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他,牽起我的手,走在一條紅毯上。我穿著白色禮服,頭戴白紗,點綴著一朵朵淡紫色的小花,時不時看著他。整個禮堂其實並不安靜,交談聲、起鬨聲此起彼落,背景音樂正是我們最愛的五零年代老歌,走過音響底下時,有一瞬間像是在耳裡進行大面積轟炸一樣,走到了音響背面,又像是得到了一段全然的空白,耳鳴,即便如此,我仍是定定地望著他。不算高,也說不上英俊,看起來不像老實人,也不怎麼油滑,可我就是喜歡看著他。在橙黃色牆壁的背景裡,他身著乳白色西裝,與我的白差了不只一個色階,不過我已經很滿意了,至少,沒選了突兀的黑色西裝。站定在禮堂前面,總有例行性的問話。不論貧窮,不論疾病,喔,好的,當然好。就這樣,在祝福聲中,婚禮結束了。我看著他,他看著我,彼此倒映在彼此的眼裡,這一切是多麼地真實,兩顆心又多麼地堅定。
你覺得這已經非常幸福了。在你成為了一個人的妻子的時候,彼此獨特的時候,你很幸福。也許你從未想過還有什麼是更美好的事情。你眼中的他,出采,永遠明亮,你常常覺得他就像是你生命裡的全部,一切的一切,都因為他而存在。你們的存在就是為了彼此,曾經你覺得這樣的說法相當荒謬,然而,現在,你懂了,這不就是一切嗎?你期待著完全的給予、完全的付出、完全的信任,兩個人,沒有秘密。
她手裡懷抱著一個小女嬰,窩在男人的臂彎裡,相視一笑。女兒柔軟的小身軀泛著淡淡的奶香,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張望著兩個人,不害怕也不特別熱情,似乎有些小機靈,動了動又短又胖的胳膊,揮了揮,手指動了動,似乎,想抓母親的頭髮,嘴裡不時發出「哈」、「啊啊」的聲音,一雙傻傻的父母直讚賞著女兒的聰穎與活力,甚至也一起伊伊啊啊起來了。
我很喜歡抱著女兒的感覺,從她還又小又軟脆弱得彷彿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一直到她能夠蹦蹦跳跳,打碎她爸爸最珍貴的幾套茶具的時候,我都喜歡。每天晚上睡前,是我們約定好的故事時間。一對父母擁著共同的寶貝,絕對是幸福的。我想,這是我幸福的開始。
是故事的開始。
人們總喜歡說的「有故事的人」的故事的開始,我成了有故事的人,我開始了我的故事,我的故事,開始了。
快入冬了,猛然間,你從床上驚醒過來。是冷醒的還是被噩夢嚇醒了?你記得不甚清楚。
冷醒,是因為身邊少了一抹溫度嗎?
輕輕摸了摸身旁空蕩蕩的大床,僅剩下一團蜷起來的小身影,凝住了你僅存的溫柔。第一次,你覺得這床太大了。你、孩子和幾本散落的故事書,在佔了一半的大床上,在衣櫃只佔了一半衣服、書櫃只剩下故事書、暖氣只暖了半個夜晚的填不滿的主臥房裡,故事書、孩子、你。
他,這個人,那個名字,很久很久沒出現了。
你時常坐在落地窗邊,看著滿園的落葉,火紅裡燃著金黃色的光,這是一年之中你最愛的顏色,可這一次,你再也提不起勁來。你做錯了什麼?他為什麼不回來?你喃喃著答案了然於心的提問,雙眼失焦在秋風卷過的鞦韆上。你看到她,開心地墊起腳尖親吻他,說她很喜歡這個禮物。你也很喜歡,她喜歡,你也喜歡,她開心,你也開心,她是你,你是她,她是過去,你是現在,可是妳卻希望你是她,這樣是不是就能夠不用承受這些?
你看著鞦韆,你看著去年秋天的欣喜,你看著已經泛冷的擁抱,你看著你們,不,是曾經的你們。你做錯了什麼?沒有,至少你沒找到,你自問並沒有做錯,應該沒有。可是你有沒有做錯?有,你覺得一定有,只是他不說,你便不問了。
你做錯了什麼?你已經自問過太多次了。你從早晨的三明治想到睡前的晚安,再從春初的小酒審視到秋末的清茶。為什麼不再想想冬季?因為你怕冷,太冷了,現在已經秋末了,再想下去,你擔心會無法熬過寒冬。也許問題就出在冬季?你摒住呼吸,試著不繼續想下去。現在崩潰並不是明智的選擇,你知道這是一場耐力的戰爭,即便你沒有贏的可能。
可是僅存的自尊不允許,身邊蜷成一團的小寶貝也不允許。她,是你們愛的結晶,是你們愛過的證明。愛過?你諷刺一笑。有時候,你覺得他只不過是想找個交配的對象。交配?對,就是交配,就算再不想承認,你也清楚,這是事實,天大的笑話。呵,笑話。
有一天,他回來,為什麼我清楚記得呢?他一臉倦容,卻神采煥發。他身上有著古龍水的香味跟一股濃郁又甜膩的玫瑰花香。那是很香的香水,以至於他洗完澡後仍舊有著那股味道。
就像一個拔不開的口香糖,那股玫瑰花香彷彿堵住了我的口鼻,拉扯著我的呼吸。在哪裡呢?客廳、浴室、廚房,樓梯、倉庫、還有哪裡呢?臥房!啊!臥房!我不要,我不要這個味道佔據這裡!不要再過來了!這是我最後的容身之處!
