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杰有了女朋友,是系上的學妹,非常可愛活潑,但永希沒有親眼見過。
恩偉摟著敏萱的肩,她哭哭啼啼的說永希傻。
可樂一個人站在接近門口的地方掉著淚。
卓逸穿著與那天相同的黑色襯衫和西裝褲,站在第一排的位置。
以勳也是一身黑的站在永希前面,他的表情像是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口,他放下一朵花後看了變成前女友的可樂一眼就離開了。
在他們眼前照片裡的永希笑容如新,像是不會再有任何煩惱一樣,事實上也是,她不需要再為任何事情煩惱了。
搬回老家的半年後,她在家裡緊閉著門窗,一氧化碳中毒在昏睡中死去,不知道的人都覺得是她不小心,只有在卓逸和永杰心裡知道——她撐不下去了。
即使是顏永希這樣不停在人生中扮演一個善良溫暖的角色的人,在一瞬間失去那麼多感情以後,也無法用理智支撐著情感活下去,對她來說生命中重要的人、重要的情感依賴都消失了,她唯一擔心的或許只有這個弟弟,但她知道永杰沒有她也能過得很好。
說起來也很微妙,在事發的前一天兩個人還通電話聊著天,永希只跟他說有空可以回家看看,家裡現在變得好乾淨,等他跟女朋友畢業,如果要結婚可以回來住,到時候她也不會像個不識相的大姑,死皮賴臉的住在那裡,她會出去找個好男人嫁了,永杰還不斷的推薦卓逸,只是一提到卓逸,永希就會忽然改變話題,所以他也沒有幫忙的機會。在電話的最後,她跟他要了帳戶號碼,還提醒他回家的時候看看書桌的抽屜,有她找到的兩個人小時候寫的交換日記。
但永杰對交換日記根本沒有印象,只是唸了號碼後就掛了電話,隔天早上醒來發現手機通知帳戶收到來自永希的一大筆錢,但數字非常奇怪,像是要把所有錢都匯過去一樣的數目,他找了卓逸一起回老家,一開門就能感受到一股悶熱,卓逸看見倒在沙發上的永希,叫了救護車,而他在這段時間去開了書桌抽屜,裡面有一封信,洋洋灑灑的娟秀字跡一看就知道出自永希之手,這是一封遺書。
在急救的時候,永杰和卓逸一起把信打開來看了。
親愛的顏永杰:
姊姊我啊,對你感到非常抱歉呢,用這種方式離開你,感覺就像爸爸媽媽一樣,都很突然又不負責任吧?可是我真的累了呢,一個人生活的這段日子,每天每天都抱著滿滿的遺憾與淚水一同睡去,然後在噩夢中驚醒,夢裡所有人都離開我了,因為太真實所以還有好幾次醒來的時候大喊著:「不要離開我!」環顧一下四周才發現是夢,但夢跟現實有什麼兩樣呢?現實中的確也是,大家都離開我了呀,除了你這個弟弟最讓我牽掛以外,似乎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了,不過我知道你是非常堅強的人,也知道我的心情你一定都能明白,所以自私的做了這個決定,非常對不起。
希望我離開的事情,卓逸不要知道才好呢,我很早很早就知道他的心意,明白他對我們有多照顧,他是一個很好的人,也許也可以成為你的朋友,如果跟他交往的話一定會很幸福,但我已經沒有獨自活下來幸福的勇氣。還記得國中我們養的大白狗嗎?在牠離開以後,我們還一起在房間大哭的那次之後,我一直都在找跟大白一樣忠誠的愛人,明明就垂手可得了,卻遲遲不敢伸出手,卓逸跟大白很像,都是愛屋及烏的類型,會是個非常好的男朋友呢,我卻沒有跟他交往的勇氣,一想到生死離別會是這麼痛苦的事情,不管和誰交往都是不可能的吧。
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我覺得永杰你能明白的狀況下,你是個纖細敏感的好弟弟,爸爸媽媽不喜歡我的事情你一定都知道吧?所以小時候才會故意說你比較喜歡吃雞翅,故意把雞腿留給我,我一直都記得喔,像你這樣的好男人,當你女朋友也會很幸福吧,真羨慕你女朋友,希望你們可以一直好好地走下去。
我已經感到非常疲憊了,不管是一個人的日子、無限的道別還是對於失去的痛苦,都已經感到非常疲憊了,那顆小小的種子似乎在沒有人關心的爺爺過世那天就埋下去了,然後慢慢生根發芽,直到現在長成了一棵大樹,根部就緊緊纏繞在我的心臟上,要拔除是很困難的吧,所以,可以不要怪我嗎?我去的地方,大白說不定已經先探好路等著了呢。
