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地方所流傳的妖怪傳說 - 泣いた青鬼

　　與時俱進，人們的信仰變得薄弱。

　　首先消失的是神祇，然後是被歌頌的英雄，最後倖存下來的……可悲的僅餘人們的恐懼而已。

　　「恐懼」比對崇高的追求更早已扎根於人性之中。也因此留存下來的盡都是非人物類；然而當今祂們的存在也已削薄得與人無異。

　　從人們無須信仰神祇開始，自然的，也就無須忌憚莫須有的恐懼。

　　當他踽踽前行在上坡路段時，留意到兩名男孩身著深色立領制服，於路肩挨傍坐在一起。

　　原以為僅是兩名看來相當普通的學生，但見其中名男孩有對獸耳，凝睇另一名身形略顯透明的男孩微笑。

　　而在那對獸耳顫動，進一步發現他的當下，便立即將同伴的頭攬過，收緊在胸前並朝向他齜牙咧嘴的示警。

　　「怎麼了嗎？」

　　他聽見幽靈的細語，宛若對待愛犬般撫挲著另外一名男孩的頭；而待他快要離去之際，亦側聽見對方的自言自語。

　　「不過這裡究竟是哪裡呢？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人口業經泰半外移的村落，坐擁後方群山的這幢僅兩層樓高的校舍，其樓梯平台的玻璃幕牆卻可視迎面而來的鄰近港口，遠眺零星船隻伴隨水流搖曳，輕緩地搖盪。

　　「擅長幻術的傢伙在這裡到處都是，所以行走時請務必留心腳下。」負責接待他的侍從那麼說道，同時以兩個踏步的距離向他伸出了手。

　　在他仍遲疑應否予以回握時，窗櫺猛然一陣咯咯作響。

　　待他仰頸查看，當水光透過窗扉投射在他的面龐上，閃熠著光輝同時，一頭偌大的鯨身驀然躍出水面，激盪起一圈圈波浪；浪頭宛如傾注般湧漫至他們眼下，彷若將要衝破窗口似的震顫。

　　而牠捲起的浪花方才令他留心到陷於山陵後方的彤霞。

　　他不由得感到屏息。那樣的光景並非從未見識過，只不過歷經了這麼久以後，他才真切感受到時間的流動。

　　遼闊的山陵線，放眼眺望毫無高樓的間隔，落陽看似也較平常距離自身更近一些。

　　「這樣的景象，無論看幾次我都不會厭倦，你怎麼想的呢？」侍從突如其來的徵詢令他回神過來，趕忙想要道歉，卻見對方以與自己相同的目光，凝望身前這一幕時；直到此時，他才真正感到放鬆下來。

　　「……我也是這麼想的。」他說。

　　「是嗎？」侍從笑得溫煦：「那麼就好。」

　　「歡迎你回來，赤穗。」

　　該處外觀形似校舍的建築，並非設立來為供給人類就讀。而專供給那些倖存於人們信仰之下的非人，這裡是祂們的容身之處。

　　不過赤穗也發現了多名新聞中業已失蹤的孩子在這裡遊蕩，侍從的解釋縱然無法使人滿意，但他卻也沒有能夠介入的餘裕。

　　「不過是偶然間會有迷途的孩子擅闖進來而已，大家也都很習以為常。」

　　侍從的笑容未變，可是赤穗明白祂們是什麼樣的存在。祂們並不真的在乎人類的福祉，無論對方是善人也好，惡人也罷。

　　待他們拾級而上，頃刻瞄見綁繫著桔紅色絲巾的送行犬，正坐在扶手上瞵視來人；赤穗旋即放緩步伐，必須避免跌倒才行。

　　二樓牆面皆嵌入可移動式圖書櫃，僅一個孩子高度的架上填塞了數個已經變形的絨毛布偶，和一個莫名以轆轤首作為指針造型的時鐘。低處放有多本繪本及著色畫，另設有抽屜拉把，敞開裡頭陳設多盒上色工具。

　　赤穗眼看兩三名孩子直接趴伏在地上作畫，粗率的線條亦分散在非紙張上的多處，也無人攔阻。

　　「凡遭受神隱，對象是孩子的話很快便會失去記憶，最終將淪為一場夢吧；如果在這之後，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場美夢的話就好了。」興許留察到他的視線：「現在感到安心了？」侍從的揶揄他並無法反駁。

