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官方番外
「我只是妄想以被造之軀來拯救神明的愚者罷了,但即使如此,要是您眼中有映出我,那這一切都不是白費力氣。」
只有一點光亮的樓房中,怪物在低語著。
牠低著頭顱,輕輕的,就像是在哄著人一樣。床邊的油燈映出了牠的身影,那是能被稱為俊美的臉龐——要是不去在意他下半身是蜘蛛的身軀就再好不過了。
照道理來說,我應該要逃跑的。
但是牠的臉越看越發熟悉,以至於我專注到身上粘了蛛絲都沒發現,直到一陣天旋地轉,顛倒的世界裡怪物嘴角勾起了笑,看著床上的男孩沉沉睡去。
那可怖的怪物來到我面前,親手將我身上的蛛網解開,明明就是會將人殺死的怪物,我卻只看到他瀕臨崩潰的模樣,還有那一句知曉我來歷的話語。
「晨希,妳當什麼都沒看到,明白了嗎?」
✂︎
從睡夢中驚醒並不是一種好體驗。
我愣在堆積如山的書本面前,看著眼前燈火通明的空間,芯悅跟易藝正在我對面埋頭寫著參考書的題目,一旁的文鵠在加強對英文單字的記憶。
「醒來了?」發現我的動靜後,文鵠的詢問傳進耳中,我終於知道方才對夢中的人首蛛身怪物的熟悉感從何而來,那張臉與文鵠並無二異,而且在床上的男孩甚至是我們都認識的,他的小跟屁蟲睿睿。
我揉了揉眼睛,後知後覺的發現他避免我著涼而給我蓋了外套,雖然口袋有塞東西而有些沉重,但大概是因為易藝沒帶外套,就拜託他借給我吧?不然除非是我媽有特別提醒,否則文鵠從來都不會這麼做。
從小就能在他身上聞到的薰衣草洗衣精與細微香水氣味結合在一起,明明是教科書上寫著能安定身心的氣味,此刻卻又將我的意識拉扯到有著與他同樣面孔怪物。
「喂,文鵠。」我硬是打起精神,在他將目光投向我時開口說道:「你知道嗎?剛剛我夢到你變成半人半蜘蛛哄睿睿睡覺,那個場景真的太怪了哈哈哈⋯⋯」
預想的吐槽並沒有出現,反而是文鵠面色凝重起來,良久才開口說話,甚至連聲音都帶了一分顫抖:「什麼啊?我到底是多失敗,敢情妳看到的我是怪物的樣子了?」
對面的易藝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我笑著和易藝小聲地聊了起來,但要是我當時有和芯悅一樣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大概就能夠看清他拿出的筆記本寫上的文字了吧?又或者,我會發現注重外貌形象的他並沒有非常激烈的反駁。
「誰叫你平常都不當正常人,活該!」易藝也忍不住回了嘴,換得文鵠十分無奈的神情,卻也因為平時的表現而無法反駁。
「行吧行吧,就當我欠妳們的,真的受不了妳們這群王八蛋,我要去買飲料了。」
我和易藝笑看著倉皇逃走的他,但要把外套放回他的椅背時,三個鑰匙圈掉了出來。與此同時,當吊飾落到地上後,外套居然輕了許多。
我端詳著沉重的吊飾,精細得彷彿不是人世間的造物,可要拿起來時,一陣異樣的情緒襲上心頭,伴隨著的是與那個怪物的對話,可是具體到底說了什麼,我卻無法聽清。
✂︎
一眨眼,我彷彿再次回到夢裡,這回卻看到那個怪物被鎖鏈套牢,幾近絕望的看著高高在上的孩子,可是驅使他行動的並不是憤怒,而是不甘與悲傷。
「您就不願意相信我嗎?是因為我的這副模樣令您厭惡,還是您厭煩這樣的我了?」怪物聲嘶力竭地喊道,眼看著那人不給予回應後自嘲地笑了,迎上了受到對方控制的刀片,將那副軀體切成無數塊。
非人類的生物是沒有靈魂的,可我卻看到在那個人離開後,無數塊的軀體匯集成人類的軀體,但接上頭顱的切口卻無法填補,只能成為猙獰的傷口。
就像是被繩子勒住的一樣。
✂︎
「晨希?妳怎麼了,感覺今天妳一直在發呆。」對上芯悅擔心的目光,我連忙將那三個吊飾塞進文鵠的口袋中,卻發現自己怎麼也想不起來方才恍惚間看到的景象。
過了沒多久,文鵠帶著我們各自喜歡的飲料回來座位,接過他拿的柳橙汁抿了幾口後,甚至就連先前的夢境都開始模糊起來,我開始抵抗那莫名想將那一切抹去的力量,而那股力量似乎見到我的反抗便自主離去。
隔了許久,我看著文鵠的頸鍊,最後還是問出了先前從沒提過的問題。
「⋯⋯我能看一下你脖子上的傷口嗎?」
文鵠聞言皺起了眉頭,對我問道:「剛受傷那會妳不是以前有看過了?」
他有些沒好氣地說道,卻還是在易藝和芯悅在場的此刻將頸鍊拿下,被繩子勒出的痕跡如同詛咒一般刻在了頸鍊遮擋的所在。
