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組抽題:迪士尼/彼岸花/深夜
我常做一個夢,夢裡的我回到十歲。
在夢裡我到了迪士尼樂園玩耍,跟著一大堆小朋友一起嬉戲。樂園裡面沒有任何一個大人,全都是孩子。我們可能聚在某處的遊戲區玩著積木,或者一起搭乘旋轉木馬,又或是在偌大的城堡裡面玩捉迷藏。
可是每到子夜,廣場中心的大時鐘敲響十二次鐘響時,我就會被不知名的力量拉到門口。夢裡的結尾我站在柵欄門外,而總有一個模樣俊秀可愛的男孩站在樂園裡面對著我說話。
「你該走了, 再見……」他的笑容複雜而滄桑,然後轉身離開。
砰,大門關上。
「……老師,接下來該怎麼做?」面前的婦人一手拿著百合花苞一手拿著花剪問著。
我暗自朝大腿捏了一下讓自己清醒些,現在還在課堂中。
「你這邊重心太重了,把這些取下然後調整位置。」我接過百合花苞然後在莖部剪下一段斜插在海綿上。
「小芸老師那你看看我這邊要怎麼修改?」
「之前也說過了,深色和淺色的花簇就像攝影的遠景與焦點。你看看這樣是不是更有立體感?」我將玫瑰的位置稍微抽高後,再把作品還給她。
噹、噹、噹……這時下課鐘響起。
「各位同學,今天的課就上到這邊。下周一樣請交出你們的回家作業,讓同學們互相欣賞你的作品。」
「老師今天謝謝你。」
「我先走了,老師再見。」
「各位再見。」和學生們相互道別後我把門關上。
我打開窗點起了煙看向外面,總覺得自己和世人有隔閡。有人說在很久很久以前人類是背靠著背倆倆連接在一起的,某日上帝認為人類彼此間太有默契便將連接的兩人分離,至此人類總是在輪迴中尋找失落的另一個自己。我應該是唯一一個沒有另一半的人,看著朋友為了愛情為了生活又哭又鬧得耍酒瘋,我沒辦法感同身受。曾懷疑過自己的性向是不是喜歡女人,看來也不是這樣子。
我想我是病了,可能是小時候的意外傷了腦,到現在還沒治好。
捻熄菸頭後我看了手錶,下午五點二十分。等等有場聚餐是母親幫我安排的相親,畢竟大齡女子有自己的事業跟經濟基礎,一般條件的人看不上眼男性也對這樣有侵略性的女人敬而遠之。說真的,男人這東西有也好沒有也罷,我不是那種生理上需要對方體溫的那種人。性慾之於我,也不過是自瀆過後的空虛。
不過對傳統女性來說這就是離經叛道。
在盥洗室重新補妝整理頭髮,就算是拒絕對方也要保持女性應有的從容與優雅。
驅車前往聚餐地點,將車子停在地下室然後搭乘電梯前往飯店大廳。母親說她會在大廳那裡先跟我匯合。
她看到我從電梯門出來便向我招了招手。
「小芸你快點,對方鍾先生已經到了。唉,你怎麼又抽菸了?」她聞到我身上殘留的煙味,皺著眉頭拿出芳香劑一陣猛噴。不知情的還以為我剛剛掉進水溝滿身臭味。
「我說過我不想相親,你怎麼又幫我接下來了。」
「女人不可能不結婚的,婚姻才是你的歸宿。都多大的人了,你表妹都生第二胎你現在還在玩那些花花草草……」
嘴裡這麼說,最終自己還不是因為丈夫外遇而離婚了。
「好了,我開了花店也成了花藝老師有經濟有事業,我不認為我必須把我日後的人生賠進一個男人手裡。」
「我說你……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了。等一下好好表現,姻緣不是找月老拜一拜就會有的。」