　　他們持續深入廊道，彷彿永無止盡，多處都有扇門的窗檻透著光亮。倘若有人因深受吸引而旋開門把，勢必將會無法挽回的逕直墜落。

　　途中一名形體宛然直立影子般的少女佇足在半掩的窗口前，伴隨風向少女的髮絲與吊掛在屋檐頂下方的石榴紅燈籠一同晃蕩。

　　赤穗困惑著為什麼燈籠上緣亦懸掛有現代化燈具，不稍片刻他便明白翻轉過來的紅色燈籠為不落不落。想必為避免祂們無端生事所故。

　　為此他也留意到了窗櫺的格心雕刻為實心的菱葉片狀，閉合了窗扇也能隨同風意旋轉。

　　拉回到走道內部向外側的上沿，陳列的長方魚缸卻不見魚身，魚身與水色融合為一體，乍看之下什麼也沒有；然而間或一瞬，若能見祂游動，將一瞥深暗水光之中夾雜銀白或青的餘影。

　　侍從最後引領他踏進的房間外觀看來和走廊其他隔間並無不同，映入赤穗眼裡的是身形已然脹大的青鬼背影，倚靠在牆柱一隅試圖將自己蜷縮起來。

　　周身散落近乎成綑的繃帶，聽侍從說明那多是身體不受控制脹大後，為包裹彷若受尖銳物劃開的傷口。不過成效有限是眾所皆知。

　　在這之上更加麻煩的是青鬼面對力量失衡後的態度。

　　為掩飾無法掌控的失態，最後祂的決定竟是在自己身上劃下無數道傷痕。那樣一來，也就無從分辨傷口成形的原因；由此經常陷入憤怒狀態的青鬼，連同祂那說謊成癖的習性，成為了他們這裡最為棘手的存在。

　　進門後縱使青鬼並未返身，也能夠清楚知道訪客為誰。

　　兩人之間的沉默持續蔓延，直至赤穗徐緩漸進的挨近青鬼身旁，看見祂肩頸上的結痂而抬掌撫觸它。

　　「你為什麼在這裡？」青鬼沒有拒絕赤穗的接觸，而赤穗也沒有回答青鬼的問題。

　　「……是人類欺負你了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赤穗跪伏在地，額頭抵靠在覆及傷疤的手背上：「這幾年下來我一直都過得很好。」

　　「是嗎？」

　　對此回應青鬼似是鬆了口氣，身形逐漸恢復為原先的尺寸。壯闊的背影變成足以摟抱在懷裡，最末成為拳指大小的模樣蜷曲在手心，赤穗的情緒亦浸濕了青鬼的軀體。

　　佇立在旁的侍從雙掌搭上赤穗的肩膀。

　　「已經轉換成人類的你在這裡，對祂而言就是最大的幫助。你明白的吧？」

　　「之後有你的存在，祂也會逐漸的恢復健康吧。」

　　於昏暗的房間內侍從披著件羽織，環胸偎靠在向室外凸起的臨窗臥榻；同一面緊挨窗檻的土牆卻破了一個大洞，樹冠業已側入擠進室內，任意橫生。些許的星光也因而摻滲進來。

　　「我沒有想到赤鬼還會回來。」

　　侍從就著煙管傾吐，微笑注目著來人。

　　「伊夜彥大人，現在他已經不是赤鬼，而是身為名喚赤穗的人類。」

　　「……或許是這樣。我說你，為什麼要擅作主張？」

　　「我和你說過了吧？你這麼做對誰都沒有好處。不過是苟延殘喘這個地方的存續；還有那些廊道上的人類孩子……」

　　「如果是能存續與祢相處的時間，就算只是多過幾秒，我也會去做。」侍從起身步向他的主人。記憶中祂還要更為高大，如今卻顯得稚幼猶如一名孩童。

　　他單膝著地仰望身前這名大人。

　　「無論對方是善人也好，惡人也罷。對大人來說信眾個人的所作所為根本無關緊要，只要有來自他人的信仰便足夠；哪怕是散佈憂懼，也可以積攢思念，我說的對嗎？」侍從微哂。

　　「請不要一副那樣的表情，」侍從輕捏著大人的手心：「我從來沒有傷害他人的想法。反之如果無法延續香火，祢也將不復存在。唯有這一點，我必須極力避免它的發生。」

　　「所以，這是我單方面的個人行為。現今祢就在我的眼前，往後也請就這麼陪伴在我的身邊吧。」

　　侍從的手勁執拗得就像這樣做祂便不會再消逝似的，多麼的頑鈍，以致祂脫手到相擁以前又多花了一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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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いた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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