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因為我住的地方離亂葬崗很近,會碰上什麼遭東西也不奇怪。如果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話還是跟我保持距離比較好。」時間是算好的,在我說完話的同時鐘聲剛好響起,這樣就沒有人會向我挑釁了。
根據經驗法則,國中生對於下課的渴求遠高於他要嗆人的衝動,我相信這群才剛脫離國中的同學們應該也是如此。
而事實也正是我所想的,全班也就只有老師說了一句「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就算住在亂葬崗附近老師不會介意,相信同學們也不會放在心上的」之後就宣布下課。而同學們碎念歸碎念,還是各做各的,沒人來找我的麻煩。
這樣也不錯,總比被找碴好。
我走出教室,看著對面的高二大樓。那是一棟碎石子跟橘紅色油漆組成的外牆,裡面則是和高一差不多的教室格局。唯一不同的是在每層樓的正中央都放了一個圓形的木板,大到讓四五個同學圍著木板坐下都沒問題。
「高一生活都還沒開始,就開始羨慕高二生活了嗎?」剛才一直坐在窗台上的恭子跳了下來,走到我的旁邊。
「我只是在想高三畢業之前我可以完成幾件我的目標而已。」
「鴻德的目標啊……我記得有三項吧。」忘記這目標是什麼時候訂下的了,好像是國中放榜後吧。目標其實也不多,就三件事情而已
一、找到女朋友。
二、讓我寫的小說從刊登至地方報紙躍升至刊登在全國性報紙上。
三、幫助我認識並想離開這裡的鬼魂們完成心願。
雖然不多,但都很難。尤其是第三項,各個鬼魂的心願千奇百怪,我基本上大部分都還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話說另外兩個呢?怎麼沒看到他們的人影?」
「你說詹姆士和詹天興桑啊,他們正在校園的各個角落拜碼頭,希望在這附近遊蕩的鬼魂不要來找你麻煩」說到這裡,恭子「哼」了一聲,抱著胸說。
「每次都說我太寵你,他們不也一樣,如果是我才不會去做這種無聊的事情。」
聽到她這樣講,我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怎麼?我說的話有這麼好笑嗎?」
「沒有啦……」我很清楚,今天如果他們沒有跟過來,恭子一定會去做他們現在正在做得事情,因為她就是這樣的人。而且因為她只有一個人,她做的事情將會是詹天興或詹姆士現在一人做的兩倍。
終於能理解他們今天跟我來的目的在哪了。該怎麼說呢……是因為存在於這個世上太久了嗎?默契都好到不用互相提醒就會自己去做了。
「我們離開這裡,去人比較少的地方走走吧。」恭子站在我的後面,在我的耳邊輕聲提議說。
「這樣子我們說話的時候就不用這麼小聲了。」
「也對」離下一節上課還有七分鐘的時間,與其在人來人往的地方遮遮掩掩的說話,還不如四處走走比較不會被人發現。
沿著樓梯走到一樓,左手邊是福利社,右手邊則是通往中廊。如果走到中廊時再往左轉的話,則會看到圖書館。
「去圖書館吧」今天是新生訓練,因此此時的圖書館應該是不會有多少學長姐經過的,再加上新生對校園環境還不太熟,不太可能第一天就跑來這種地方。
「嗯」而事實也如我所預料的一樣,空蕩蕩的一片。沿著木棧道一路向上,除了兩個老伯伯在聊天以外,就只有兩三人偶爾經過門口而已。
「只不過真的很少呢……就各種意義上來說。」
「你本來有期待會看到些什麼嗎?」恭子偏著頭,像是在看一個問著天真問題的小孩一樣淺淺的笑著。
「嗯……畢竟九十幾年的老校了嘛……」剛才看到的那兩名阿伯其實也是鬼魂,但是整間學校到目前為止除了跟我到學校的「他們」以外,就只有看到那兩個老人了。不管是在教室還是戶外都沒看到其他的。
「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幾遍了嗎?又不是只有台灣人會超度。」這麼說來好像有聽恭子這樣說過……
「日本人也是有法會的喔,雖然跟台灣的不太一樣,但是還是有超度的意義存在。」語畢,她還敲了我的頭一下。
「跟你講幾遍了,你卻每次都還給我。有時候真的很想從你的後腦勺用力的敲下去。」
「聽了這麼多鬼魂的故事,我最好是還能記住誰說了什麼話啦……」
「你不是說要幫助想離開的鬼魂完成他們的心願嗎?好的記憶力可是第一步喔,要不然忙了半天才發現你幫助錯鬼魂不是很尷尬嗎?」