「⋯⋯雖然這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但我還是會覺得困擾啦。」
「好啦好啦文鵠媽媽不要生氣嘛。」
「誰你媽了?你們的媽都還沒死,別亂認親屬可以嗎?」
似乎是因為剛回來又被調侃,他的表情又更加難看,就像是我們每個人都欠了他幾百萬一樣。他也不再理會我們的嬉鬧,繼續看著手中的七千單。
真是的,還是小時候的他比較可愛,雖然動不動就哭這點很煩,但至少沒有像現在這麼難相處。而且明明是普通的打鬧卻搞得好像是我們的錯,甚至一點風吹草動都像是隨時戒備的野獸。
「可惡⋯⋯怎麼長大後就這麼不討喜了⋯⋯」我忍不住抱怨,卻聽到了他的回應。
「大概是因為我沒人愛,所以長歪了吧。」
那你這長歪的方向也挺有意思的啊。人家長歪都是學打架混幫派,你就學把人罵到不敢見祖宗十八代的口才是吧?要不是在大人面前是另外的面孔,恐怕老師們分分鐘都會被他說到自閉。
「可是文鵠同學不是跟家人住在一起嗎?之前我記得文凰有在電視節目上提過你⋯⋯」芯悅有些疑惑地說道,或許是看在她的個性上,文鵠還是把方才的不悅收起,簡單地說了他的情況。
「我早就搬出去了,畢竟媽媽比起我更喜歡姊姊,她們現在也只有有事情的時候才會找我。」
「那你現在借住在誰家?」
「⋯⋯我才沒那麼厚臉皮,我是自己一個人租屋住的。」他平淡地說道,深色的雙眸卻像是壓下隨之而來的情緒,而我也想起那個傷痕的成因,以及他當時奄奄一息的慘狀。
✂︎
那是小學六年級的一天晚上,媽媽接了一通電話報警後,隔沒多久她就帶著我去醫院,我看著白天還活蹦亂跳的文鵠居然只靠著醫療器具勉強維持生命的場景久久無法理解。之後我才從媽媽和醫生叔叔的談話了解到他的情況,聽說是因為文鵠的媽媽受不了被背叛,所以想掐死跟那個人有著一樣雙眸的孩子。
在此之後,文鵠似乎是受到了什麼刺激變得陰沉許多,他恢復之後也變成了我家裡的常客,接著在會考後拜託一個古董商親戚幫忙離開了那個家。
✂︎
眼見時間很晚了,我們再稍微討論一些事情後才分別回家。路燈拉長了影子,我吸了口氣,直接快步回家洗澡睡覺。
不過才隔沒多久,文鵠就氣喘吁吁,甚至能說是狼狽不堪地來了我家,和我媽打過招呼後便沒頭沒尾地問了我一句:「妳是不是碰了我的吊飾?」
「你就為了問我這個,把自己搞成這樣?」
我煩躁地對他說道,但是他的樣子就像是我不經意間做錯了什麼事,大概除了學姊的事之外,我很少看他這麼失態。
「⋯⋯我知道突然這麼說很奇怪,但這幾天妳一定要跟易藝和芯悅她們待在一起,再不行也要確定身邊要有人在。」
「為什麼?」
他泫然欲泣的雙眸直視著我,那雙薄唇微啟,最後卻又抿緊,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地對我說道:「妳這次也看見了我那副模樣了吧?與阿拉克尼並無二異的那個醜陋樣貌。」
隨著他的話語,我馬上想到那樓房和王座前的夢境,接著又扯出了陌生的記憶。
記憶中我和易藝坐在充滿壓迫感的空間中,鮮紅充斥在我們身邊,即使面對巨大的壓力,我們還是和桌子對面的人手蛛身怪物討論條件,用最後一次重來的機會換取所有人都幸福的世界。
「⋯⋯這次也?」
「別裝了,我已經把記憶還給妳了,或者應該更準確的說,是還給妳們兩個。」
隨著他說的話,我的腦中突然浮現了一幕幕與現今衝突的畫面,不論是沒有「文鵠」這號人物,又或是我沒能將芯悅救回來,甚至是與易藝一起召喚出沒有名氏的怪物,一切都是如此陌生,潛意識又再跟我說這些不是夢。
「⋯⋯這不是實現願望的代價嗎?」
「那只是因為妳們那個時候太痛苦,所以我不得不做的應急措施而已。」文鵠拿出了那些吊飾,下一秒其中兩個便出現在我手中,我想去拿另外一個,卻被他阻止了。
「這是妳和易藝當時的痛苦,我處理好再給妳吧。」
「保管這個不是挺吃力不討好的嗎?」我看著他的神情,卻讀不出什麼情緒。
「的確是,但是我習慣了。」他像是在回憶什麼一般,聲音也變得溫柔許多,就像是夢中哄著人睡覺一樣:「當承受不了這些難過或痛苦的時候,我大概就會變成真正的怪物了吧。」
昏黃的燈光映著他複雜的笑容,鏡中的他並不是人類的模樣,而是我在夢境中見到的樣子。
