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終,魂歸何處?情盡緣了,來生再續?
爲愛癡狂,甘入魔道,追至地獄,無怨無悔。
袅袅白煙萦繞不去,滲透進骨髓的冷冽寒意凍得我手腳僵硬。我卷縮著身體,費神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在一艘小木船上,而雙目所及之物是條無盡長河。此情此景,與那愛說故事的老和尚描述的意境如出一轍。
此河被世人稱爲『奈河』,處在邊境,將人界與冥界完全隔絕區分開來。稍安下心神,我仔細一瞧。原來這奈河兩岸各有風貌。一岸是遼闊的翠綠青草地,另一岸則是沙塵風暴漫天飛舞。我試著擡頭仰望上方,發現視線範圍內如黑洞般一片陰暗無光。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我以視死如歸的精神盤腿而坐。環抱著自己因四周刺骨的寒氣而逐漸凍僵的身子。我,耐心地等待著。努力打起精神,我屏息以待。在這陌生的境地,我壓根不想輕舉妄動。內心一直旋繞的聲音在提醒著我,現在還不是時候。
老和尚所說的那道橋,還沒有出現呢!
也許,我也是有所期待的。
眼前的長河無邊無際似的,完全看不見盡頭。
我靠著深烙腦海的那抹倩影,支撐著自己薄弱卻固執的意念。
究竟奈河橋上站著的是誰?
面紗後的容顔,是否是我心中成天所念所想之人?
我真的好想……再親眼見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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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曾想過人死後會是怎樣的?
是否,化爲塵土,化爲塵埃,不留一絲痕迹的隨風飄散。
或者,前往之處又是何方,到底是什麽模樣的呢?
幾年前,在郊外茶館,偶遇一有緣人。
那人身著樸素灰袍,是個面容慈祥的光頭老僧人。那老僧人盤坐在茶館的檐下,拿著佛珠和缽化緣。我拎著劍,利落地翻下馬背,順了順馬兒柔軟的毛發,這才將愛馬牽到棚下綁好。
這時店小二走了出來,正捧著一杯熱茶准備布施予老僧人。一見到我的來到,立刻出聲歡迎。
「客官,裏邊坐著涼快涼快!看是要吃的還是喝的,我們這兒的小菜口味獨特,茶水香醇,包管讓您滿意!」
我輕勾嘴角,筆直地朝裏邊走去,隨意揀了一個空位子坐了下來。把劍擱在桌上後,我聽見不遠處的老僧人笑著接過店小二的好意,語帶玄機道:「施主善心善舉,佛祖必會保佑。若能有緣進京,切記把握。他日必定光宗耀祖飛黃騰達,前途無可限量。」
店小二只是個年輕小夥,過著平凡日子慣了。這會兒聽見老僧人這麽一說,半信半疑,但仍笑得眉開眼笑。「老師傅可真愛說笑,我這生注定平凡度日,哪裏可能有那種好命!」
老僧人撚著佛珠,抿唇一笑。「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他日,你且待看。」
店小二撓撓頭,覺得這老僧人說的話不太靠譜。不過還是滿心歡喜地道了聲謝,然後飛奔進茶館招呼客人了。我眼角余光瞟了那老僧人一眼,恰巧見到老僧人目光正望著我。老僧人微微點頭向我示意,嘴角挂著似有若無的笑。我低頭若有所思,卻被店小二的話語打斷了思緒。
「客官!客官,您要喝些什麽?還是吃些什麽嗎?」
我回過神,對著店小二隨口點了幾樣小菜,再叫了一壺好茶。
多年行走江湖的老經驗,讓我敏銳地察覺到背後傳來的那道注視。我微微蹙眉,客客氣氣地朗聲問道:「不知老和尚有何指教?」
老僧人聽見我主動問話,雙手握著佛珠合十,對著我閉眼低頭,道:「阿彌陀佛。佛渡有緣人,不知施主可願聽我一句勸?」
「此話怎講?該不會是想勸誡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種廢話吧?我們江湖人,過著的是刀尖兒上行走,舔血過生活的日子,哪裏有不背人命的道理。」我豪爽的哈哈一笑,覺得這老僧人也太愛多管閑事了。
老僧人一聽,低聲笑著,搖了搖頭。「非也,非也。」
這時,店小二把小菜和茶水送上。我微微一笑,拿起木制茶杯,淺啜了一口熱茶。杯中茶水清澈見底,卻溫度合宜,茶香四溢。連日來趕路的疲憊似乎頃刻舒緩,我呼出一口氣,饒有興趣地回眸看著那位老僧人。卻見老僧人早已不請自來,捧著佛珠和缽,主動來到我的眼前。
「既是相遇,便是有緣。」老僧人微微彎腰,接著道:「貧僧冒昧,不知施主可願與老僧同桌?」
我困惑的表情一覽無遺,但天生的好奇心讓我無法阻止這個古怪的僧人。我擺了擺手,示意老僧人坐下。「老和尚請隨意。」
「貧僧且跟你說個佛家故事。」
「說故事嗎?」我替自己斟滿茶後,便出聲回道:「反正我與他人相約的時辰未到,暫且偷摸個小懶兒。老和尚既有興致想說故事,我洗耳恭聽就是了。」
老僧人撚著佛珠,又念了句:「阿彌陀佛。」
爾後,老僧人緩緩道來,他所謂的那個佛家故事。