「我可沒有能力可以一口氣幫助多個,一次一個不就好了嗎?」
「你就只是懶而已……」說完,她又朝我的後腦勺拍了一下。
「我先去跟那兩名老人家問好,我怕那兩個人太粗枝大葉,漏了他們。」沿著木階梯一路走到半途,一旁的樹蔭正是哪兩位老人談話的地方。
「真的沒問題嗎……」由於恭子身分的敏感,有時候明明是好意詢問卻被攻擊的遍體麟傷。明明就跟她說過我已經快成年了,她卻還是視我如同小孩子一般。就算看見眼前是荊棘,那怕被刺的鮮血淋漓她還是會抱著我走過去。
「兩位好,抱歉打擾到你們聊天了。」本來想跟她說我自己去打擾就好了,恭子卻提前一步走了上去,刻意用著很明顯標準官腔向他們問好。只是還是不小心飄出了淡淡的外國人口音。
如果那兩的阿伯是外省人,一知道她是日本人就慘了,就在我這樣想的同時。
「………日本の方ですか?」
恭子的語調卻突然間提高了八度,雖然有稍加克制,但任誰都聽得出來她的心情是十分驚喜的。
「原來是日本人啊……」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這是古人認為的四大囍其中兩項,而很明顯的這句話十分的適合恭子,因為新竹這個地方不是什麼大戰場,日治時期的戶口管理也開始逐步的系統化,要找到那個時代的遊魂可不是簡單的事。
難得遇到同一個時代的人,恭子自然是火力全開,和那兩名老人聊起天來。至於我嘛……很慚愧的雖然跟在恭子身旁有快十個年頭了,但是還是只會日文的基礎對話而已,因此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我完全不知道。
嘛……也沒辦法。難得……不,是未曾看見恭子如此放開心胸再跟別人聊天,我也不好意思阻止。看著他們聊了一陣之後,我就自行繼續往上爬了。
「……榮……」榮?
我像觸電似的停下了腳步並轉過了頭,不知是我聽錯了還是怎樣,我剛才好像聽到一個名字,而且好像是台灣人的。
他們似乎沒有注意到我,繼續談著自己的事情,而那名字也只出現過一次後就再度被我完全聽不懂的日文給蓋過。
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只要看到有同學的名字有榮的,就會十分的敏感。覺得心臟好像被人掐住一樣,有些心悸的感覺。
是我的錯覺嗎?雖然想要把剛才的事歸類為錯覺,但再次看向恭子的時候,我卻無法說服那是錯覺。
因為此時的她露出的,是雖然保持一貫的溫柔,卻難掩意圖藏在之中悲傷的表情。
「……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恭子雖然對我很溫柔,也在大部分的事情上處處護著我,但談到她內心比較深處的事情時她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更未曾向我透露出她離開前仍不能釋懷的事情是什麼。
等有空的時候再去問一下那兩名老人家好了,說不定可以問出些什麼線索。
這樣雖然對恭子有些不太好意思,但能怎麼辦呢?她又不肯講……就跟家裡那唯一的女性一樣。
圖書館的外表,一如老師介紹的一般是一棟帶有濃濃歷史味道的建築物,不論是一樓的白色牆面還是二樓的水泥窗台無不爬滿了青苔和薜荔。不過這或許就是圖書館管理員打算看到的景象吧,因為可以看的出來他們還刻意在窗台種了不少黃金葛。
沿著圖書館前的道路。如果是面相圖書館的話,往左會通向福利社,往右則會通向操場。然而這個時間既沒有人要去買東西亦沒有人會去運動,讓原本就不會有多少人造訪的圖書館門口更顯得冷清。
當然,這種寂寥感僅限於普通人而已。
「貓貓,過來」普通的動物一但死亡,由於沒有什麼思考能力通常都是直接升天,但是凡事總有例外,比如家貓或者是校貓。
而出現在我面前的似乎就屬於後者,只見牠從圖書館的另一側慢慢出現,露出頭看著我,接著小心翼翼的走了出來。
我伸出了雙手,希望牠能夠靠上來,但牠只是站著看像我,晃了晃尾巴之後就走掉了。
「果然還是會緊戒嗎……」我摸著胸前的玉珮,有些失望地嘆了一口氣。
看了一下手表,已經八分,是時候該會去上下一堂課了。
「我說恭子啊,妳聊完了沒?」我站了起來––然後我發現我完蛋了……
「……你剛剛在做些什麼啊?」站在我面前的不是恭子、也不是其他那兩名鬼魂、更不是詹天興他們。
好死不死的,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一個女學生!