裝作人類的怪物就算再怎麼努力,只要不被喜愛就永遠不會有靈魂。他明明在最一開始就可以誆騙我和易藝,但是他沒有這麼做,反而是在最後一次的時刻一直替我們阻擋那些不可控的因素,讓我們得以安心的獲得幸福。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極限吧?我甚至覺得,這麼對我吐露心聲,似乎並不是件好事。
「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因為妳們有資格記得這些,這幾天可是關鍵時刻,我也總要當個守信的怪物吧。更何況時間一到,文鵠的存在會被抹消掉,到最後會除了妳們兩個以外就沒人記得我了呢。」
「那你會消失嗎?」
「消失嗎?倒是不會,頂多是回到那個黑得要命的地方,繼續被丟情緒廢物吧。反正都這麼久了,也不差以後的日子還是要這麼渡過。」
明明就是沒有未來的發展,但他的語氣說得像是每天都要起床一樣稀鬆平常。接著,他握住了象徵我和易藝因失敗而痛苦的吊飾,我看著鏡中的怪物張開了嘴,將一團既醜惡又混亂的物體吃下肚,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將最後一個吊飾給我。
︎✂︎
我照著文鵠說的,這一個星期都和易藝芯悅待在一起。可是他卻再也沒有出現,問老師也只說他請了溫書假,最後我實在是受不了這樣的情況,直接拜託易藝陪我一起找文鵠。
我們從他的租屋處開始找,不論是他經常去的咖啡廳或是飲料店,或是他搬出去後便沒回過的家,學姊的事情發生後開導我的公園,給易藝當軍師規劃讓我喜歡她的河堤邊,直到最後,我們把目標放在他當家教的所在地——被他稱為睿睿的孩子家裡。
一邊想著不會被當成怪人的措辭,一邊思考著文鵠還會去哪裡,我們卻在一旁的街道上看到了夢境中的創世神,正慌張的尋找某物而奔走著。
發覺不對勁的我們正打算裝作若無其事的經過,結果下一秒就被叫住,想當然爾我和易藝開始往反方向跑,我們逃他追,咱們都插翅難飛。
眼見要被追到,說遲時那時快,文鵠直接從那人後面追上來,直接用堪比鈍器的書包砸向那人的頭,接著又揪著我們狠狠罵了一遍。
「老師不是都說我請一個星期的溫書假,妳們幹嘛還來找我?」
熟悉的暴言文鵠還是比較對味,但他要拉著我們逃跑的下一秒就被創世神抱住,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和夢中與文鵠敘述的樣子相去甚遠,卻也足以讓文鵠害怕。
「我都砍斷你的身體了,就代表著我不想要你來這裡呀⋯⋯」沒有安全感的創世神將頭埋進了文鵠的懷裡,就像是被控制一樣,想要使勁全力掙脫的文鵠卻再也沒有任何舉動,只有眸底的恐懼和不解遲遲不散,對著我們說出了無聲的「快跑」。
「她們對你來說比我更重要嗎?怎麼不說話,是不知道反駁嗎?」
看著文鵠因為恐懼而無法出聲的樣子,我拉住了易藝準備離開的手,對著那人說道:「對他來說您才是最重要的,這位大人。」
「晨希⋯⋯」易藝顫抖的手最終還是與我十指相扣,就如同她一直以來支持著我。
我看著地上的水窪映出的怪物無聲悲鳴著,卻還是嚥下那些扭曲的黑暗,可是那些痛苦又無法根除,最後只能化成黑暗空間中的一根根蛛絲。但蛛絲從來都不能拯救任何人,只能將他鎖在漆黑的地方,日復一日地用治標不治本的方式生存著,直到他真的成為怪物。
「他從來都沒有因為我們的事露出那麼多表情,就只有提到您的時候才像是個普通的男孩子,他會為了你而笑,為了你的痛苦落淚,他以你的造物自居,並期望能有一天為你犧牲。」
良久,我看著那人緊抱著文鵠,而文鵠則是遲疑地,緩慢地抱住了情緒崩潰的創世神,在他耳邊耳語幾句後任由他處置,離開了我們眼前。
︎✂︎
最近因為易藝家的公車提早發車,我為了陪她便起了個大早到學校。自那天後隔了三天左右,我這才看到了許久不見的文鵠,而他撫著創世神模樣的吊飾,難得的看來心情不錯。
「文鵠⋯⋯那邊的事處理好了嗎?」我躊躇了許久,這才等到易藝一起去到他的座位問出問題。
他露出的淡淡的微笑,雙手交疊在桌上,窗戶上的倒影這回並非怪物,而是兩足行走的人類:「差不多都處理好了,也謝謝你們幫我說話。」
「既然處理好了的話,那我跟你說一下對作為學生的你會比較麻煩的事⋯⋯」同行的易藝面色沉重的看著文鵠,不免讓被提醒者也緊張了起來。
「⋯⋯什麼事?」
「今天啊,是模擬考第一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