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來臨時,咖啡廳的生意總會好些,第一年還沒什麼感覺,第二年開始就有明顯的成長,然後過了立秋又會逐漸減少。
忙的時候,小帆偶爾會出來幫我,他幫我接待比較難纏的客人,偶爾支援吧檯作業。
小小的咖啡廳容不下太多人,也就索性兩個人合作,維持店面的營運。
和狐狸就是在這情況下認識的。
她獨自一人進到咖啡廳,點了杯黑咖啡便來到角落的位置坐下,那時已經快一年沒遇見侑熙,她們都有一雙狐狸般黠慧的眼睛,張望著店裡的擺設,像是在觀察著什麼,又像是沉思。
接待她的是小帆,當時距離打烊剩不到一小時,小帆沒有多想,送上咖啡就準備回房做最後衝刺,甫一轉身就被狐狸叫住。
「不好意思,能再給我一個杯子嗎?」
小帆點了點頭,走到吧檯拿了個咖啡杯過去。
「介意一起喝嗎?」
狐狸的鵝蛋臉在黃光下微微泛紅,沒等小帆回應,她便倒了一半咖啡進新杯子裡。得罪了客人沒有好處,小帆只得坐下,左手彈琴似的在腿上輕敲,思索如何早點脫身。
見小帆沒有轉身離開,狐狸露出微笑,道了聲感謝。
「發生了點事情,想跟您聊聊,方便嗎?。」
狐狸攪著咖啡自說自話,這類的客人小帆遇到許多,他老練地淺笑,回了句關心的話。通常客人會自己接話,打開的話匣子要關上很難,會這麼做的人大多是寂寞到極點,而多數時候會選擇散發相同氣息的人交流。
後來有次跟狐狸聊到這點,順口問了句為什麼會想找小帆,她依舊是那招牌的陽光笑容,兩眼瞇成弦月狀說道。
「因為即便身處客滿的咖啡廳,他依舊散發烏雲般濃厚的孤獨。」
……狐狸也確實如小帆所料,很自然地接了話,用刻意平淡的語氣訴說著自己的遭遇,後來逐漸哽咽,參雜著鼻音與抽泣,最後又被無止盡的嘆氣掩蓋。
狐狸的聲音很像風笛,偏高、有點尖銳,卻又不至於刺耳,算得上是很有特色,加上語調多變,說起故事時就像在聽「蘇格蘭勇士」一樣,情緒如冰水般落在心頭,一點一點地感染著。
「……失業了以後,便到處投履歷,期盼著哪一間公司賞臉。然而一個月、兩個月過去,全都石沉大海,累了,真的累了。」
狐狸最後的聲音隱沒在嗚噎中,深邃的黑咖啡被淚水擾亂了平靜,小帆的心情如同映照的人像波動。但他也無可奈何,作為孤獨的人,他能同理與世隔離的感受,能明白每天起床映入腦海的只有絕望,能知悉即便求助也會被否決,因為沒有太多時間能扶起跌倒的人了。
無法向親近的人傾訴的事,反倒對陌生人好開口許多。小帆若有所思。
可是無論寂寞與否,兩個人要全然的互相理解都是不可能的,連自己都無法實現,更何況期盼另一顆孤獨的靈魂。
沉寂許久,到了打烊時間。人逐漸散去,狐狸的抽泣聲也漸漸緩了下來,小帆一口乾了杯中的黑咖啡,慢悠悠地說道。
「總會有辦法的,如果真的累了就來坐坐吧,隨時歡迎。」
想不到要說什麼,小帆掏出錢包為狐狸結了帳,要我給她一點空間靜靜後便回了房。俄頃,狐狸也離開了,臉頰上還掛著兩道淚痕。
後來狐狸代替侑熙成為角落位置的常客,每當她來時,我就會喊小帆出來接待,他們聊得也挺順利。後來狐狸找了份零工,緊皺的眉頭逐漸鬆展,我跟小帆都鬆了一口氣。
他們挺登對的,我曾試探地問過狐狸有沒有對象,她疑惑地卻又堅定地搖搖頭。當我們談到小帆時,狐狸的話匣子就像被鎖上,成了寧靜的傾聽者,如同乾枯的和地似的,飢渴地吸取小帆的資訊。
換做是他倆坐在角落聊天時,狐狸總露出純真的笑容,看她的樣子也有二十五歲,在小帆面前卻像青澀的學生,真有些許曖昧。
小帆走的那一天,狐狸正好不在。我打趣地問他怎麼跟狐狸說到這件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懊惱的表情,不斷地搔著後腦勺。
「就……那樣吧?」
「啊?」
「嘛……本來就是陌生人,不過共伴一段路,也沒什麼好留念的。」
小帆哼起藍調走到車旁,機械式地將行李一件件搬上車,隨著行李減少,他卻像失去電力的老舊機器人,動作愈發緩慢。最後一包上車後,他看著路口呆滯了幾秒。
「如果,狐狸有來的話……」,小帆停頓了一下,像是下了決心似的說道,「就幫我跟她說聲加油吧。」
……「那個混蛋,就這麼毫不留情地走了。」
當狐狸知道小帆離開後,立刻說出我的心聲。說完她彷彿老了幾歲,像逐漸凋謝的花朵,點了黑咖啡坐在角落,漫不經心地攪拌著。
後來狐狸也不再造訪咖啡廳,她的出現就像一場陣風,又像夏季裡的蟬,過了季節便消失不見,直到某天驚覺習慣的聲音不再後,才意識到她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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