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我會迷惑,是我瘋了,還是其他人瘋了?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別大。屋外那棵蒼勁挺拔的松樹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裡,形成一副強烈的對比。松樹的針葉上鋪滿厚重的白霜,隨著呼嘯而過的冷風,松樹一直搖晃著身子,白霜也隨隨落到地上。
中午時分的陽光比較溫暖,風也沒那麼冷冽。好不容易停雪了,孩子吵鬧著要我帶她到公園裡玩耍。因為數日來連續不斷地下著大雪,加上最近街上不太安全,我已經很久沒有讓孩子出門了。
我看著窗外一片銀白色的雪景,安靜的街道,心裡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就萌生了「只是玩一會兒,應該不會有問題」的想法。反正,我也一直跟在孩子身邊,所以只是短暫外出的話,不會有問題的。
一這樣想,大腦就像有股無形的力量在驅使著,我二話不說就幫女兒換好衣服,讓她坐在玄關前等我。閉門不出已經超過一星期了,配上這種陰冷的天氣,我其實也憂鬱得很。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前一刻還在害怕出門,下一刻卻已經整理好衣裝,準備出門。或許,我也在等待著一個可以出門的藉口吧。
「媽媽,還沒好嗎?」女兒在玄關處奶聲奶氣地往屋裡喊,我隨即放下手上的電捲棒,隨便撥弄了下剛弄好的頭髮,就來到玄關前,幫孩子換上外出的鞋。
我牽著孩子的小手,心情舒爽地散步到家附近的公園。一路上,我跟她一起唱著她喜歡的兒歌。這首歌的歌詞,孩子已經能倒背如流了。不管是早上送她到幼稚園,還是下課接她回家時,每次走在路上,我們都必定會唱這首歌。
可能因為久違地外出的關係,孩子也表現得相當興奮,一直在我旁邊蹦蹦跳跳。
途經區役所時,我不其然看向置放在區役所門前的公告版。版上貼著各式各樣的告示和通知,是平常這個小區的居民獲得資訊的一個好地方。而現在,版上的資訊均被數則尋人公告及提醒出門要小心的告示覆蓋著。
我不禁停下腳步,看著上面最新的尋人啟事。就在數個街區外,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在一週前被誘拐了,至今下落不明。
看著公告上的孩子照片和姓名,我的頭皮瞬間發麻,甚至不其然地抓緊孩子的手,女兒當時還一臉茫然地看著我。也對,對於一個只有五歲的孩子來說,她的確不明白現在發生的事情。
近半年開始,接連有幼童在市內被誘拐,市役所和區役所都貼滿尋找失蹤女童的告示,但一直都毫無音訊。沒有人知道,女童們去哪裡了。甚至有迷信的人說,是天狗顯靈,把孩子帶走了。孩子們被神隱一說,也在市內傳得沸沸揚揚。
這半年裡,幾乎所有的家庭都精神緊繃得很,市內人心惶惶,父母也都輪流在家看管著孩子。如非必要,都不會帶著孩子外出,更不會讓孩子單獨出門。
「佐藤太太……」一道熟悉的聲音在我旁邊響起,把我的思緒從尋人啟事上拉回來。我側頭一看,是女兒班上同學的媽媽。
自學校寒假以來,我都沒有跟她碰上面。今一看,她的面容比之前憔悴了許多。我不其然想到了剛剛看到的最新告示,上面的照片正是對方的女兒。
「田中太太,關於妳女兒的事,我……」
我話還沒說完,她卻把視線轉向我女兒,完全無視了我的存在。我下意識地把孩子的手握得更緊,有意無意地將孩子拉到身後。她那熾熱的目光,看得人直滲冷汗。
田中太太突然朝我女兒伸出雙手,我不知道她想幹什麼,但我的神經已經逐漸繃緊起來,我嚇得後退了兩步,立即帶著孩子離開那裡。
我第一次這般沒禮貌地跟人相處,但我當時真的很害怕,對方的精神狀態似乎很糟糕,我很怕她會搶走我的孩子。