對了,我的照片記得幫我挑好看一點的,手機已經沒有鎖了,我要彩色照片喔,喪禮可以不要辦就不要辦,家祭就看你怎麼想吧,請幫我把骨灰撒向太平洋,我們都是成長在海邊的孩子,終究要回到大海的懷抱,這個雖然有些麻煩,但能不能替我做到呢?這是最後一次任性的請求了。
感到很抱歉的顏永希
P.S.我永遠都愛你。
永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不小心跟著看的卓逸也感到心裡亂七八糟的,他們等到醫生走出來問要不要讓她以植物人的狀態活到她能動的時候,永杰很快的拒絕了,於是醫生宣布放棄治療,卓逸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
「永希……,這不是還有救嗎?」
「看了遺書以後,你還捨得讓她活在對他來說彷彿人間煉獄的地方嗎?」他的眼眶含著淚,拳頭握得很緊很緊,遺書都在手中皺成一團。
他有一瞬間明白了永杰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做出這個決定,於是便沒有多干涉,他們看著永希被蓋上白布推出來,兩個人一起去辦了手續。
很多年後,這件事某些人忘了,同時也留在某些人心裡。
永杰跟恩偉同時進了某間大型企業成了出色的活動策劃人員,兩人一起提出了許多創新的想法,在被升遷後跟當年的女朋友結婚了,不久後恩偉和敏萱也踏上婚姻的不歸路,據說是妻管嚴卻很快樂的日子。
卓逸拒絕接手家業,說到底還是念企管的弟弟比較適合,後來被邀請回學校擔任社工系的教授,還兼任志工社的指導老師。每當他在系館的走廊上,都彷彿能看到永希的身影,會忽然從教室蹦出來說:「學長,今天系學會要不要開會呀?」,他就會笑著說不用;在社辦裡,翻開每一本活動心得單也還有她的筆跡,如今還有很多資料都還沿用她當初創立的格式,社辦也開始擺上大大小小的感謝狀和社團評鑑拿到的獎盃。
顏永希就這樣以這種形式活在他的生活裡,像是從來沒有離開過,只是再也碰不到、也沒辦法再跟她說話了。
有的時候,他會插入永希留在社辦的隨身碟,那裡面有她在休學前做的幾支影片,大部分是教舞的影片,到現在大家都還在跳、還有一些是對於各種固定的活動的教學,還有兩支是她對一年級和二年級時參與志工社的人的感謝,影片裡有大家的活動照片和她想對大家講的話,裡面二十歲的永希還活靈活現的,好像下一秒就會打開社辦的門一樣。
「最後,卓逸,啊、不是,社長大人!謝謝你百忙之中依然願意擔任志工社的社長,埋首在許多資料裡面很辛苦吧?這兩年因為被學長拉進志工社的關係,過得非常快樂,是沒有遺憾的社團生活,也希望未來加入志工社的學弟妹都能保持著當初進來時的初心,散播歡樂散播愛給大家,我是顏永希,下台一鞠躬!」
每當他看到這一段總會覺得鼻酸,學生問起這個學姊是誰時,他總笑著說是創社時就在的元老,非常能幹,要大家向她看齊,不要白費學姊的心意,學弟妹總說想要學姐回來替他們上一課,但他會笑著說學姊在國外。
或許當初在看到這個充滿對志工社牽掛的隨身碟時,就該注意到永希想在世界上留下些什麼,而不是單純的認為她只是休學前放不下心而已,如果早點注意到,並且就這樣待在她身邊,永希會選擇活下來嗎?因為時光不可能倒退,所以這種問題也變得無解,他所能做的只有在課堂上及社團裡盡心竭力,傾盡所有教給學生們,讓他們去關懷世界上需要幫助的人。
吶、顏永希,妳有在看嗎?
這世界因為妳的離開,所有人都有了一點點的改變,妳所渴望的充滿愛的世界,也許某天會來臨,只是妳沒有留下來親眼見證而已。
真希望妳也在,如果妳看到了,一定也能如同當年一樣純真的笑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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