「…………」
「…………」
人生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想說實情卻無法如願吧。
「這個嘛……說來話長……該怎麼說好呢……」男學生就算了,無法解釋的話大不了就頂一句「關你屁事」,但是對方是女生……
「還有,附近明明就沒有人?你怎麼會突然喊一個陌生人的名字呢?」不打算給我扯謊的時間,她隨即又添上另一個問題。
「……我在想劇本啦,想劇本……」在陰間捅出的婁子還有人可以幫忙,陽間搞出的問題只能自已想辦法解決了。
「咦~原來是在想劇本啊……動作還挺自然的呢,功力不錯喔」本來只想找個藉口打發掉她,想不到這反而引發了她的興趣。
「打算寫什麼呢?是學校作業嗎?有沒有打算加入什麼創作性社團呢?難不成你是語文資優班的學生嗎?」
「這個嘛……抱歉我不太想跟外人說這些……」時間已經來到了九分,最多需要再拖一分鐘就好了,拜託了,我的腦袋。
「真可惜呢……我本來還想找一些喜歡創作的人」所幸,她似乎沒有打算再繼續糾纏下去,嘆了一口氣之後,她聳了聳肩說。
「不過沒關係,以後如果你想分享的話,可以隨時來語資班找學姊喔」嗯,好,我現在沒有需要協助,所以拜託你說完就離開吧,學姊!
「高二有很多的學長學姊都很愛創作,如果有需要的話大家都能給你建議喔」你到底是多需要會創作的人啊,學姊!?
已經有點受不了的我本來想招喚高中生的必殺藉口「快要上課了」來搪塞她,然而在這之前,一股寒意卻從背脊竄升了上來。
「學姊危險!」身體反射性地將她拉倒在地上。下一秒一群貓頭鷹衝了出來,掠過了學姊上方。
遊魂的屍體,如果是被好好安葬,甚至還有定期祭拜的話。基本上可以保持數十年甚至數百年形體不散。時間久的話甚至還可以離開自己被埋葬的地方,來個台灣廈門一日遊都沒有問題。
然而如果情況不是如此,比如說戰死無人收屍,亦或者是淹死,如果不以命抵命的話他們就會開始消散,最後散失於無形之中。所謂抓交替的原因正是由此而來的,動物也會抓交替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就是了。
掛在我身上的玉珮就是為了防止我被不懷好意的鬼魂抓走。在知道我身上掛著的東西之後,那群貓頭鷹也不敢造次,盤旋了幾圈之後就飛走了。
然後,當我知道我剛才做的事情之後,我就知道我完蛋了……
「請問學弟,你剛才在做些什麼?」對於我剛才做的一切,我問心無愧。因為我確實幫學姊擋了一次災難。
然而學姊似乎不是這麼想的……
「你知道你剛才的行為已經可以送去給性平委員處理了嗎?」發現到騷動的恭子馬上趕了過來,然而見到我求助的眼神,她只能給我一個愛莫能助的尷尬笑容。
「學弟,你哪一班的!」
學姊完全變了另一個面容,像是閻王依樣惡狠狠地瞪著我。我則是百口莫辯,只能畏畏縮縮的看著地面,用小到不能再小的聲音說。
「高一,社科班……」哀……男子氣概都不見了……
「算你好運,我明天要出國。我現在不想因為這種事情壞了我的興致。但是你最好在開學日當天給我一個說明,如果你還想在這裡待下去的話。」
其實學姊長的還挺好看的,其實第一次見到的瞬間,我有一種戀愛的感覺。然而,我很清楚,這是一段從一開始就不會發生的戀情。
鐘聲,終於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可惜已經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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