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熙素躺着，睜眼，經漂染的乾燥髮質、柔軟的衣料，在皮質沙發上窸窸窣窣，她扭動着身體。又是這種焦躁感。
頭昏腦脹，有種東西就像假日百無聊賴的陽光，沉悶至極，又像苦行僧所穿的粗衣麻布，無時無刻不提醒着主人現世的刺痛，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JOpbHsqjV
無聊，非常無聊。
好像失去了什麼聲音，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a5BLZ9MM0
她需要孤獨，如同需要毒品。
孤獨，並非孤單，她內心渴求某種強烈連結，一種體驗，一種超脫之感。
任何的刺激也好！
忽然，周遭世界在叫囂着。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zQgfv6Tch
房間堆積着的收藏在綻放、延展着自身，呢喃細語從照片上陌生人積灰的雙唇剝落，曾經存在過的嘴角弧度不知為誰笑過，海員服飾被顆粒定格在那刻，熙素尚能嚐到卡在織物中的鹽巴結晶，是什麼時代的味道？
瓷偶上逐漸脫離的塗漆，是時間龜裂的痕跡，暗啞色鈍的假眼跌落在頭骨旁，骨碌骨碌，空空洞洞，是顱骨內消逝的迴響，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3u8umfAhk
現在時間又穿過孔洞重新吹奏它一遍──
吹翻了書架上的紙香墨味，符號是通往每道門戶的指示，又成為無數個屬於觀者的意像，《苦悶的象徵》、《時間與存有》、《浮士德I》、《歌劇魅影》、《橢圓形畫像》、《格雷的畫像》……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MxLsy18Vq
女人指尖劃過書脊，緩慢──而悠長，感受着粉塵在手指與封面間磨擦，這種認知使她醉迷，美麗而帶點荒唐。
浮塵在窗簾漏出的陽光中游動，今天投射在地上的光塊非常完美。女人馬上俯伏於地，鼻樑與光的邊界成了水平，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bYeS6mXZy
審視、刺眼、分泌着淚水。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b2SOoqK1L
就像上帝掉落的麵包屑，吸引了圍觀的人類螞蟻，她貪婪地吸吮那失序一瞬包含的秩序。
熙素必須再次改變她的角度，她轉身倒在地上，如同快速氧化的蘋果，她必須切開一層再一層才擁有最新鮮最完美的表面， 她需要的是比新奇更新奇的事物，把事物扭曲至陌生，她渴求的是把自己去掉一層又一層所展示的生命力……
就在一片古舊殘骸的中央，她站起來，閉眼，又近乎跪拜地蜷曲着。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Ici7bEQt9
女子想像着自己徒手從泥潭挽救出一個個光片，成形、分娩、擁抱，創作着，誕生了。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BAqdLoJgn
就像和上帝下棋子般永遠被走先一步，然後，她被自身深深注視的東西折服又崇拜着，不能自已。
「古小姐，你還好嗎？」
抱頭，頭痛欲裂，喉嚨乾澀，是啊，昨夜她好像混着香檳喝了一整瓶的苦艾酒。
在地上，古熙素用力伸了個懶腰，許是跪著蜷縮太久，小腿肌肉抽搐。她不該這麼用力的。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h6FFqLaCu
劇痛，熙素抱著腿，又緩緩伸直試圖減輕痛楚，只要時間夠久痛感始終會消失……但也太漫長了吧？熙素偷偷放縱發出些許哀嚎，倏地她叫了出來，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KbwaM4Ut4
有人踩在她小腿上。
「醒醒。」
女人真的哀嚎起來，伴隨對方腳踝惡意的蹂躪擠壓出她幾聲呻吟， 發麻、痛楚，之後的酸意卷席全身，連這樣的痛感她也樂意盡情細味。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mZaqufwuL
當真是無藥可救。
熙素清醒了，搖搖晃晃支撐起發麻的腳，沒有人。也許是她太希望自己的「幻聽」有實體而產生錯覺，她對着前方空氣問：「是你踩我嗎？」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0LAoRO09O
得不到回應。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zc74GyO8r
對呀，「他」已經不在了。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5JPA7TbC9