服務生帶著我和母親進入了包廂,男方和家屬都已經就位。從門口這距離還看不出對方的長相。
渾渾噩噩的吃著晚餐,我心不在焉地回應雙方家長和男方的問題。人類對話通用語也不過就那幾句:嗯嗯、啊啊、對。需要仔細詳說的內容就簡單帶過,反正也沒打算長久相處。讓彼此的交流就停留在這餐會上便足已。
「陳小姐似乎覺得今天的用餐很無趣,是因為我不符合你的期待嗎?」
放空的樣子好像太明顯了。長輩們不知何時退了場,整個包廂只剩我跟對方兩個人。唔,這挺好吃的不知道可不可以外帶。我舀了一匙蛋糕放進嘴裡。
「鍾先生您誤會了,這相親是我家人私自訂下的。我本身崇尚獨身主義應該是不符合你長久交往的類型。」
「雖然說是相親,但我們不用這麼嚴肅的去看待這件事。就當交朋友出來一起用餐,老實說其實我也是被我媽逼著要出來見面的。」
看來都是彼此家長比當事人還急,我們兩個相視而笑然後放鬆的聊天。直到這時候我才注意到那位鍾先生的長相,他看起來大概三十多歲上下,嚴肅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很兇,是那種會嚇壞小孩的類型。可是當他鬆開眉頭放鬆的笑,笑紋破壞了臉上的戾氣反而有點像網路照片笑嘻嘻的二哈。
「那、那個你吃的熔岩巧克力蛋糕其實是我做的……」鍾先生靦腆的笑著,我在他的左頰看到一個淺淺的酒窩。
用餐完畢我們相互交換聯絡方式然後道別,沒打算聽從長輩的指示去哪個地方閒晃。其實整體而言這次的晚餐挺好,有了同樣立場新認識的朋友,還吃了一頓大餐。不過對長輩而言是失敗的,聽那位鍾先生說他是那餐廳的甜點主廚,自己還打算繼續出國進修,哪天說不定自己出來開業並沒有打算交女朋友。以前歷任女友都抱怨他把時間都給了工作然後分手。
不是不愛她,只是把心分給對方的比重沒那麼多。
而我則是不懂情人和朋友的差別。
他紳士的我送到停車場,目送我然後說再見。到家後我洗完澡打開電腦收信順便看個網拍,偶爾看個電影或者讀幾本小說。朋友說我的生活扣除工作和睡覺,剩下留給自己的時間太少且枯燥乏味。在一般人眼裡我的生活的確是缺乏滋潤,沒有特別的興趣嗜好也沒有燦爛華麗的夜生活,可是我卻對這樣的穩定甘之如飴。
夢裡的我再次來到了遊樂園,街上已經開始遊行。很難得的,隊伍的最前面是一名頭戴紅白藍相間高尖帽,身穿紅色短袍跟花色條紋燈籠褲的男子,手上還拿著長笛吹奏沒聽過的音樂。
米老鼠和米妮的布偶緊跟在後向圍觀的孩子們揮手。後面的花車上站著卡通裡面的公主們,每一個公主裝扮的玩偶都有著大且誇張的眼睛。塗滿紅色口紅的嘴巴雖然在微笑,可是配上那對眼睛卻顯得相當詭異駭人。
遊行的尾端的花車上面載滿糖果與白色鮮花,車尾站著維尼熊、小豬和跳跳虎,他們正不停的撒著車上的糖果與鮮花。糖果雨正不停的下著,連同花朵一起落下。孩子們又叫又跳的緊跟在後撿起地上的點心,被歡樂的音樂鼓舞著我默默地跟隨著隊伍一起撿起糖果,拆開包裝想嘗嘗味道。
「不可以。這不是你該吃的東西。」
才剛要放進嘴裡的巧克力被一掌拍掉,是那個男孩。
我應該是被笛聲蠱惑,現在定眼一看才知道我正要跟隨隊伍一起走向海邊沙灘。我因為清醒落在隊伍最後,而前面的孩子們跟遊行車隊已經走進海裡。夜裡的海黑得看不見盡頭,只有遊行的燈火跟孩子們的衣服成為那片墨水的點綴。沿地散落的糖果巧克力和花朵慢慢的幻化成白色圓形孔狀紙片,這時一陣強勁的海風颳起,全數的圓形紙片捲進海中然後溶進水裡消失了。而那些遊行人群踏著海面,不知何時也消失在盡頭的角落。
