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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夏末

雅仲

Nov 9, 2019

282

7 Mins 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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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矮几上排列著數罐瓶裝水，部份盛滿澄黃色的尿液，在旁則散堆有開封的菸盒、藥水膠布盒與多條標記不明的軟膏；拆開來已洗淨的透明塑膠盒蓋上放有掌心大小的香皂、免洗筷及筆枝，盒內另安放著眼鏡盒和螺絲起子等散類物品。

　　看不出其中的分類性，卻一致的散落在桌面上。

　　桌腳旁立有一個乳膠枕塑膠袋，內部填塞滿衣物，幾乎要衝破半敞開來的鍊口。

　　桌沿邊少許的灰色粉末——看來是煙灰殘渣，灑落在已被滿版塗鴉的牆柱一隅，上頭任何汙穢的字眼都有，陰莖的圖標各有百態，怕是有多數人經過這裡，也有多數人選擇留下自己的蹤跡。

　　有一整面牆裝設落地窗，牆角並排助步器和便盆椅，外觀銹鐵的茶壺、水瓢及塑膠矮凳。

　　緊挨陽臺的落地窗，外頭強勁的風雨正接連不斷從左下角的缺口灌入室內，門窗外緣與橫樑上所鉤掛的衣架皆隱隱閃透著水光。

　　水光投映出蜷縮在被窩裡的女孩。

　　她渾身赤裸，身上帶有明顯的菸頭燙傷痕跡，臉部也多處紅腫變形，探出薄被的四肢指梢有的斷裂，有的整片剝落，只餘一處凹陷下去的赤褐色。

　　女孩的夢境也並不安穩。

　　在她的夢裡，毛玻璃窗外總是下著雨。

　　那雨終會幻化成魚，以悠然的姿態橫越隔窗，浸濕她的房間；再化作子彈，如不斷灌進的流水那般，貫穿全身。

　　無法避免的夢境，也從不因更清醒些而成功翻轉過。

　　她總會在意識之前死去。

　　房間飄揚起來的布簾，都變成已然滲透進來堆攢而成的水池；從不明白自何處飛舞成串的綠色紙屑，也盡似溺水者傾吐而出的泡沫，令她無法呼吸。

　　而當她睜開眼時，男人的背影便陡然躍入她的眼前。

　　男人走進來時，女孩因聽見動靜而反射性的抽動，輕微的動作便使得疼痛更為加劇。視野則透過毛毯間隙瞅見了男人濕透的腳掌，拖行在地面上，伴隨沾附上去的落葉殘屑。

　　男人手持膠布蹲踞在落地窗前，暫且將破洞黏補好。但如雨勢再壯大，怕其作用也有限。

　　當女孩感受到鄰近的黑影時，她不由得屏住呼息。

　　男人的前臂交錯過她的面頰，二次蹲落時男人則將濕布平貼在女孩熱燙的額頭上，並重新為女孩蓋攏被褥，遂後逕直離去。

　　女孩腫脹的雙眼微微顫動，她仰望身前的天花板，直到剛才為止她都沒有發現自己是在全然不同的地方醒來。現在她明白了。

　　她已經安全了。

　　這已經是第幾次了？被男人撿拾後來到這裡，自己彷彿也同男人回收的廢棄雜物般被堆放在這裡，這點一直都讓女孩感到非常不快。

　　但是現在，她卻感到十分的安心。

　　「這裡夏季很好過，很陰涼，也有以往挖掘的冷泉流過。」男人一邊唸著，同時動作輕緩的擦拭盤坐在成堆薄被中的女孩。

　　女孩一絲不掛，但在這之中誰也不曾表示過尷尬。

　　女孩甚至抬起腳，好方便男人塗抹上軟膏，期間女孩時不時發出吃疼的嘶鳴。

　　「但要是冬天的話？這裡可不會是絕佳的投宿選擇。」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遽聞今年會是個暖秋。」男人抬顎覷了眼女孩：「所以怎麼樣？妳要不留在這裡，至少待到十月，或許最晚到十一月以前，這裡都還足夠溫暖。」