忽地身後傳來一把不解的男聲：「熙素小姐，我沒踩你吧？」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W8vxGw3TZ
有一刻熙素以為是「他」，轉身，卻是一如既往穿著三件套的迪因．奧曼。
她揉揉眼睛道：「見鬼了，你怎麼在我家。」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M6R7dEZBt
一開始，熙素居然是先懷疑自身，猜想有否與奧曼先生發生什麼， 然後才想起曾經把後備鑰匙給了他。
迪因正了一下領帶，清清嗓子說：「我今天就是來把鑰匙還你的。古小姐，已經一個月多了，我想我們已經沒有往來的必要。」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FkyVAl8IW
沒錯，屍體被掩埋了一個多月，倘若沒有什麼意外，應該就沒他們的事了。即使是有事……和古小姐撇清關係無疑是明智選擇。
沒有迪因預想中的要挾與糾纏，女人樣子迷糊，又走到沙發處半躺半坐，一副懶慵模樣。那張長得標緻的臉看著迪因，下巴被沙發背承托，手腕亦半掛其上，女人打了個呵欠，擺擺手道：「鑰匙放桌面，我要睡覺。」
迪因依言放下。他還等著古小姐上演欲擒故縱的戲碼，就像那時候她引起內維婭的嫉妒、親他的唇、說着我們是同類的樣子，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BfeVFjWbb
但什麼也沒發生。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3hHJBIVkR
迪因心不在焉地瀏覽對方的藏書問：「你沒《浮士德II》嗎？」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iEzsbTJiD
熙素冷漠道：「丟了。」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GLIgbStYa
臨行，奧曼先生回望。複古的布料襯托古小姐姣好的臉容，淚痣上的雙眼此刻正半瞇著，該是宿醉未醒。
對方沒有一絲挽留。迪因不禁想，難道自己的價值僅是為她的玩心帶來一刻歡愉嗎？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xyXslVNTz
他又馬上擺脫此想法，同類？誰跟她是同類了？他本來就與她毫無關係。
治療宿醉頭痛的最佳方法是什麼？是小酌一杯。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z1iJs9KD1
古小姐顯然深諳此理，她把冰箱打開卻發現存貨一點也不剩，便把衣衫換一換出門去。
假日，社區街道此時冷清。冬季下午六時，她披裘皮大衣，沒開車，倒是叫了Uber，她早準備好又度過醉醺醺的一天。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ScgTI1joj
下城，尚在營業的咖啡館，熙素讓過托著餐盤的侍應，越過出餐位置，來到書架前。拉開作為暗門的書架，熙素不緊不慢走下階梯，通道有磚石裸露的牆壁，塗鴉、電線與電燈，盡頭卻是華美。
截然不同的風格讓古小姐駐足了片刻。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Tz0jqQqag
小壁燈柔和的光打在牆上，天花水晶燈半明半暗，仿佛只為裝飾而生，印花牆紙、打蠟裝潢以及懸掛油畫，曖昧的光線如同最自然的罩染，映照得來客亦似是浸進了畫中，肌膚沾染上一份矇矓美。
地下酒吧剛營業，三三兩兩的小坐桌與卡座，人尚未多起來。因周日的著裝守則(dress code)，男女都穿著黑色為主調。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mTb3SUgdn
對熙素來說，在她滿滿哥德風的衣櫃，找一套符合要求的，根本沒難度。
她走近吧檯。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895DxV2So
彩繪吊燈垂落，現代的霓虹燈管描着彎曲字體，映照出的紅銅色與周遭復古風不顯違和。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ZSmmV0Wpc
熙素把裘皮大衣解下，流光掛在大大小小的杯瓶間，又流淌過大理石檯面，匯聚於女人的鎖骨，吸引了吧檯後那人的目光。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4XgOu3c0F
露肩修腰長裙過膝，惟有觸手樣式的耳環暗示了一絲怪異。她入坐。
調酒師後腦勺紮了個小辮子，微笑，托了托架在鼻樑的圓形金屬眼鏡說：「古小姐看來心情不太好？」
纖手托腮骨，古熙素靠着檯，她是這裏的熟客了，也常見到這調酒師。她以開玩笑的口吻說：「懷特，我失戀了啊！」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oH7cy7JM2
懷特半是驚訝半是調侃：「我以為從來只有別人因被古小姐拋棄而傷心呢！」