「那些是引路錢,你不該拿的。就像你本來不該在這裡一樣。」
男孩有些懊惱的解釋,他緊緊抓著我的手深怕我也被勾去心智尾隨他們而去。
「你……不是人吧?」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那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每一次的夢中我都在這遊樂園,為了這事我還跑去看身心科。」夢裡的我面對他沒有恐懼,反倒還有些埋怨。
「……你會在這邊,是因為我捨不得放你走。」他表情尷尬難堪,雙手擰著褲管低著頭好像就要掉眼淚似的。過一會兒,他揉揉眼睛繼續說道。
「再下個月十五號的時候我也要離開了。先說說你吧,你最近不是去相親嗎?好不好玩?」
「相親也就那個樣子,沒甚麼好說的。」
「可是我覺得這個人挺不錯的。雖然一整個壞人臉看起來很可怕,可是應該會對你很溫柔。你有沒有發現那傢伙很像哈士奇?臉很兇笑起來卻蠢萌蠢萌的那一種。」他拉長眼角比劃鍾先生的長相,看起來有些可愛。
不過我當時見面也真的覺得鍾先生挺像二哈的。
「如果個性合得來你跟他在一起也很好,至少我會很開心有人可以代替我照顧你。」
彷彿是今生不再相見,他囑咐著。
十二點鐘的鐘聲響起,又是深夜那時刻。我再度被拉到遊樂園大門口,男孩站在樂園看著我對我揮手。這回他沒有轉頭離開。
「再見。」大門關上。
最近花店生意接了一張大單,飯店要迎接來自日本的貴賓。其中一位貴客的夫人尤愛石蒜,想利用這消息製作佈景迎合夫人。
「可是,石蒜本身就是有毒植物。你們能確保在用餐上不會被小朋友誤食或者汙染食材?」我對這想法有些躊躇。
「這方面是沒問題的,我們只針對演講台和走道進行設計。用餐部分我們主廚會規畫造型甜點,花卉和食品擺設是分開的陳小姐可以不用擔心。」飯店的企劃專案人員解釋著。
「那顏色有哪方面需求?如果是想針對台灣特有種,馬祖東引有謂為縣花的紅藍石蒜,可是那是無法攜出出境的。」
「那陳小姐有建議的嗎?」
「嗯……想要喜氣一點的顏色我會先把白花石蒜剔除,而紅花石蒜在花語上就不太吉利。你看看金花石蒜如何?不然用換錦花替代紅藍石蒜也是可以。」我把花朵的照片點開給對方看。
「個人建議是佈景主軸以金花石蒜為中心,如果真的很喜歡白花或者紅花石蒜再另外獨立用小型花籃插花。你看怎麼樣?」
「可以可以,真不虧是鍾主廚指定的花藝師就是有本事。這些細節就交給陳小姐來決定了。」
「你說……誰?」
我這時才翻開名片想到要仔細看是哪家飯店提出的工作。是上次相親去的那家飯店。看來這次的大案子是那位鍾先生力薦的,改天必須找他出來吃飯答謝了。雖然有些不滿這內定是看在人情上得到,不過能藉由這人脈跟企劃組搭上線不失一件好事。現代人沒有誰會想跟錢過不去。
「過幾天我們的鍾主廚就會來跟您確認相關細節,合作愉快我先走了。
」跟專案負責人閒聊幾句後,便目送對方離開。
過幾天鍾先生來到我的花藝店,他穿著黑色西裝裡面還配著酒紅色襯衫,臉上戴著雷朋墨鏡。
這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個……黑道。對,真的超像的。配上又濃又粗的劍眉與堅毅的下顎再加上自帶的匪氣,是誰都不相信這鍾先生是個手巧心細的點心師傅。