本來想就這樣直接回家的,但又怕田中太太會追到我家。我那時候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怕會被她跟上,竟然一個人帶著孩子繞道了,來到了一個離家裡稍遠的公園。
那個午後的公園,空無一人。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著在玩滑梯的女兒。與此同時,我不時往公園外張望,看田中太太有沒有跟上來。萬幸的是,她並沒有跟過來。
我不禁舒口氣,這時候,我的腿腳才開始顫抖起來,方才的緊張和恐懼現在一下子全部往我身上襲來。
真不知道這次出門是受了什麼罪,早知道就不答應孩子出來了。
我掏出手機,想要打電話給孩子她爸,讓他來接我們回家。我害怕極了,不只是害怕那個誘拐犯,更害怕會有像田中太太那樣,盯上我孩子的母親。
丈夫卻不太理解我,但也答應會早點下班來接我們,讓我帶女兒到家庭餐廳待著。結束通話後,我再次看向一個人在玩耍的女兒,卻發現她在往公園後方的山林間走去。
我突然像瘋了似的,往那邊大吼,同時間立即拔腿狂奔到女兒身邊,把她緊緊抱住,口裡一直止不住地在責備她,怎麼沒有聽媽媽的話,心裡卻在慶幸還好自己發現得快。
我那時候邊責罵著孩子,邊往林間瞄了一眼,那邊雖沒有任何動靜,但我卻隱約看到一個疑似是人的黑影瞬間躲到一棵大樹後。我本來打算報警的,可我抱著孩子,打算往裡查探時,一個騎著腳踏車經過的巡警卻把我喊住了。
我當時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立馬把事情都告訴巡警,他安撫好我後,便小心翼翼地往山林間走去。我看著他走到大樹後,也在附近查看過,卻毫無發現。
巡警的解釋是,可能只是我的錯覺,最近的事情都讓大家累了,所以一時間看錯了也不奇怪。最後只囑咐我看好孩子,就離開了。
我抱著孩子,往林間深處看去,一陣不寒而慄的感覺霎時攀上了後背,直衝腦門。我心裡慌得很,馬上別過頭,抱著孩子離開那裡。
那之後,我問孩子當時為什麼會想要往林間裡走,她說:「因為那裡有認識的朋友在喊我,還唱著我喜歡的兒歌。」
隔天,我看到電視播報的新聞,田中太太的女兒的屍體被發現了,頭部、手掌和腳掌都被砍掉,屍體被發現的地方,正是昨天我們所在的那個公園的山林深處。
一想到昨天我可能就這樣跟兇手擦身而過,一想到再晚一點的話,我的女兒可能也會有同樣的遭遇時,一股強烈的噁心感直湧喉嚨,我不禁掩著嘴巴衝到洗手間吐了起來。
那之後又過了大半個月,警察還是沒有找到兇手。那一年的冬天簡直讓人心寒極了,好不容易熬到丈夫休假了,我的精神才稍微和緩起來。
卻沒想到,噩夢還是降臨到我們家裡。
我永遠不會忘記,女兒在家門外被誘拐的那天。我永遠不會忘記,警察說沒有任何線索的那天。我永遠不會忘記,鑑證人員說我女兒是自願跟對方走的那天。我永遠不會忘記,後來那個裝著我女兒骨灰的紙箱,放在我家門口的那天。
我更沒法忘記,箱裡那張充滿挑釁意味的卡片上寫著的句子。
「感謝你們舉辦了葬禮。」
我徹底地瘋了,我恨不得找到那個殘害我女兒的人渣,把對方碎屍萬段。
從此以後,我的時間不再流動,一直停留在那個女兒被誘拐殺害的冬天裡,沒法往前邁進。所有人,甚至丈夫,都勸導我放下。
人們都說時間可以治癒一切傷口,我可不這麼認為。傷口是一直存在著的。隨著時間的流逝,出於保護,傷口被覆蓋上疤痕,疼痛隨之減輕,但這一切永遠也不會消失。
我看著屋外的松樹,在風雪下屹立不搖的松樹,此時此刻,我也將如同這棵松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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