熙素輕笑：「我是這種人嗎？這次……不一樣。」她嘆氣又開口：「他消失了。」
沉迷於那聲輕嘆，懷特認識的古小姐一直是自信、沉默且神秘的，半響他托眼鏡掩飾其失神，應道：「總會過去的。」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2VvABJ9lQ
嘴角勾起，女人苦笑：「今天我想喝威士忌的。」
懷特點頭，取出準備材料。液體從瓶子到量酒器拉起，威士忌、君度橙酒和檸檬汁逐一進了雪克杯，懷特的手半蓋杯口，把鏟起冰塊徐徐倒入，神情專注得像變魔術。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Wpy1dcw4u
他蓋杯，一手輕壓，一手托底，來回循環搖盪。男人雙手俐落，冰塊在有弧度的杯內晃動、碰撞，富節奏感。開蓋。馬丁尼冰杯滑過石檯面置於人客前，懷特把酒液倒過小隔子，淡淡橙黃色注入馬丁尼冰杯。
熙素習慣性地瞇眼，她享受調酒師這樣的動作，這也是來喝酒想欣賞到的一部分。懷特用小夾子把一段橙皮捲放在杯緣，點綴，酒推到對方前，他說：「這是『沉默第三者』，慢用。」
先品聞，後輕啜，沉穩的香氣帶點苦澀。女人朱唇輕啟：「你的酒好像充滿了感情。」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jdZkMxKUH
對方笑道：「只是你充滿了感情。酒就像音樂，適當的味道喚起經驗，人有着不同經歷，共鳴又不盡相同，憑味道卻連結在一起了。」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UBeqEAZrz
熙素側頭細想道：「可是你是根據我的失戀去調。那豈不是你中有我，我又品嚐到你嗎？」她舉杯審視，嘴角勾起有趣的弧度。
懷特不免俗想到了某些畫面，他又托眼鏡，認真回答：「喝酒其實像看催淚劇，當你哭完，也就抒發了鬱結，也就痛快了。當然，這杯酒已經成了，被別人拿去喝可能會有另一番味道與感受，由不得我說……」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y319j67rx
女人接著說：「可是我嚐到了。」
柔和爵士與鋼琴聲響起，酒吧逐漸熱鬧起來，懷特沒空了。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nxjv4mmog
開胃小菜、各種特調，穿著吊帶西裝褲的懷特跟隨緩慢的爵士樂，在酒客中打轉，俊朗的臉帶着笑容，一切井然有序。販賣讓人醉迷液體的職業，仿佛為他添了份迷人。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XUGTpYGWB
古小姐倒比較喜歡當旁觀者，她坐在一角，獨自吃小吃喝悶酒，偶爾搭訕的也受其打發。
酒吧靜下來，遠處舞孃登場，是周日的特備節目。音樂變得熱情奔放，正裝的人們圍著脫衣舞孃觀看、歡呼，一件又一件，舞孃亦毫不吝嗇地展現肉體，遮掩間盡是最勾人的姿態。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hAvwFjtDd
衣冠下衣冠外，散發賀爾蒙的年輕身體毫無分別，觥籌交錯，一具具粉紅骷髏，熙素指尖輕敲桌面，想像他們的肌理在她手術刀下舞動。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xkWHAlqcl
骷髏，刮乾刮淨的骷髏……她是「失戀」了，不過並非尋常失戀，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hQ7yEsDRF
她那「幻聽」聲音不知何時消失了。
「嘿。」
一玻璃杯被推至古小姐手邊。是閒下來的懷特，與他那杯邊緣沾了圈鹽霜、綴以一片青檸檬的瑪格麗特。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TOQPkOmc8
懷特提起杯子遞去，熙素本能接著，手指觸碰，男人沒放手，任由手指侵佔對方，交纏。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nXDbGZCd2
生怕玻璃摔壞的熙素不敢放手，繃緊又無力，任由那溫暖指尖撩撥，主宰她胸口的起伏。一絲絲的癢意，杯中液體盪漾，熙素幾乎感到自己臉上發熱。
男人終於讓熙素拿過飲料，她愕然的樣子有點可愛。懷特勾勾食指，示意她靠前些來聽。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urpaHH6aK
男人環顧四周，彎腰，按住她手臂，在其耳際輕啄，然後輕吻那微微顫抖的修長頸項，「我也嚐到了。」他這樣耳語。
其後濕潤雙唇輕啜聲，一下接一下，下至鎖骨與香肩。熙素別過臉，手半推着男人胸膛，直到他滿意了。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AWO5OTVgf
