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 28 Jan 2020 05:20
現在時間是清晨05:20,我盥洗好了,把準備好的早餐熱好,好好食一頓後就準備上路了。
老實說,我在收到通知後,已經不只一次在想為什麼是我。我只是一個沒經驗的學護,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我既沒保險也不是員工,一旦出事沒人會保我。 何況不少醫院的人都不敢在這個敏感時期離職,生怕會被抽後算帳,那為什麼還要找我?
答案其實也很簡單——人手不足,被迫的。
人手不足可歸究為兩大原因,病人太多或者是醫護人員太少,或者兩者皆是。
病人太多?可官方確診數字才剛回落,那就只能說有瞞報了。
醫護人員太少?可沒人敢走呀,那就只能是倒下被「抬」走了。
那我呢?我進去了會怎樣?我才20出頭呀…
昨晚,我拿着手機,盯着通訊錄中家裡的電話,可是那一通電話,卻遲遲都撥不出去,從小到大都不習慣對爸媽說慌,他們對自家閨女很是了解呀⋯⋯但也不想說真話⋯
把最後一滴溫熱的牛奶灌進肚子裡,停上了腦海中雜亂的思緒,站起來將所有餐具都扔到水漕裡。然後背起書包、關掉房間裡的燈,打開了門,逆風的一頭栽進未知的黑暗裡。
向單位的經理報到後,我走進了更衣室做我往後每天上班都會做的第一件事情——穿防護服。
這過程其實很折磨人,首先把外衣脫了,穿上第一層的制服,第二層的一次性隔離衣,還有最後一層的防護服。一般穿完後你已經會開始大汗淋漓了因為它是完全不透氣的材質。可是還沒結束,還有護目鏡,幾層的手套和腳套要穿上,所以一天中總是要花上好幾十分鐘依序的穿戴。但這還不是最難受的時間,而是那往後的幾小時,你必須穿這一身太空衣時,一些平常輕而易舉的事情就會變得困難許多了。
這間隔離醫院和一般的醫院不同,它是臨時建造的,很多的設備和配套也不足。為了滿足病床的需要,新醫院裡每一個病床之間的空間也比起一般醫院來得密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記得很久以前,在某一堂公共衛生和疾病控制的課上,教授曾經說過「每一張病床之間必須保持最少一公尺的距離,除了是因為保護病人隱私更大程度上是為了降低病人互相傳染的機率…」那時說的只是在一般情況上就應該保持的距離。但如今在一家隔離醫院專收治新型肺炎的地方所看到的卻是一個空間裡擠滿40張病床,床與床之間不到半公尺的距離,沒有良好的通風設備,沒有有效的區分隔開發病患者和可疑個案,病患可以在空間中自由移動散播病菌。我固有的知識又一次被深深的打破了,我覺得這裡不是隔離病院,更似一個巨大的病毒培養皿…
早上一輪的工作下來,基礎護理,紀錄生命表徵,協助派餐等等…我終於對場內的每一個病人都有粗略的了解。部分病人是比較輕微的症狀,像是持續的發燒、乾咳或者呼吸不順,而比較嚴重的個案,大部份都是延誤治療或者是高齡患者。
中午12:15,毫無征兆下我迎來了第一個死亡個案——85歲男性。
當時,我趕着進度的想要在飯點前把全場的體溫、血含氧量等都量度下來,一手拿着機器一手拿着板子,滿場跑。那種時刻,為了效率你未必會在同一個病人身上花太多時間,畢竟處理完這一個還有整場的病人需要你去照顧。 即使病人難得入睡,職責所在你還是要強行把他叫醒做例行檢查。而這一個病人就是在我試圖叫醒時發現他已經過世了…
過程不是電視劇裡演得那麼戲劇化,它就是這麼安靜的走了。遺體摸上去還是溫溫的並沒有僵硬,應該剛走不久,它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樣安靜的躺在病床上沒任何呼吸、脈搏、反應。
這一刻,你會覺得人在死亡面前很渺小,死亡前一刻你可能連掙扎也來不及就被帶走了。
消毒、清潔、檢查有沒有植入器、把遺體的嘴巴,耳朵,肛門用棉球塞好,用裹屍布和屍袋封起來,通知家屬和殯儀館…
做到最後一步和家屬溝通時,我才慢慢了解「他」是誰。
85歲的方老先生,在一個星期前就開始不舒服、乾咳,可是因為當時病情不嚴重就在家自我隔離了,三天前開始持續發燒,到門診部想排期做檢驗,卻被幾家醫院都拒收了。 終於在昨天倒下了,被送來隔離病院等做前期治療,但沒藥、沒醫生、沒檢查,最後還是沒等到就走了。
他沒做檢查沒被確診,在死因那一欄只會寫——死於不明肺炎。
可能是我看起來有點不自然,一個比較有經驗的同僚安慰我道「看開一點,在這裡很多人就是這樣自然流失了,比起重症加護那區,我們這裡算輕鬆了,不要太往心裡去,日子總要過的。」
如此清描淡寫的訴說著一個人的死亡呀,雖然我對這位老先生認識不深,在醫院待久了,也愈發明白生老病死乃時至則行,但我難過的是,他的死是因為封城倉促、缺乏醫療資源而導致的,本可避免的。
他是這個體制下的犧牲品,最悲哀的是他不是唯一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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