上午課程的學生們一一步出店門口,各個都被這擁有極道氣勢的甜點廚師嚇個正著。
「老、老師……您最近有債務糾紛嗎?外面有個討債的,你一個弱女子要小心吶!我、我幫你報警……」轉頭打開包包拿出手機正要打一一零。
「不用不用,他是我最近接案子的飯店廚師!」我一臉尷尬的制止。
鍾先生聽到我的聲音轉過頭,拿下眼鏡開心地揮手。他另隻手還拿著小紙盒。啊,這一笑看起來又像是二哈要跑過來了。
「嘿嘿嘿……我沒有遲到吧?這個是我在餐廳試做的蛋糕。」
「老師這位是……?」穿著白色雪紡搭配粉藕色長裙的學生問道。
「你好你好,敝姓鍾。這是我的名片。」身高超過一百八的他將名片兩手恭敬的遞過去,不說還以為是黑道老大在跟對方遞香菸。
「啊!原來你就是那家很有名的高級飯店的甜點行政主廚!我有參加過你們旗下的甜點教室。」
那位貴婦學生顯得相當興奮,之前有聽她說過那甜點教室是小班制。她說她為了那一位難求的課堂名額擠破了頭,網路報名刷網頁不知道刷了幾十遍讓她搶到。一確定可以上課的隔天馬上到處跟人分享這好消息,讓其他同樣想搶名額的同學扼腕不已。
其他同學一聽到鍾先生是那位有名的行政主廚,這時候也不怕他的壞人臉紛紛湧上在他身邊嘰嘰喳喳的說話。
「好了好了,人家鍾先生找我是跟我討論案子的。你們還不快回家。」
「唉唷,我們這不就是替你擔心感情世界嗎……」這幾隻小麻雀吱吱喳喳的吵鬧著。
可能是外面日頭正大的緣故,鍾先生黝黑的臉被曬的泛紅。
送走了學生我領著他進到店裡的辦公室坐下,然後打開他遞給我的紙盒。紙盒裡面放了兩片蛋糕,其中一片蛋糕上面用鮮奶油擠了幾朵擬真紅玫瑰,另一片蛋糕則是用白巧克力做成盛開的白花石蒜。
很美。美得奪人心魄。
「好漂亮……」我情不自禁的開口說。
「其實在還沒看資料前我依照花名猜想還以為是蒜頭,試做出來反而被大家臭罵了一頓。之後乖乖看了好幾天花卉照片,憑感覺用巧克力拉絲出來的。」他有些靦腆地抓著後腦杓。
「你……你覺得怎麼樣?」
可能是我一直看著蛋糕不說話,他繼續問道。
「太美了捨不得吃,我還想繼續欣賞。」我說。
聽到這回答鍾先生笑得更開心了。
「我問你,你們西點部打算用甚麼花做展示核心?」
「紅藍石蒜,上次專案成員有說你跟他們提到幾個點子。我就想到你打算用金花石蒜做主軸,那我就用馬祖的紅藍石蒜當主軸。」
英雄所見略同。告訴國外貴賓關於台灣特有種的紅藍石蒜用甜點表示再適合不過了。
「陳小姐你再不吃蛋糕,鮮奶油就要融化了。這我親自做的你嚐嚐看。」
我咬下一口那個用鮮奶油擠出紅玫瑰的蛋糕,蔓越莓果醬的酸甜滋味搭配卡士達醬濃郁的奶香在口中泛出甜味。口中的驚艷讓人欣喜,那甜而不膩的鮮奶油是玫瑰最美的詮釋。我拿起另一款白花石蒜造型的蛋糕,白巧克力捲出數圈的螺旋裝飾延展在蛋糕外緣,波浪狀花瓣如輻射般向外放射而蕊穗挺立中間。切下花瓣連同蛋糕一起放進口裡,口中的溫度溶化了花瓣,巧克力被蛋糕體吸收。味蕾感受到巧克力的甜與蛋糕的綿密,以及柔軟的焦糖布蕾特有的香甜在口中擴散。
「怎、怎麼樣?」
「我的天……真的太好吃了!」
我震驚甜點的絕艷,有些不雅的邊吃邊說。
對方回給我的則是不知所以然的寵溺的笑容。
構思敲板定案便開始著手布置,這段時間我就在飯店、花藝坊兩頭跑。除了必須親自上課的插花教室,店鋪的事情就都交給員工處理。還好有幾堂課程之前就已經結業,不然一定會累垮自己。