他抱歉一笑，左看右探確保沒人注意到這裏的親密舉動，才把寫着號碼的紙條塞於熙素手中。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ZdRwnqgNQ
熙素只能故作鎮定喝了口瑪格麗特，酸甜清爽。她清楚感受到，肩上還留有濕濡的痕跡，冰冰涼涼。
熙素審視着眼前男人，想像那長繭的手，以及肌肉下的筋骨，那雙習慣微笑的唇，背後的牙齒，凹陷的眼窩，她已經能描繪出來了，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OuFFqBa0f
一具完美的骷髏。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G9c7isBtZ
她收起紙條，臉上發紅。
離開古小姐家後，迪因開車往目的地去。這樣寧靜的假日對他而言頗是珍貴，以前，工作幾乎佔據迪因的日常，生活惟一的刺激只有攝影與屍體。
最近這個月太不平靜，開玩笑，試問有誰殺了人後能平靜起來，古小姐嗎？她也不就在賣醉。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9oUm2yv3v
自從內維婭死後，迪因每夜都發着夢，一開始是警察破門而入的情節，到後來卻是內維婭回來了，就像鬼影一樣，纏繞著他他卻摸不著。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6YA7nouOX
那種情緒不止於害怕。
迪因擺脫那些念頭，把車子泊好，取出菲林傻瓜相機，手纏著它的帶子拿好，走到街上一家老書店。門上掛鈴叮噹作響，四十多歲的老闆向來人點頭微笑，他已經習慣這個喜歡拍照的客人了，迪因也同樣點頭回應。
書店有兩層，這裏的書架由地下高高伸延到上層，書架最頂的書上還是書，橫臥堆疊着，長木梯靠在旁邊方便取書。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n6eJUj4Vq
仿佛書砌成的堡壘，連包圍老闆的櫃檯也是小書櫃，書似乎要從櫃子漫出，一幢幢新書偶爾泊在櫃子旁，還有書籍一級級堆放在樓梯兩邊，僅留小窄道，形成特別有創意的第二層圍欄。
繼續深入紙頁叢林，標示作者姓氏首字母的卡紙，像舌頭從架子不時伸出，裝飾、照片偶爾出現在木架間。除了書，旁邊還有些「史前遺物」，一箱在童年回憶才會出現的錄影帶，架上還有封塵、底下卻鮮豔的出租光碟，讓人不禁感嘆時代汰舊換新之快。
小眾的出租光碟，或新如《樓下的房客》，或舊如《偷窺狂》，吸引了迪因注意。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idpT5Zp1P
他按下快門。
迪因又讓那些排列整齊的書脊、每層擠擁的空間，被鏡頭定格，密集中偶發的失序之美，或顫倒或傾斜或失色，被保存於菲林裏。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WEA2y5jAj
他喜歡這種環境，這種味道讓他想起古小姐的家。陳舊的紙張有種熏香氣味，有時也夾雜發霉以及香煙味，暗示它的經歷。打開，甚至會發現書籤、夾著的紙條或幾句閱後感。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9I0wZp4bT
精裝也好，平裝也好，身上的痕跡就像在風塵中打滾而來的女子。
把書比喻成女人，這個庸俗的念頭讓迪因覺得好笑。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XQowSJs6u
若書籍是皮囊，內裏承載精神是靈魂，收藏書籍者豈不是膚淺至極？若因着其內涵而有所依戀，聽起來有比較對嗎？不過書籍裝幀本來就是藝術一種，也許所有收藏也是。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8DWY54RVr
古小姐對事物的收藏又屬於何種呢？
他看到《浮士德II》卻無買下。
書店外，停車處有塊毛茸茸皮毛，好奇驅使迪因走近，按下快門。是一隻松鼠，圓耳蓬尾，眼睛閉上，看不出有外傷或血跡。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cDRMCm8xo
男人返回車廂拿了個乾淨膠袋，把它反過來套着手，隔著塑料他感受到松鼠尚有餘溫，軟趴趴以及小骨頭的重量被男人握在手中。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Vt5PJRPOk
不知出於何種心態，他帶了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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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因攝影成痴，甚至家裏有沖曬用的黑房。
回家，他倒了杯熱牛奶，打開鎖着的黑房。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oixrtf1QS