佛家經書可有記載,道盡塵世緣了,歸處在何方。
據聞,人人皆有一死。躲不過,避不了。無論何因何故,只要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後,便會魂歸黃泉。越過奈河,通達冥府。據知,冥界判官持有陰陽卷軸,清列人的平生功與過。合者判入輪回之道,飲過孟婆忘情湯水,忘卻前塵俗事。屆時了無牽挂,方可步入輪回之道,回到人界重生開始。反之,不合者會被判官關押在地獄,一層層的呆著,爲己之過承罰受刑。因果報應循環有時,無人能僥幸逃脫。一旦作惡多端犯下天理難容之事,必定在死後被困于地府遭受酷刑,永不見天日,苦不堪言。
「佛家常說:前世之因,今世之果。施主前幾世欠了某人,而你們的緣分未盡。因緣和合而生,過不了多久,就到了注定還債的日子。出家人不打诳語,望施主以平常心對待。」
老僧人句句真言,所言貌似不虛。我聞我見故我知,心領神會。老僧人今日有緣邂逅,並主動贈言蔔卦。不過,此番勸誡未免也讓人有種故弄玄虛的感覺。
「這麽說來,我是前幾世欠了別人的債,所以快到了還債的日子?就不知老和尚,我究竟是欠了何人的債?又是欠了什麽債?」我微微歎息,道:「若老和尚所言不假,意思就是說我已經此命不長久矣。可是這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的。出來混的,也預計准備把命隨時還人的了。」
「那可是前幾世的債,與今世還無關系呢。施主放寬心,此事還不至于會要了你的命的。但望施主心存感念,莫要辜負了他人心意。施主你注定與那人有著七世情緣,今生恰好來到了最後一世。」老僧人揚起和藹的笑容,繼續說道:「佛陀弟子阿難在出家前,曾有一見傾心的女子。那時阿難就曾如此說道,他說他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但求那少女從橋上走過。」
老僧人見我面露疑惑,不疾不徐地接著道:「施主你有所不知,就有一女子待你如佛家故事中的阿難一樣。那女子她舍身修煉,只爲與你共續前緣。一世過了一世,挨過了千辛萬苦,憑著初心甘之如饴。」
「哦~?!哈哈哈~」我放聲笑著,覺得這老僧人說的話也太誇張,毫無誠信可言了。「老和尚,你這話說得也太玄妙了。我遊過千山萬水,交過五湖四海的朋友,見過的奇人異事多不勝數。可那些過往的經曆再奇特,都比不上老和尚你說的這番話語讓人難忘啊!哈哈~」我不作他想地把老僧人的話當作亂語一笑置之。拿起茶杯,輕輕晃了晃,我擡頭將熱茶一仰而盡。嘴角的笑意不曾減過,我淡觑了老僧人一眼,輕聲道:「老和尚,我這人兩袖清風,拍手無塵。逍遙慣了,也不曾想過要落葉歸根定下來,更別提那些兒女私情之事了。我這孤家寡人的江湖人本就行蹤飄忽,對官府的懸賞令和狩獵的獵物比較感興趣!至于這情情愛愛的俗事嘛,我倒是從不來都關心的。」
只見老僧人高深莫測的一笑。
「時機未到,施主莫急。但願施主重遇故人後,可報以真心對待。那女子舍身爲愛,被情所困多時,天見猶憐,聞者亦爲她所做之事動容。」
我搖搖頭,笑言道:「老和尚,你這故事雖然感人卻不太合我口味。這愛情故事于我來說,根本就如風似水那般。風過無痕,水過無迹。我是聽過就忘,絲毫不放在心上。望老和尚莫怪我的無禮,阿彌陀佛。」我拿起方才擱置在桌上的隨身佩劍,從衣袖內摸索出銀兩放在桌面上,接著爽朗地說道:「老和尚,這桌小菜就當是我布施給你的,望你笑納。若方才有任何冒犯之處,還請你海涵呢!」
雙手一拱,我道:「老和尚,你多多保重。蕭某就此告辭,有緣再見!」
語畢,不等老僧人的反應,我直接快步走出茶館。
只聽見身後傳來店小二的聲音。
「客官您慢走啊!」
我動作熟練地解開坐騎愛馬那綁住棚下的缰繩,然後牽著愛馬走出棚外。我踩著馬镫騎上馬背,在離去前不住回頭望進茶館一眼。那老僧人定定地坐在那兒,正雙手合十朝我點頭示意。我揚起嘴角對著老僧人微笑點頭後,便毫不留戀地乘馬而去。
茶館內的老僧人看著滿桌的小菜,若有所思。忽地,一陣清風吹來。一襲紫衫的年輕女子乘風而來,憑空出現在老僧人的身後。紫衫女子面帶薄紗遮去容顔,她纖細單薄的身影直直地站在那裏,好像透明似的,因爲除了老僧人外,茶館內的小二和其他過路的客人都沒有人發現紫衫女子的出現。
老僧人微微歎息後,用細不可聞的聲音低喃道:「縱使情深緣淺,但既是有緣,必定再聚。這緣修來不易,且待且珍惜。我佛慈悲。世間萬般皆是苦,唯情執最苦。阿彌陀佛。」
紫衫女子雙手合十,誠心地低頭道:「多謝老師傅的教誨,阿紫必定信守承諾。過了今世,無論結果如何,都會放下執著心。望能早日離苦得樂,阿彌陀佛。」
紫衫女子說完話後,就慢慢地消失不見。
老僧人瞟了一眼紫衫女子失去蹤影的位置,輕聲搖頭歎息。2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v8Pu3KAe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