雖然說跟鍾先生同時負責這大型企劃,不過都是細項專案主持人的我們即使都是在同一家飯店同一樓層的餐廳工作,卻很難見上一面。
很意外能在相親場合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忙碌的我們都只能互相傳Line訊息聊天。偶爾在我離開餐廳要回花藝店時,差遣學徒拿幾份小蛋糕讓我帶回去跟其他員工分享。他說那些蛋糕有的是試作品,有的則是客人退單但他們不能重複出單的甜點,每份送來的點心都是出自他的巧手。
想一想廚師也是很辛苦的,一天下來要做幾百份甚至幾千份點心。每一份蛋糕就是每一件精緻的藝術品,還容不得打馬虎眼。他說那些作品都是他親手製作被浪費捨不得,而現場學徒跟二廚們跟著他做事久了也都吃膩了,這才讓我撿到便宜有幸嚐到知名甜點主廚的作品。
我挖起蛋糕上的冰淇淋塞進嘴裡,嗯……飯店餐廳價格這麼貴不是沒有道理。
「小芸姐你和你那個相親對象發展得挺好呀,甚麼時候能讓我們接你的紅色炸彈?」
「你不懂,小芸姐太直了到現在還看不透那個鍾先生的操作。哪有行政主廚自己包山包海包辦全部餐廳甜點?那些學徒做甚麼去了,一定是對方專門為小芸姐特別做的啦!」
懶得理這兩個言情小說看太多的小朋友,主管沒有親自動手做事怎麼讓底下的人信服?
「我也覺得是那個廚師在追小芸姐,就只有她自己還不承認。」[u2] 又一個聲音加入討論。
「好了好了,你們蛋糕吃完可以繼續做事了吧?彤彤我下禮拜要的鐵架訂了沒?」她們再聊下去話題就越來越偏了,還是趕緊打斷。
「早用好了,廠商說後天就會先寄去餐廳那邊。另外單子上面的花材只剩天堂鳥、白玉蝶和天人菊還沒到,其他的都會陸續在禮拜三前送到。」
「我就知道我少不了彤彤,我們家彤彤小寶貝最棒了。」我靠在對方的肩膀假裝撒嬌。頭才剛貼上去,彤彤馬上就側步轉身。
「別鬧,早點搞定專案跟男人。這幾天忙得要命還要被塞狗糧,你不知道吃蛋糕會胖嗎?」她眼神裡面只有鄙視。
唉,就說我跟鍾先生不是這樣……
這幾天的夢境開始有了改變。自從那天開始,每次睡夢中遊行隊伍都會出現。有了那男孩的提醒,我都一直離遊行隊伍遠遠的深怕又發生上一次被笛聲蠱惑的危險情況。
「為什麼這陣子遊行花車一直都在?」
「時候到了唄,祂們要帶滯留這裡的精魂前往正確的歸途。」
他推開旋轉木馬的圍欄帶我走進去。接著男孩選了一匹棕色的馬坐上去,而我則是選擇在他旁邊的白色木馬。
「這裡的概念跟世俗所謂的陰曹地府不太一樣,講直白一點這個遊樂園就是個中繼站。那些陽壽未盡、對世俗迷茫無法放下的人都在這裡。」
「那為什麼我會在這邊?」旋轉木馬的音樂這時候開始響起。
「一般人會出現在這裡大多是因為藉由睡夢,神識脫離軀殼再加上巧合才會跑到這邊。通常睡醒起床就會忘記夢境,同時也不會再回來。」
「可是我做夢一直跑到這裡耶。」
「我不是說過大多數的人嗎?你這情況是一魂留在這邊。」
「為什麼?我好端端的怎麼會少一魂。」
「你忘記了嗎?」音樂停止,我和男孩牽著手一起走下旋轉木馬。
他似乎因為我的提問心情不是很好。我們一起走到爆米花餐車旁邊樹下的座位休息,等我坐定位置他就走到攤販面前買了爆米花跟飲料。
男孩把食物跟飲料遞到我面前,然後說:「以前我們是鄰居。」
