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甚麼玩笑啊教授!」
「時同學,沒有人在跟你開玩笑,你被退學了。這張單子上寫著的就是你這兩年來付出的努力,那你為什麼被退學?就是你根本沒達到學校對你的──」
「當初跟我說會讓我過不當我的人不就是你嗎?為甚麼又把我當了!你們這群教授都說一套做一套嗎?」
時鈺佳把退學單拍在系主任的辦公桌上,即使知道退學已成不變的事實,鈺佳依舊無法抗拒情緒,只為替自己的不滿找到抒發的窗口,即使理性明瞭這都沒意義。
「時同學,今天你被當與否應該取決於你的學業成績,不是取決於教授的一個人情。你都有那個力氣去拜託教授不要當你,為什麼不多花點時間在自己的課業上?不覺得這樣的你很可笑嗎?」
「我就是因為聽你們教授說『啊,你不會被當。』所以我才不準備段考的啊!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欸,又要忙打工、又要忙社團、又要──」
「又不想讀書了是吧?天底下沒有這麼多不勞而獲的事情!」
這一次,換成鈺佳的系主任打斷了他的話。
「教授今天給你機會對你好,不代表你可以認為它是理所當然!如果學業不是你的選擇的話,那你現在就可以走!大家都已經是成年人了,要是你持續騷擾學校下去的話,我要報警處理了。」
「報警?你們做教授的辯不贏別就要報警?喂──不要跑!聽──聽我把話講完啊喂!」
老教授搖一搖頭,不再對鈺佳有所理會,走出辦公室,往教室方向走。
「那群死教授……」
時鈺佳離開大學回到宿舍,飛快地敲動鍵盤,發送投訴的電子郵件給教育局。網頁還開啟多重討論區的分頁,不斷複製貼上自己手打對學校、老師的不滿。
「喂?……又不接我電話!」
「每個都已讀是怎樣啦!已讀個頭啦!已讀都沒反應的喔?」
「嘴個屁啦!什麼叫做被當自己活該?是教授要惡整我好不?」
「每個人在大學的承諾根本就跟坨狗屎一樣!教授也是、同學也是,連餐飲部的阿姨都是!」
「答應要讓我過六十分及格的沒有!答應要一起彩排活動的人出門環島!答應要進貨日本咖啡的沒有進!承諾和信用什麼都去他的廉價啊!」
看著自己在討論區、社交網頁上貼文的回覆,鈺佳一人說著沒人聽懂的自言自語,邊氣急敗壞地將身旁的文件、原文書和零散的衣物全部亂扔、亂掃到一個角落,手還纏到某種電器用品的充電線。
又是打、又是摔,宛如要把整間房子拆掉似的,不斷砸壞自己的東西。
鈺佳的人生已經走到了盡頭,縱使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高中時,鈺佳是班級中的邊緣人、是只注重讀書,沒有讀書以外的才能,更在社交上失利的人生魯蛇(Loser)。不是說沒有可以交談的對象、也不是「不曾」有過推心置腹的朋友、更沒有考上不理想的大學科系──
但是在畢業典禮上,沒有跟任何一位同學留下合照、沒有出現在頒獎台上、沒有跟班導師寒暄上半句、也沒有加入班級同學會的群組。
進入暑假後,自己每一天都只是窩在家滑手機打電腦,既沒有動力又沒有目標。每日在社交網站看著朋友團聚旅遊的貼文,注視著他們滿懷喜悅的笑容中,鈺佳不自覺地掉下淚來。
於是,厭惡著這樣的自己,鈺佳決定在上大學後,成為他高中時代嚮往的核心團體人物那樣的人,既會唱歌跳舞、又會遊山玩水,同時兼顧好成績,穿著打扮還帶著十分昂貴的行頭,有個相互依偎的女朋友,說話行動都有好幾位朋友情義相挺──
也就是人稱的溫拿(Winner)或者夯哥。
於是,鈺佳在大一時勤奮地跑社團、系學會、學生會以學習各方面的技藝與做人處事,同時替自己找份夠支持零花的打工。而在自己要升上大二那年,有個機會走向他心裡嚮往的班級領導之路,在大家的掌聲、吹捧、愛戴下成為一名「夯哥」,同時接下系學會幹部、學生會幹部、班級代表等職位。