我得把床單棉被統統換洗過,再多噴點百合花的香水,不過,在這之前,我還要先把晚餐準備好,甚至要忍受他用那個味道包裹我跟孩子,睡在同一張床上,只屬於我們三個人的故事床上,等到隔天他離開了,才能把所有的味道都洗掉,試圖偽裝它從未沾染過。
晚餐桌上,我吃著飯,鼻間還殘留著那股甜膩的味道。
「我吃飽了。」孩子只吃了幾口飯就放下了碗,想離開餐桌。
「吃完!」她父親厲聲要求道。
「你沒資格要求我!」小女孩冷淡的臉上鑲著一雙泛紅的眼睛。「你根本不應該回來!」說著,撲向了她父親。
「啊——」我看著這孩子手上的筷子變成了殺人利器,貫穿了她父親的喉嚨。
那雙本該天真的眸子裡染上了恨意。
波濤洶湧的恨意有如實質。
「滴——滴——」機器穩定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她醒了,頭隱隱作痛,有些吃力地坐起身,看了看灰暗的房間裡,白色的水泥天花板,白色的隔簾,白色的床鋪,白色的枕頭,白色的如同牢犯般制式的病服。
發生什麼事了?
左手臂針紮的痛感還在,可是她仍舊迷茫,雙手胡亂輕拍四周。沒有、沒有、沒有!那團小小的、軟軟的、香香的孩子呢?怎麼沒有了?在哪裡?去哪裡了?
你說呢?你身上這青青紫紫的撞傷、擦傷、打傷,她又能去哪裡呢?
不,你說這不可能,這一定是夢,這一定不是真的,她還在,她沒事,她還溫熱著,還能軟軟地撒嬌。一定是夢,一個太長的噩夢。
夢嗎?應該是,可是怎麼會如此真實,怎麼會看到那發生過的一切,還有孩子......我的孩子,手心裡捧著長大的孩子,沒有父親卻仍舊被寵著長大......的孩子。長大......?我感到一陣恍忽,她長不大了,長不大了,小小的、軟軟的,還泛著淡淡的奶香,但也只有這樣了,沒有辦法長到夢裡的孩子那麼大了。
長大?長......大......
如果她還在,大概有十五歲了吧。可是......有如果嗎?哈、哈哈。
我感覺胸口傳來一陣痛感,刺痛,針紮一般。很痛嗎?好像也不是,倒像是一種漫長的折磨,一下一下,連綿不斷,細細密密的折磨。
「啊——」一道尖叫聲劃過,我恍忽間回過神來,禮堂裡的歡聲笑語被一聲聲尖銳的叫聲撕成片片。低頭一看,手握著的瑞士刀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喉嚨。
「妳......」為什麼?
「啊——不要!」她抱頭大叫了起來。
你的孩子,你的幸福,你的一切......
血淚模糊時,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個窈窕女子熟悉身影,妝容精緻,眉眼嫵魅,顧盼生輝。那一次次低吟嬌喚猶在耳際,還有那甜膩的玫瑰花香。噩夢嗎?也許吧......
在橙黃色牆壁的背景裡,他身著乳白色西裝,與我的白差了不只一個色階,不過我已經很滿意了,至少,孩子的血,他的血......還有,我拔起刀,往胸口一刺......我的血,我們之間......染了同樣的顏色,比秋季的紅......更加艷麗......在我們......一家三口......之間......流淌著......終於......又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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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穆的小小解釋:
因為覺得應該會看不懂,所以來解說一下,總共三點如下:
1.寫作手法來源於法國作家Perec的作品《傭兵隊長》,他採用多視角(多角色)跟多人稱的寫法,產生一種主觀描述(我)、自我對話(你)跟遠景(他)的感覺,我想試試單視角(單一角色)的寫法,雖然寫的感覺實在不太美妙,而且到現在才慢慢摸索出寫法,但是寫出來之後還是覺得挺好玩的,就像精分一樣(不)。
2.這種寫法會造成混亂感,所以也是為什麼我只挑戰一個角色的原因。除此之外,我發現這種寫法很適合寫有精神問題的角色,像是主角就有輕微(?)的精神問題,如果大家有混亂或是煩躁之類的感覺,代表我成功了(喂)。
3.題目:蝶。意指夢。也就是說這是個夢層層堆疊的故事,只是可能手法跟時間的關係,我不太能夠做到完整的鋪述,所以可能不太夠。不過,正所謂作者已死,讀者為大,其實這樣的陳述,大家可以自己腦補原因、詳細劇情以及結局,算是挺開放的方式(我是不會承認我懶的)。
然後,我覺得我好像沒很符合創作要求的樣子,寫完之後覺得比較像是來雜耍的,嘛,希望各位多多指教啦~然後謝謝朱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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