他喝了一口可樂然後繼續說著。「那一天我們在家裡附近的公園玩。你看到你爸爸在公園對面的咖啡館,然後你就突然跑出馬路想要過去找你爸爸。」
「而我在後面跑著想要跟上你,這時候有輛車子看到我們從馬路衝出來,對方駕駛來不及減速就發生車禍。」
我說:「可是,我不記得我以前有發生車禍。身上也沒有傷疤……」
「那是因為被撞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你聽到撞擊聲轉頭後才知道我發生車禍。而你因為目擊車禍現場,就這樣被嚇走一魂。」
「十五號一到我也要走了,在那之前繼續跟我約會,好嗎?」
睡醒後我心裡總惦記著夢裡的男孩所說的話。
我坐在梯架上把藤科植物捲在還沒有裝飾的花門。整個人心裡亂亂的,腦海一直迴盪男孩說的事情。這時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陳小姐,中午休息了。跟我們一起去用餐吧。」專案企劃組的吳小姐對我說道。
沒有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我跟著大家一起進入用餐區。這用餐位置是餐廳獨立分化出來的包廂,為的就是跟現場用餐顧客有所區別,客人也不會因為員工用餐而受到影響。午餐時間是分開的,雖然現在是行政人員跟我們外包廠商用餐,但是現場備膳員工必須等到客人收餐時間才能開始進食。
看來是沒法跟鍾先生聊聊了。
我吃完午餐看了手錶,午休還剩一些時間就打電話給母親。沒多久電話就接通了。
「喂,媽。你還記得以前我發生車禍的事情嗎?」
「你怎麼會突然講到這兒事?你想起來了嗎?」
我否認,接著母親就繼續說下去。
「那個時候你才十歲,跟隔壁鄰居家小男生一起去舊家附近的公園玩。不知怎麼玩著玩著,你看到爸爸在對面咖啡館就跑到馬路上。現場的目擊者說那個小男生在後面追著你跑,可是你沒等他。馬路上一輛休旅車因為你們突然出現閃避不及,就把那個孩子給撞死了。你目擊整個事故現場被嚇傻了,還因為驚嚇過度失去那段記憶。」
「那爸爸呢?他怎麼會在那裏?」
手機裡傳來長長的嘆息。
「你爸爸外遇。被發現的那一天,就是你們出事的時候。警察請家屬到場時,那男人正跟狐狸精在附近的咖啡廳約會。我跟你會搬家,一來是因為和你爸離婚;二來那孩子算是因為你的緣故過世,對隔壁鄰居來說也是很難面對的。我就藉著帶你去遠一點的大醫院治療,離開那個地方。」
「唉……我還記得你和那孩子約好長大要一起結婚的。」
如果爸爸那天他沒有跟外遇對象約會出門,我就不會因為看到他而急著衝出馬路;如果我沒有衝出馬路,男孩也不會因為要追上我而發生車禍;如果沒有發生車禍,這場婚外情也不會被揭穿。
可是再多的如果,這蝴蝶效應也已經造就了不可逆的過去。
剛好午休結束,我簡略的跟媽媽問候,隨即掛了電話。
我渾渾噩噩的把剩下的工作做完。連甚麼時候把全部的擺設裝飾好,自己也不太清楚。
明天早上等剩下的花材全部到齊布置結束,接下來就要迎接來自日本的貴客。
一天結束後,我躺在床上閉著眼等待周公的到來。很快的我再次陷入夢境的深淵。
今天的迪士尼似乎不一樣。所有遊樂器材上都綁著小燈籠,橘黃色的燈光晃呀晃呀感覺像是慶祝祭典的到來。
「你來的正好,今天是盂蘭盆節呢!」常一起玩的綁辮子的小女孩跟我招手。
