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閡（含超級挑戰） - 「固有色」

庭院裡的積雪已經融盡，青草的綠意早已鋪滿大地。

從漆成白色的窗框看出去，晨曦穿透青草上的露珠，散成了七彩的虹。

一對五色鳥在白樺樹的枝頭間蹦跳著，遠方的灌木叢偶爾劇烈的晃動，不知是風還是不具名的小動物經過。

又一個寒冬過去了，我已經準備好以傑若·勞克斯這個名字迎接第二十個春天......

大概吧......

我是傑若·勞克斯，勞克斯家族的成員，對吧？

至少......是勞克斯家的僕人吧？

......

「你只是台機器。」她纖細的手指頭戳在我的胸口，隔著衣料我依舊能夠感受到她柔軟的指尖，那是個和金屬胸膛完全不一樣的觸感，似在提醒我，她說的一點也沒錯「這種情感你不會懂。」她拋下這句話便離開了，戴著她那頂前衛的帽飾，插在上頭的紅色的羽毛機乎要碰到天花板。

我從沒想過有人會自願戴上那種浮誇的帽子在街上走動，更何況是蘭納·勞克斯小姐，這個世界上最適合蘿莉塔洋裝的女孩。

早在她出生的一年前我就已經是勞克斯家族的一員了，我敢說自己沒有錯過她生命中的任何一刻。即使無法跟著她到學校去，伊多夫人在我身上加裝的錄像裝置依舊可以讓我完全掌握蘭納的一切。

沒錯，一切都掌握著......至少過去的我是那麼認為的。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不再那麼肯定，自己是否認識眼前這個蘭納。

儲存在記憶體裡的依然是那個穿著精緻的淡紫色的裙裝，坐在庭院草地上的女孩。

即使是一陣微風也能夠讓她露出天真的笑容，在我耳邊悄悄的說「我聽見天使送來的密語。」

她的眼睛和夫人一樣是天空的藍色，濃密的眼睫毛又長又卷，圓潤的雙頰總是在微笑時鼓起，白淨的讓人想陷一把。

鑲著雷絲邊的裙擺偶爾飛起，露出裡頭的白紗，但她從來不介意，也不試圖用雙手壓住裙角。

每當天空的和她的眼珠子一般湛藍，她便會提著夫人的藤籃，拉著我到庭院裡，將塑膠製的餐具和各種玩具食材擺在野餐墊上。偶爾我得伸手將她的那些玩具挪到墊子的中心，以免它們沾上泥巴。

「親愛的，晚飯做好嘍～」

她總是這樣令人猝不及防的呼喚，並且露出最甜美的笑容。

那張臉蛋，想起來，總會讓人覺得身體酥酥麻麻的，就像是漏電似的，我還以為這就是她們口中的「情感」......

不過其實只是漏電而已，對吧？

「蘭納呢？」剛從樓梯走下來的伊多夫人仍穿著寬鬆的睡袍，領口微微敞開，一大片白皙的胸口露了出來，胸衣的花邊亦是若隱若現。

「蘭納小姐昨晚十一點半就出門了，還沒回來。」

像是徹夜未眠一樣，伊多夫人的表情如昨日一般疲倦。

她似乎沒有聽見我的回話，平靜的走到餐桌旁，在咖啡杯裡加入三匙白糖，就和平時一般，垂下頭，專注的用銀色的湯匙攪動馬克杯中的卡布奇諾，金色的長髮從肩上滑落遮住了半邊面頰。

過了許久我才聽見她輕聲的喃呢，音量不高，我幾乎無法偵測到「那個野丫頭又跑到哪去鬼混了......」

「昨晚小姐有一項與喬.登斯先生的行程。」我不該多嘴，這不是命令，我明明聽的出來的。但我還是說了阿……要是被蘭納知道了，她一定會很不高興的將我埋進庭院的堆肥裡，就像上次，我把她偷拿放在櫥櫃裡的錢去買化妝品的事告訴伊多夫人一樣。

但是我卻無法阻止接收到關鍵字句的程式碼啊......正如妳說的一樣，我只不過是台機器。

聽到喬的名字，伊多夫人的眉頭像觸電似的抽了一下「傑諾去把她帶回來。」

「好的，夫人。」我戴上外出用的禮帽，暗自希望這一次是憑著我的意志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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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多久沒有踏出家門，街道的景致改變了許多。