把今天那卷黑白菲林底片水洗多次去雜質，然後放入沖罐。按比例注入顯影劑，調好時間和溫度，又拍打罐底，攪拌，換水。打開停影劑，一陣酸味，接著是定影劑，兩者也是拍打，攪拌，換水。
這種程序給迪因一種儀式感。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YxMqthtlf
開蓋，菲林底片終於可見光，又再清洗並浸去水劑，掛乾。放大機、投影、聚焦、放相紙、曝光，藥水盤中顯影劑和定影劑的運用……
黑房紅燈，男人注視時鐘玩弄着光影，嘗試把定格畫面重現。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qQ1Xclz6N
差不多三小時過去，迪因坐著休息，房間拉著綿線，掛滿各種大小的黑白相片，其中有很多他知道永遠不能「見光」。
半空，相中，女人的胴體被框框切割，迪因仿佛回到郊區房子，古小姐那充滿人像畫的房間。相片數量多得迪因分不清哪個是生活的內維婭，哪個是死去的海雯，它們怎拼湊亦非完全的「她」。
「古熙素啊……內維婭到底算是什麼禮物？」迪因自言自語，他有更喜歡的禮物：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aQCmCNYB6
古小姐交還他的底片，用來要挾他的證據。
迪因把底片沖曬出來，那個砍下屍體右手的瞬間，興奮混雜驚恐的表情，面具之下的他，不像他的他。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RZu0iZwKy
男人閉眼撫摸著，古小姐鏡頭下的他。
每個喜歡他人的人，都寧願說自己是喜歡對方的靈魂，每個觀賞《偷窺狂》的觀眾，都否認自己是馬克。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8BYE3XXrk
他可能明白了，古小姐對事物的收藏屬於何種，她說的同類屬於何種。他們皆描繪着、保存着夢的外形。
迪因枕頭底下放着那把古小姐家的配匙，他總是喜愛凡是留一手。迪因打開古小姐家的大門，放下一膠袋，關門，在漆黑中亮起手電筒。
他又看見了，穿梭於他夢境的蒼白鬼影，走向走廊深處，缺少的右手，發脹屍水滴滴答答，與眼球和幾塊肌肉跌落地上，面目模糊。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pNLwX7CY3
是恐懼還是愛戀？迪因追趕而上。
客廳有窗簾打開，月光映照閉着眼的女人，近乎跪拜地蜷曲着，迪因不自控地說出早上那台詞：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YH6o88iT2
「古小姐，你還好嗎？」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mIK52nskb
女人仿佛沒聽到，又側身倒下，用力伸了個懶腰，展現屬於她的妙曼曲線，像隻貓。冰冷月色如矇矓薄紗，與地上之人纏綿著。
迪因走近，忽地熙素抱腿，臉上痛苦。女人把腿提至腹前，腳趾像一顆顆圓潤的小葡萄抓緊，正忍受着抽痛，腳踝至小腿裸露在空氣中，是被裙擺分離的一小截雪白。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RMHBR10ad
男人有種比撫摸更強烈的衝動，他踩下去了。那哀嚎使人愉悅，他感受骨頭與肌肉的錯動，用腳重重地慢慢的擠壓着這片美好，品嚐那呻吟滲壓出的滋美。
「醒醒。」他下令道。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JDF6eWJZv
醒醒？迪因知道這只是夢。
早上迪因根本沒踩下去，看著熙素像是發酒瘋，對着空氣說話，或者心底內迪因是渴望踩下去的。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uXFw1BxFY
此刻他有了感覺，卻還是克制地走向樓上，他想了解古熙素更多，他覺得這樣的女人賣醉，不會是因為殺人的緣故。
迪因追隨女人的腳步，窺探她生活的空間，睡房。大衣櫃旁的書架放滿了像是日記的書本，那本《浮士德II》也在其中，迪因不禁將之取下。
那是惟有書皮外表是《浮士德II》的 Junk Journal，內裏風格多樣，花紙、小口袋、剪貼、被塗白的書頁，全都被一麻繩綁在一起。皆是古小姐的字跡，內容卻全圍繞她的「情人」，她的「幻聽」，那副骷髏先生，以及他的消失。
迪因翻起最初的幾本「日記」，熙素童年受各種幻聽折磨，而骷髏先生僅是她幻想出來安慰她的人，熙素自己也意識到這件事……直至她殺了一個人，然後她寫下對骷髏先生的幻想便成真了，以幻聽的方式。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Au8pl1uR6
可是「他」是會消失的，她再次嘗試殺人，成功了。她覺得每殺一人，骷髏先生一次又比一次停留在世界上更久，縱使熙素知道那只是幻覺……