整個遊樂園看起來相當滑稽,西式的建築被裝飾成日式慶典的模樣。迪士尼的卡通人物穿梭在人群裏面,有幾個還在台上打著太鼓跳著盆踴。平時的流動攤販也開始賣些平常看不到的東西,除了常見的爆米花熱狗,更多的是撈金魚、射飛鏢、章魚燒、面具……等等各種夜市會出現的種類。
平常遊樂園只會出現孩子,今天意外湧入許多黑色的人影。那些人影混雜在孩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是想要定眼仔細看清楚樣貌偏偏又無法看清那些影子的輪廓。
感覺到手被人牽起,我轉頭看見男孩笑嘻嘻地拉著我的手。
「今天可是特別的日子。走,我們一起去那邊玩!」說完我就被拉去市集裡面。
彷彿是揮灑最後僅剩的時光,男孩之口不提過去的事。我想告訴他我已經從母親那邊得知消息,都是因為我的錯害得他失去生命,想好好的跟他說聲『對不起』,但是只要我一開口出聲他就打斷我的對話。
「我沒多少時間可以跟你一起玩了,那些話等活動結束再跟我說好嗎?」他轉過頭注視著我,看著他黝黑的眼珠子我反而有些說不下去。
「很小的時候就想像這樣跟你一起來遊樂園玩。我那時候還幻想如果跟喜歡的人告白,我一定要像卡通裡面一樣跟她一起坐在高高的摩天輪上。如果可以,在我告白成功的時候外面天空還要放煙火。這樣才浪漫。」
他把粉紅色棉花糖的給我,然後牽著我從海盜船下來。燈籠裡昏黃的燭光照得他輪廓氤氳,男孩背對著光線讓我看不清他的臉。
「你看前面有DIY手作課,是做水燈耶!來來來,你來幫我做一個。」
我跟他一起跑到露天DIY教室,這課程是教人製做水燈。課堂座位上很有多人,男孩跟我分頭找空位,沒多久我們就一起在角落的位置坐下。
桌子一開始就把材料放好了,一個座位一個。我問男孩怎麼不一起動手做,這樣我們就有兩盞水燈。
「唉,沒情調。我就是要你手上做的那一盞。」聽我說完,他嘟著嘴埋怨,看起來相當俏皮可愛。
我跟他照著材料包上面的指示一步一步的折起雛形,而他則是在旁邊幫我塗膠水固定船身。
這時候花車隊伍的音樂響起,身旁做好水燈的黑影們陸續從座位站起,帶著他們自己做的水燈跟上隊伍。沒多久,我把燈罩和船體扣在一起也完成了作品。
照理說我們應該遠離遊行隊伍的,可是這一次他卻拉著我的手從座位上起立跟在隊伍的後面。
一樣的笛聲一樣的場景一樣的路線,唯獨不同的是沿路上開滿了紅花石蒜。像是指標引導花車的群眾,前往那深不可測的大海。
紅花石蒜、曼珠沙華,在日本又稱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有著優美純潔、相互思念以及悲傷回憶的涵義。不管是怎樣的意思,最終都是用悲劇結語。
為了專案我找了許多關於石蒜的典故,這抹濃艷色彩蔓延到海岸的紅毯,日本人又稱呼為『火照之路』。引渡幽魂前往黃泉,也是黃泉唯一的風景。
海上一盞又一盞的水燈極美,海面因為燭火的照映反射出船身的倒影。而隊伍的人群踏著水波,連同燈火一起走向地平線。
我和男孩走到岸邊停了下來。
「這個我該還給你了。」他不知從哪邊掏出一顆雞蛋大小的光球,淡黃色的光一閃一閃的在他手上漂浮。
「其實在我死後,我是有點怨恨你的。我忌妒你可以活著體驗人生,過著我永遠無法經歷的日子。可是每當看到你弄丟的魂魄,我就認為你缺少的那部分一直在我手裡。男生對於喜歡的人多少想要耍帥一下,也想跟她再相處久一點。」