或許因為還是上班時間，街上機乎沒幾個行人，奔馳的車輛更是寥寥無幾，空曠的馬路讓立體投影的廣告牆顯得更加猖狂，它們的面積機乎佔據了整個街口。

陽光早已被七彩的人造燈光所取代，整個城市被飽和度過高的光束所佔據，所有的一切都失去原本的顏色。

眼前的街景使我無法確信這個世界是否還是我所認識的那個。

天空不再是清澈的藍色、太陽不再是黃白色、樹梢上的葉片也不再是青綠色......看來是太久沒有人替我更新軟體了，感覺自己已經被這個時代遠遠的拋在後頭，也許現在的我就像蘭納所形容的那樣「又舊又跟不上時代的破銅爛鐵。」

我不確定現在認清這樣的事實是好是壞，也不知道夫人和蘭納是否希望我明白這點。

自從機器家僕的潮流過氣了之後，蘭納就不願意讓我走上街頭，這是她與夫人爭執過後最大的讓步。

「他長的那麼俗氣，為什麼還要擺在家裡？這樣很丟臉欸。」偶爾她仍舊會抱怨。

但是夫人始終都只是笑笑的說「我記得我們蘭納小時候說長大之後要嫁給傑若當老婆，因為傑若長的最帥氣了。」

她漲紅的雙頰再次讓她顯得稚氣未脫，焦急的雙唇張了又張，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誰會說那種話啊！」話剛說完，她便急著衝上樓去，慌張的步伐在樓梯間迴響，即使她使盡全力將房門甩上，依舊無法讓人對她的行為感到反感，反而......很可愛。

伊多夫人的笑靨毫無掩飾的掛在嘴邊，我想她大概有跟我一樣的感覺吧。

「她那是害羞。」她輕柔的笑著，對著我說。

我並不明白害臊是什麼，即使夫人一直試圖將相關資料輸入我的記憶體內。

對我來說它就跟生氣沒什麼兩樣。雙頰泛紅、心跳加快、血壓升高......「情感」真是個複雜的東西。

不過我到是很清楚蘭納在什麼地方，一直以來都知道，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情緒起伏，她的心跳聲能夠告訴我她的一切。

我和蘭納的關係，就像她們口中所說的「心靈相通」一樣......對吧？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那只是GPS定位和健康監測系統。」當我把這樣的想法告訴她時，她對著化妝鏡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依舊不願看我一眼「我知道這是母親的命令，但是算我求你們了，不要再來煩我！」她用眼影刷不斷塗抹，在眼匡周圍畫出一圈又深又濃的眼妝，淡粉色的雙唇被黑櫻桃色的唇彩所覆蓋「反正跟你們說了，你們也不會懂。」

也許她說的沒錯，我和夫人確實都不懂得怎麼欣賞煙燻妝，也無法明白為何要用濃厚的彩妝遮住自己甜美的容貌。

不過，我知道他在哪裡。

就像衛星所顯示的那樣，蘭納就在河畔的步道上漫步。

金色的長髮被挑染成抹茶的顏色，燙捲的髮尾讓她的頭髮看起來更加蓬鬆。

她的身體靠在一個高挑的男孩身上，兩人的手挽在一起。

我記得蘭納曾經說過那是一種「情感」的象徵。

男孩穿著藏青色的飛行夾克，一條黑色的窄管褲讓他的腿看起來比蘭納的還要更細。

喬.斯登，若不計算從蘭納身上的監視錄影機看到的影像，我只見過他一兩次。他的面部總是白淨，仔細瞧的話甚至能看見他的雙頰透著些許粉色，像擦過粉一樣。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我能清楚的聽見蘭納清脆的笑聲「她每天早上起來就要喝一杯卡布奇諾加三匙糖，我看了都要蛀牙了。」說完兩人一起大笑起來。

