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靠窗沙發角落,夕陽斜照一名眼睛浮腫、嘴唇乾躁脫皮的男子,與此相反的印象,是曬成古銅膚色襯著黑髮板寸頭,身著簡單白色圓領衫,似乎陽光得很。座位對面,女子圓眼睜著,目光在對方面無表情的臉上飄移,纖白手指繞著她棕色捲髮髮尾,一撮又一撮,幾乎要成數縷辮子了。
兩人靜默,直到店員送上飲料,女子翹著小指拿起玻璃杯,啜一小口,沒問男子的異狀,倒提起看似無關的話題。
「我夢到你雙胞胎哥哥了,應該是他沒錯,因為他說『璐宇不是妳想的那樣。』」女子說完這句話,頓了下,瞧著男子,男子仍沒有表情。
女子只好繼續說著,「雖然昨天我提分手,現在也不是想要復合什麼的,但我覺得夢裡他說的那些話,可能你會想知道⋯⋯」
那名被稱作璐宇的男子接話,「我昨晚也夢到他了。他今早過世了。」
女子杏圓眼睜得更圓了,「天啊!他癌症化療還是⋯⋯這樣看來,我果然該跟你說吧!在我的夢裡,他說,你比我想得還要認真,游刃有餘的樣子,是靠私底下的努力裝出來的。我問他,那你幹麻裝,怎麼不直接跟我說就好?他說,是因為我喜歡看起來游刃有餘的人。聽他這麼一說,我覺得好像真的是耶!我確實喜歡看起來有能力的人。」
沒理會恍然大悟而語氣顯得興高采烈的前女友,璐宇腫脹眼皮眨了眨,始終盯著靜止的咖啡液面,「所以呢?鄭芷頤妳想要說是他託夢嗎?」
芷頤再啜一口飲料,放回桌上,回道,「不知道耶,這樣說確實蠻有可能的,那你夢到他什麼呢?」
璐宇的手指頭勾上咖啡杯把柄,張開乾躁的嘴唇,「他,說他相信我。」半開的唇似要再吐露什麼,但卻闔上了,取而代之的,是轉在眼眶內的淚水差點奪眶。
見著將落淚的男子,芷頤反倒圓眼彎起,嘴角勾動,原先捲著髮尾的手,一拍膝蓋,「可能真的是託夢耶!不然怎麼這麼巧?」
眼珠子轉了轉,又補上一句,「不過,明明昨天我說分手時,你什麼表情都沒,就答應了。雖然是很少看到你都沒表情啦⋯⋯但坦白說,感覺你哥死了,你還比較難過。」
說完便嘟起小嘴,似要表示委屈,但瞥見對方淚水落出,芷頤從手提包裡抽出紙巾,「喏!擦擦眼淚吧!」
紙巾懸在空中,並沒被接下,「如果妳只是想說這些的話,那我們沒什麼好談的了。」語畢,璐宇伸直腿站起,從口袋中掏出兩張鈔票,拍在桌上,也沒顧著還掛在臉上的淚珠。
一推開玻璃門,跨出咖啡店,淚水乾涸在炎夏之下的璐宇,雙目空洞地,疾走數步,便慢了下來,汗水涔涔從額上順流而滴在衣衫,一滴又一滴,他並不揮汗,任著成河流的汗,最終跨越粗眉的阻隔,滲進而刺痛眼裡。
舉起手蓋住雙眼,使勁揉著,但水卻越來越多。
「說什麼把情緒寄放在我這裡,也太多了吧!江澈宇,你這該死的!」頓了一頓,怒罵抱怨的語氣,突地轉調,「啊!你確實死了。」
璐宇從濕透的雙眼望著左側,像對著一個人說話那般,然而那兒,被酷暑蒸得熱騰的柏油地表,一絲薄煙也沒有。
「夠了啦!你一個晚上到底要託夢給幾個人呀?沒用的啦⋯⋯媽在夢裡哭得,聽不到你的任何一句,不是嗎?爸也一樣那副啥都管不了的消極鳥樣。芷頤她就更⋯⋯算了,不想說了。」
璐宇歎口氣,止步於紅燈前,抬手抹去淚痕,旁邊漸漸聚集了,等著過馬路,要去對街夜市吃晚餐的行人,他們或滑手機,或結伴聊天,沒人注意到璐宇對著空氣再次兀自開口。
「別擔心我了,你等等吧!我會去找你的。」
燈綠亮了,璐宇吸了一口氣,跨步融入斑馬線上的人流,他話語喃喃,混進周圍路人們的對話,他垂肩背影,被奔跑著趕最後幾秒的小孩們掩蓋,最後終於消失了其聲、其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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