我們總是在不斷的相遇和別離中,遇見歡喜溫柔,也感受坎坷心酸。
光球緩緩的飄到我手上,光晕包圍我的身體然後散去。這時候鐘聲響起,一樣敲滿十二次。可是這一次我沒有被拉出門外。
「我要離開了,以後睡覺作夢就只剩你一人了。你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緣分。雖然不甘心就這樣把你交給他,可是那個人絕對是真正愛你的。」
「你是說相親的那個鍾先生?我們只是好朋友沒別的關係。」
「拜託你也長長心眼,別總是直腦筋。好好仔細觀察身邊的人,好嗎?」
他轉頭走向海邊在水面上放下我做的水燈,跟著水燈一同離去。
「你……叫甚麼名字?可以跟我說嗎?以後我們還有沒有辦法見面?」這麼多年的相處,我捨不得就這樣跟他道別。
「你到時候看到我,就知道我名字了!」他轉頭一邊揮手向我大聲喊道一邊踏浪而行。他狡黠地笑著。
嗶——嗶——嗶——嗶——
鬧鐘鈴聲響起。我慢慢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回到現實世界。雖然夢裡的小男孩把缺失的魂魄還給我,可是我沒有感覺到跟平常有甚麼不同。
吃完早餐洗漱好,我拿起背包就直接前往飯店。今天是花卉布置的最後一天,明天就是國際交流會談開幕。基本上全部裝置我都已經布置完成,不過該做的最後檢查還是要有。
而今天,也是最後一天去飯店。除非有其他案子或是約會需要,不然我不會再來這裡了。
上午我把廠商遲送的花材進行最後調整,專案總召跟企劃部經理都相當滿意。聽專案召集人說,用餐甜點是到明天才是正式完成成果。想要看看成品只能等當天聚會才看得到。
唉,很期待看到用甜點做成的紅藍石蒜呢!
正當我跟飯店主管們閒聊明天的聚會,跟在鍾先生旁邊的小學徒過來跟我說話。
「陳小姐你現在忙嗎?我們主廚有事情找你。」那模樣才高中生的孩子笑嘻嘻地問我。
我不明所以跟著學徒的後面走去,他帶我走到飯店的會議室。
「老大,我把人帶到了。加油喔!」說完就轉身離開。
我看到鍾先生在裡面背對著我,不知道他有甚麼事要跟我說。踏進房間時,連我都感覺到嚴肅的氣氛而開始緊張起來。
「怎麼了嗎?」
他轉過身,手上拿著六吋蛋糕。蛋糕本身用巧克力鋪成鏡面,上面的裝飾用金色麥芽糖拉絲成鳥籠,而鳥籠裡面裝著用翻糖做出花瓣底色桃紅末梢則是帶著靛藍的紅藍石蒜糖花。這是依等比例縮小明天要展示的蛋糕。
他帶著要準備跟對方火拼的黑道臉,手上拿著蛋糕面對我單膝跪下。
「陳、陳小芸小姐,我鍾擎想跟你以結婚為前提交往。請問你願意答應我嗎?」如果沒有前因後果,路過旁人應該以為我被黑道威脅。
可是拿著蛋糕的手顫抖著,洩漏出他的緊張。
「我知道我的臉看起來很兇,也知道我能分給你的時間很少,可是我更清楚我這輩子不能錯過你……當初相親的時候我明白其實你不喜歡我,但我還是因為你的微笑一見鍾情。我想跟你走一輩子。」
聽了這番話我感覺全身血液往臉上流竄,又熱又晕可是滿懷欣喜。我接下他的蛋糕點點頭,我想現在的我應該能分出情人跟朋友的差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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