雖然我並不懂這有什麼好笑的，但是看著她的笑臉，我怎麼的就覺得心頭癢癢的，嘴角有一股憋不住的笑意。

是不是該回原廠檢查一下了？

「欸......」當笑聲停歇，她悄悄的將頭靠上男孩的肩膀，用極輕柔的聲音輕聲的說「你什麼時候要帶我逃走？」

他的鼻尖輕抵著蘭納的額頭，毫無血色的薄唇機乎就要貼上蘭納的肌膚「我......」

「蘭納。」我出聲呼喊打斷兩人的談話，他們似乎都被嚇了一跳，原本緊扣的手登時鬆開，並轉過頭來，臉上的驚慌根本來不急掩藏。

如此失禮啊......這種行為明明很不禮貌，是絕對不被允許的，這明明都已經被設定好了......難道程式出現bug了嗎？還是內部的運算錯亂了？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她的表情難掩驚訝，但是很快的再次皺起眉頭，和平時一樣......或許更不耐煩一點。

「他是誰？」喬的嗓音十分溫和，充滿了和他的外型不相稱的磁性。

我知道為何蘭納會對這小子這樣癡迷，就跟她小時候對貓王的歌聲痴狂迷戀的原因是一樣的。

「歐，他是我的......」她一手撫著額頭，雙眼瞪著我，像是想要用眼神將我掐死一樣。

「老公。」我在說什麼？

「什麼？」喬愣愣的看著我，快速的打量了一遍。

但不稍一會兒他的眼神再次充滿不成熟的笑意，嘴角微微的抽動。

我的衣著有哪裡不妥嗎？

黑色的西裝外套是昨天才燙過的，袖口的摺邊也十分平整，白衫領口的最後一顆鈕扣也記得扣上，固定領帶的銀針也沒有歪掉......

這傢伙的笑點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我說我是她的......」

「他是我的舅舅。」蘭納趕緊衝上前來，拉住我的手臂，企圖阻止我繼續發言「抱歉，他腦袋有點......問題。」她的食指在耳邊畫圈，做出阿達的手勢。

「恩......呵呵.....」他乾笑著點點頭，掛在臉上的笑容雖然僵硬，但是和蘭納的相較起來反而自然了些。

「走吧，舅舅，我送你回家。」她拽著我，連拖帶拉的將我帶離。

回家的路上她出奇的安靜，沒有對著我又叫又罵，也沒有掄起拳頭又踢又踹，甚至連皺一下眉頭也沒有。

她唯一做的只是瞪著地板獨自發愣。

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有做錯什麼，除了失禮的打斷他們的談話以外。

蘭納會介意這種事嗎？

即使裙底風光被人瞧見也不介意的蘭納，會介意這點失誤嗎？

......

我以爲她不會。

但是從她此刻的脈搏、血壓、腦波來看她很生氣，不過不是平常的那種惱怒，而是非常非常的氣憤，以至於無法說話的那種。

我嘗試將她的情緒反應加入資料分析，但是處理器卻怎麼也不可接收傳送過去的數據。

算了......

也許只是它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會把它弄到當機的東西。

反正即使再多存一個毫無頭緒的數據也沒用吧，它不會讓我了解「這個」蘭納。

內建的程式已經過時，蘭納的一切早已不適用上個時代的演算法，我早該明白這件事的。

「你們要這樣纏著我到什麼時候？」蘭納突然的開口，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不過與其說是在責備，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她的手仍緊緊的抓著我的袖子。但更令人在意的是那雙小手十分冰冷，機乎和金屬的溫度一樣。

察覺到她體溫的異樣，我趕緊停下腳步，伸手將她敞開的外套拉上。

出乎我意料的，她並未反抗，連悶哼一聲也沒有。

我記得自從蘭納十二歲之後就不曾這樣，乖乖的拉上外套拉鍊，她總是嫌棄這樣子使她顯得既臃腫又笨拙「就像一顆準備拿去賣粽子一樣。」

她說的沒錯，厚重的羽絨外套讓她失去了少女的曲線，看起來跟一根圓柱體無異。

這會使她覺得丟臉吧，拉著她的手像是牽著不識路的孩子那樣，我認不住這樣揣想。

這又是怎麼了......

明明她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反倒是我開始窮緊張起來......

「我連要喜歡誰都沒辦法自己決定嗎？」她的聲音悶在外套裡頭，雙眼緊盯著地面，濃密的假睫毛遮住了雙眸，我無法看清她的表情。

「......妳說什麼？」

「你永遠不會聽明白的。」她轉過頭去，不願再看我一眼。

街上，霓虹的顏色不斷交替，使她的臉蛋不停的轉換色調。

她的眼睛不再是天空的藍色，而是很深很深的黑，讓人無法看清的那種黑色。

我不太確定，我們看到的是否是同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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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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