的心情，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這麼強烈地渴求一個名牌貨品。

這種發自內心深處的堅持，連她也給自己嚇了一跳，因此到了現在，她再也不想違背自己的心意。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腦海中萌生出一個念頭：她決定要找一個快速賺錢的好方法！

高海晴想過做兼職、替人補習等等這些方法，可是這些工作都十分麻煩，時間是固定的，這會阻礙她溫習，也許會影響到她的學業。

一個月過去了，她仍然找不到一個好方法，直至有一天……

那天高海晴在旺角街上碰見她班上的同學林嘉雯，於是她上前跟她打招呼。

「喂！嘉雯！這麼巧呀？」高海晴的臉上堆滿笑容地朝她說。

林嘉雯一見到她，口中唸唸有詞：「糟了。糟了。」彷似見鬼般想拔腿就跑。

高海晴敏捷地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腕，才仔細留意到林嘉雯略施脂粉，身穿一件長袖雪紡緊身白襯衣，僅僅蓋過大腿的純黑短裙，腳上蹬著三吋高跟鞋，那種打扮露出她那美好身段，意態撩人。

高海晴杏眼圓睜，一時間也不知道說甚麼才好。

漸漸高海晴感到非常奇怪，林嘉雯是學校公認的模範生，為人低調，高海晴敢肯定，根據她平時的低調作風，她是絕對不會穿這類型的衣服。

「咦，嘉雯，妳怎麼穿成這樣？」高海晴不禁開了口。

「呃……」林嘉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這、我不知道怎麼說呢……但海晴妳是個誠實的人，我便告訴妳好了，妳記住記住記住、千萬千萬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喔。」她一臉認真，不斷強調著。

「嗯！」高海晴用力點頭。

「那好，這是我在一個月前發現的。」林嘉雯取出手機來，再發了一個網址給高海晴，「我自從發現了這個方法後，便覺得這方法非常好，簡直是絕佳！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賺錢是這麼快捷！太棒了！」

林嘉雯咧嘴而笑，一雙明亮眼眸閃爍，雙手緊握拳頭小幅度地揮動。

高海晴被這個方法來方法去的理論弄得一頭霧水，但又不禁產生了興趣，可以快速賺錢的方法，誰不想知道呢？於是她便急不及待的問：「快告訴我吧！是甚麼方法啊？」

「海晴，妳有空時來這個網站看看吧，那麼妳便會知道了！」

林嘉雯還在賣關子，她流露著愉快的笑容，朝高海晴揮揮手。

「我先走了，再見！」

那天晚上，高海晴按照那個網址，到那網站瀏覽。

原來那是一個交友網站，裡面有一頁是林嘉雯的資料，包括她的照片及個人簡介。

簡介的內容看上去有點兒奇怪，高海晴大概是太愛唸書了，害得她有點兒呆呆的，她初時看不懂，但仔細研究一會後，她忽然之間明白了。

原來那個方法便是出賣自己的身體來賺錢！高海晴不感倒抽一口涼氣，難怪林嘉雯千叮萬囑叫她不要告訴其他人了。

正當高海晴不知所措的時候，突然有一個奇怪的念頭在她腦海中浮現……

假如我也用這方法賺錢的話……？

不行！高海晴的心有一個聲音在大叫，這是一條不歸路啊！怎麼對得住爸爸媽媽啊？

可是，她又隨即軟化下來了。她在想，只需工作一兩次，這或許是過份樂觀的想法，不過總之賺到的錢便足夠買那個暗紅色的袋子了！她朝思暮想的袋子！她夢寐以求的名牌貨品！很快便可以得到了！

此刻，慾望沖昏了她的頭腦。未及深思，她便學著林嘉雯的做法，在網站寫了一份自我介紹，震抖著手指頭，按下「傳送」的按鈕，那份自我介紹就那麼送了出去……

□

高海晴刊登「廣告」一星期後，便有人跟她聯絡了，她馬上回覆，確實了約定時間。

過了數天，她跟那聯絡她的人相約在銅鑼灣的祟光百貨門前見面。

那天，高海晴為了給客人留個好印象，作出悉心打扮，又特地提早一小時出門。

在祟光百貨門前，她來回踱步，一時站定在廣告燈箱前面耐心等待，一時又望向地鐵站方向，打算放棄要回家。

不久，一個男人走到她面前。

那人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士，身型稍胖，外表看起來一副好好好先生的模樣，這使高海晴感到安心。