　　「不要。」女孩倒挺爽快的拒絕了。男人為此苦笑。

　　「是嗎。寧可讓自己身受這些傷，也不要待在這種破爛地方，嗯？」男人語落，這下狠狠的將藥布貼緊女孩腿根，女孩哀叫了一聲。

　　拭藥也結束後，男人自袋內抽出衣物。

　　「尺寸可能不合，但也就將就點吧。妳能夠自己來嗎？」

　　女孩頷首，男人便遞予給她。

　　兩人之間的互動十分自然，這麼做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男人並非她的客戶，但在過去幾個月中，每當她遭逢到難纏的客人時，卻總是男人發現了她，並替她療傷，而每一次醒來她都在不同的地方。

　　女孩也曾好奇過男人到底佔據了多少個據點。和其他流浪漢不同，她從未看過男人與其他人結伴同行過。一次也沒有。

　　而每一次她卻總是得以睡在有屋簷遮蔽的地方。

　　女孩吃疼得試著伸直臂肘，好穿過袖口，在拖拖拉拉的這十餘分鐘裡，男人則坐在地上，駝著背從紙袋中掏出過期的罐頭及吐司邊，相混著吃。

　　女孩用腳踢擊男人彎曲的後背，男人則滿臉無奈的側過頭來：「怎麼？這種東西不合妳的胃口吧？」

　　「老實說，你是不是跟蹤我？」女孩毫不客氣的一手扯住男人的頭毛。

　　男人冷哼了一聲。

　　「我跟蹤一個妓女能夠幹麼？」

　　「特別是跟蹤一個你永遠沒錢操她的妓女。」男人本欲抬手，但在看見女孩臉上的傷勢後又旋即放下。

　　「是妳總在我的地盤上惹事生非，妳的年紀都足夠當我女兒了。」男人碎唸道，然後注視女孩。

　　「但這一次，他們做得稍嫌過分了些，Hum？」

　　女孩聳聳肩：「我可沒辦法自己挑揀客人。」

　　「算上這一次可是第五次了啊……喂，妳果然還是應該讓我免費操妳一次。」

　　女孩翻了個白眼。

　　「這些藥，」男人指著桌上零散的退燒藥片與紗布：「都快變成是只為妳預留的了，我用得還沒有妳多。」

　　「還有看照妳的時間、把妳移動到這裡所花費的氣力，我要算鐘點計費的，怎麼樣？加減算來妳讓我幹這麼一次還算妳賺到了吧？」

　　女孩直接抬腳伺候，不過男人卻擋了下來，就這麼舉著女孩的踝足，使女孩重心不穩的倒在身後的被褥上。

　　而男人的神情則變得嚴峻起來。

　　「我是認真的，妳該收手了。」男人筆直凝視著女孩：「人們的需求和以往已經不太相同了，妳可以待在這裡的。」

　　「等你有錢買我再來說這些廢話。」女孩的口吻依舊，如同前幾次那樣，男人仍然無法說服女孩。且女孩因由面部的傷，笑起來也特別扭曲難看。

　　男人見狀也不禁哼笑出聲。

　　「現在誰也不會買下妳這個醜女的，但是……好吧，至少妳知道在冬季來臨以前，我會在哪裡了。沒事就過來找我聊聊天，好吧？」

　　「至少這點妳還能夠答應我吧？」

　　女孩垂下頭，什麼也沒說，起身時步伐仍有些搖晃，想要從後院離開時則被男人橫臂阻止。

　　「噯，那裡因連日降雨已經積水了，改走大門離開吧，妳的外套我也放在那裡了。」

　　女孩舉手示意她聽見了，男人駐足著目送女孩的背影直至完全隱沒在視線裡，隨後朝後院走去，敞門後號稱積水的庭院則隆起數座土堆。

　　而有著彷若指梢的枝節在土裡冒出，抽搐著生長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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