街外車聲驚醒了迪因，他瞬速把東西恢復原位，然後躲進大衣櫃，這原來不是夢。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eQPA1bTGI
凌晨三點，古小姐回家了。
衣櫃內全是古小姐的味道，不久房間的燈光亮了，迪因在陰暗處透過隙縫窺看，有種奇怪的快感。古小姐坐在床上，與另一男人親吻著。
熙素替那男人拿下圓形眼鏡，鬆開他綁著的小辮子，她制止了男人不安份的手，拿出一條布條嬉笑道：「懷特，我要你綁上這個。」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AHZE0v4Id
被稱為懷特的男人順從地讓熙素綁上眼罩，他脫掉她身上的皮裘，手指在女人的身體曲線探索着，蠕動着，就像在描繪他心中的維納斯。
情慾流動，懷特不禁嚥了嚥口水，衣櫃內的男人也是。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dPmSVsAhP
女人衣服被扯落，又被推倒在床上，酥胸半露，她的身體在男人雙手的侵犯下，盡情綻放、展露自身。享受的樣子，似渾然不覺有雙眼睛偷偷在實行視奸。
衣櫃內全是她的味道，迪因只覺燥熱。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MJXTdM8YM
熙素就像好老師在指導學生，指導如何把她脫得一絲不掛。迪因覺得女人在研究著衣櫃，在看著他，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ZR7Oii92J
怎麼可能？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YfP7FLdhI
接著，熙素瞇眼微笑向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印證迪因的猜測，他才想起了，自己在門口落下的膠袋和停泊的車。
他看著懷特用唇舌吻過熙素的腰、盆骨和大腿，而女人不禁動情地扭動，雙腿隨即被男人抓著分開。他的親吻是如此緩慢，讓女人清楚感受到舌頭每一下的撩動，也令迪因視線轉不開，緊貼着每個動作。
舌尖不時挑動尖端最敏感的位置，女人情不自禁嬌喘，濕濡水聲，腿下之人彷如一隻勤勞的小狗，或舔舐或啜飲，還不時伸進那洞穴攪動着，熙素想夾緊雙腿亦是徒然。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tyvw9RYbP
液體從股間流下，濕了床單，喘息聲與嬌媚呻吟讓男人舔得更起勁，女人抓緊了布料。女人驚覺衣櫃門開了，她緊張，身下的舌頭卻又把她卷進情慾的浪花。
潮紅，赤裸的古小姐，就這樣被正裝的男人高居臨下地審視，而她還不知羞辱地享受底下、那矇然不知的男人的服務。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WFz6Z2hKu
古小姐趕緊擺手示意迪因快走，淚痣之上憤怒的眼神更似哀求。
「好濕。」懷特說着，往濕潤處吹了口氣。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umsoWnamg
旁觀的男人直視着熙素，嘴角勾起玩味的微笑。
那句話令古小姐不禁繃緊、顫抖。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Vg53TTx4I
充滿凌辱的味道。那旁觀男人褲襠鼓脹以及渴望佔有的眼神，讓更熙素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更多的濕潤。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I3W1rZZ7s
她快要受不了。
懷特的手更加強硬，不允許對方夾着，舌頭深入。迪因走近，不動聲色。他緩緩彎腰，鼻息從女人的大腿、膝蓋、小腿掠過，最後雙唇輕印腳踝位置，舌頭劃過趾間，輕含，細啜。
同時被玩弄着，過於背德。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yom0Ip0Bf
快感讓女人達到到滿足的高峰，拱腰，而罪惡與刺激的交織卻讓她失重，似從高峰一下又墜落，墮落的快感令她經歷第二次高潮。嘴巴張開，呻吟着，女人體驗着一波波的酥麻快感。
就像「骷髏先生」以前僅憑話語，就給予她的強烈背德感，強烈的渴望。那是來自第三者的注視。
那旁觀之人不知不覺已經走了。
事隔幾天，熙素收到迪因傳來訊息，說他要出國公幹，差不多一星期，他留了點東西在她城郊的屋子前，車尾箱後，車匙已投入信箱。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e0m0QHf2p
古熙素打開車尾箱，她笑了，這禮物讓她想起那天門前，膠袋內死掉的松鼠。
是昏迷的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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