然而三個職位的工作不僅大相逕庭,且卡住其他職位的工作,又遇上人員出走不做好份內工作等事件,再加上課業壓力與報告變得繁瑣,分身乏術的結果,便犧牲各方面有形與無形的事物,還有得過且過的各種敷衍了事。
面對物質的慾望與社交的開銷也日漸水漲船高,直到零用錢越漸超支時,鈺佳又把歪腦筋動到投資投機型股票、比特幣挖礦甚至夾娃娃機店台主上,得利遠不及虧損後,鈺佳又企圖用貸款解決問題未果,最後導致自己一屁股債的局面。
而對金錢的貪得無厭甚至影響到交際,一連串的變賣學生會資產、系費捲款、班代與書商聯合詐騙等事件都與鈺佳拖不了關係,同學們漸漸看清鈺佳的面貌,切斷與鈺佳的聯繫。
「蠟燭兩頭燒」已經無法確切形容鈺佳的處境,嚴格說來應該是「蠟燭扔火坑」才對。
鈺佳全盤皆輸,輸掉了有形的成績,更輸掉了無形的、人群與朋友間的信任。在喘氣與徬徨之餘,壓垮鈺佳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來自自己初戀情人寄給他的一封喜帖──
一直催促著鈺佳努力成長,他心目中樣樣完美的「夯姊」借鏡「吳欣戀」如今已遙不可及,還在鈺佳窮困潦倒時送來一封宣示自己進入下一里程碑的喜帖,而鈺佳只有數也數不盡的爛攤子與壓力,令人不勝唏噓。
還有稍早,又被學校教授因為學期成績連續二一以及缺席率過高,送出退學處分。
百感交集的鈺佳毫無面對事情的頭緒,只知把自己關進宿舍躲起來,再也不回頭看犯下的種種過錯。
看著這般紊亂的場景在自己面前,怒不可遏的心情又更加煩躁,時鈺佳大罵一串髒話,抓著頭走進浴室,看著自己狼狽的臉──
撩亂的頭髮不如以往抓成具層次的刺型、眼睛紅腫又帶些垢、厚重的黑眼圈加上滿嘴的鬍渣,看上去邋遢又噁心。
「煩死啦啊啊啊啊──為甚麼我時鈺佳永遠都那麼倒楣啊?」
「我難道就沒有想過要改變自己嗎?為了不當個書呆子、不當個阿宅我付出多少努力啊拜託?光靠每天要練舞練身體就好幾個小時了,又要出去玩、又要社交,就不能給我多一點時間嗎?」
「為甚麼他們就辦得到……又會讀書又會玩,又可以不聽教授上課……為什麼有那麼多用不完的閒錢可以夜衝可以買手機電腦……」
兩手撐著流理台,時鈺佳頭緩緩垂了下來,語調越顯哽咽。
即使知道在無人的六坪大寢室裡,這抱怨沒人理解、也沒有人在乎,時鈺佳卻止不住潰堤的情緒,口裡唸唸有詞地罵著人生的不公平,但會落得這般田地當然也不無道理。
這種故事沒有人同情、沒有諒解、更沒有人想要幫助,周圍剩下的人也只想觀望這位跳梁小丑能夠帶給他們多少歡樂。
鈺佳遠在屏東的父親還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但也只是時間早晚上的問題,真要知道這一連串際遇,一氣之下還有可能斷掉原本給鈺佳的生活費,再加上被辭退的打工和債務,真要準備喝西北風去了。
抬起頭來,精神壓力過大的他只剩喃喃自語,渴望著一絲機會、一次奇蹟,讓他可以改過自新的奇蹟。
「要是能重來,我一定是現充!」
「要是能回到我高中時候就好了!都是因為高中的我太笨,浪費太多時間在一堆沒意義的事情上,根本就不知道可以像大學一樣過得這麼充實……」
檢討起自己的過往「當年的我真是太笨了!要是能重讀──不,重新再來過的話……」,異想天開地有了重讀高中的想法,開始一連串癡人說夢。
然而這份異想天開竟然不是徒勞無功。鏡子裡的鈺佳被一名金色長捲髮,身著古希臘白色長袍的男人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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