高海晴站在那裡，覺得路過的行人的目光通通都投放到她身上，鄙夷地望向她。

因為是第一次工作的關係，她不知道該怎麼辦，除了努力地向他展露出微笑，就想不出任何的應對方法了。

那人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少女，她那一雙圓睜而晶瑩的眼眸正在眨動，烏黑而柔軟的長髮絲齊落至胸前，樣子看來標緻可人。

她那單薄的衣衫底下，包裹著仍在發育的身子。他目測猜想她大概是個十七歲的少女，不過她的表情似乎帶有點兒傻氣。

不要緊，這女孩從表面上看來還是滿可愛的，男人心想，然後他帶她離開了祟光百貨，兩人再走了一段路，他才開口問：「喂喂，妳真的是學生嗎？」

高海晴笨拙地打開手提包，找出了一個銀包，那個棕色銀包外觀都是刮痕，她再從銀包拿出學生證給他「過目」。

那人滿意地點點頭，就把學生證還給她。

高海晴收好學生證後，開始跟隨著男人的步伐，走在他身後。

「吶，我們要到哪裡？」

「酒店。」

男人回答得很乾脆，隨意地伸出左手就往她的右手攫去，才剛觸碰到高海晴那纖細的手指，她就嚇得連忙縮開了手。

「呃呃呃……請、請你不要牽我的手……」

他幾近聽不到她那微小的嚅聲，她那張小臉開始發紅，連說話也變得斷斷續續。

「你……你……怎麼碰我都可以，但請不要牽我的手。」

「好好，妳不要那麼緊張。」

那人帶著高海晴到了灣仔的酒店去。

「我去辦手續，妳在這裡等著。」

高海晴心驚膽顫地站在酒店大堂的黑皮質沙發旁邊，她看來是如此年輕，她總覺得前堂部的職員不斷地以鄙厭的眼神打量著她，也許在猜想她和正在辦理手續的男人的關係，也許正在竊竊私語地討論著她……當然她知道這一切通通都是她的胡思亂想。

她轉而望向其他地方，盯著茶几上那細小的繡球花盆栽看。

明明是酷熱的夏天，她的一雙腿卻不斷地發抖。她僵在那裡，連一步也動不了，她就那樣一直等到男人回來。

「喂，走吧。」

她彷彿是要拉扯著自己的雙腳前行，才能夠跟隨在男人身後，乘搭升降機，找到房間。

男人用房卡開了門，高海晴對那地方的陌生感油然而生。

跟她想像的糜爛感不同，房間內相當潔淨，米白色為主富簡潔感的裝飾，讓整個環境變得光明。如此安靜的環境，雅潔的陳設，更似是一種安心的假象，引誘她踏入無盡深淵。

雖然她穿著鞋子，卻感覺到絲絲寒氣從地板傳來，寒氣溜進了她的體內，一直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透進她每一根血管，使得她那滾燙的血液都彷彿沾上了一層冰霧。

「喂，妳怎麼不進房間呢？妳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嗎？」

站在房內的那人見她遲遲不進房間，不禁問道。

……要開始了嗎……還可以回頭嗎……

高海晴沒有回答他，這時候她雙眸那迷惘的眼神忽然變得十分堅定，她暗想：

這是第一份工作，我既然來到這裡，也就不可以回頭了。

她走進房間，硬生生地閉上了房門。

沉默。

她立在那人面前，張著一雙烏黑眼睛，默默地低著頭，瞪著自己的雙腳良久，心情像是跟過去的自己告別一樣。

我始終都是純潔的，對不對？

只要作出決定，周圍的風景就會徹底地改變，這一刻，高海晴鼓起勇氣，往前踏出一步。剎那間，有某樣事物正在以微妙的速度改變，高海晴的四周彷彿變成了一片甜美的汪洋，海浪湧起，向她直捲而來，把纖瘦的她完全侵蝕、吞噬。

「是的，請你不要介意……」她顫抖著聲音說，平日的她不是這樣的，她想，可是她面對著這個人，卻連幾句簡單說話都說不好。

「我自然不會介意。」

然後，高海晴的第一份工作，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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