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齊一整套 Roald Dahl 兒童故事書,原是陸月小時候最大的心願。奈何打從四年前,家中信箱出現了第一封討債郵件後,陸月便決定將珍藏的故事書統統棄掉。現實的壓迫令她不再相信童話和奇跡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取而代之,陸月染上了看訃聞的怪癖。
不曉得是巧合還是命運,竟讓同為學校圖書館理員的學長郭清弦碰見正要把故事書全數捐贈教會的陸月。
細心的他留意到陸月臉上的不捨,後來又察覺到陸月經常站在某個書架前發呆,雙目寫滿了眷戀。
大抵連郭清弦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先在意陸月,所以才會對她的古怪行為感到好奇,還是先對她的行為產生興趣,後來才變得愈來愈在意這個女孩。當時的他只知道一件事情 ── 他希望能讓笑容重新回到這個女孩的臉上。
可以的話,他想逗她笑。
向來微言篤行的郭清弦決定以自己的方式去實踐這個目標。當上學校的圖書管理員,正好予他這個方便,能輕易透過翻查圖書館系統的資料紀錄,得悉陸月過去曾多次借閱《James and the Giant Peach》、《Charlie and the Chocolate Factory》和《Charlie and the Great Glass Elevator》這幾本 Roald Dahl 的著作。
清弦拿着查得的書目前往教會,假意詢問對方可需要贈書,從而證實陸月之前所捐贈的確是 Roald Dahl 兒童故事書系列。
「於是他便偷偷買了那幾本書來送你?」洪宙想起陸月宿舍案頭的 Roald Dahl 兒童故事書,「有夠老土的追求方式。」
「老土?或許吧。」陸月嘴角掛着一絲甜笑,「可是當他告訴我,他曾聽說我家裏出了狀況,雖然不肯定這是我贈書的原因,但他不想見我放棄自己最珍視的東西;更說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像《James and the Giant Peach》裏的神秘人一樣,送我一袋能結出巨型密桃果實的魔法水晶,帶我脫離困境,到外面的世界探險的時候,我是真的感動得哭了。」
「甜言蜜語誰人不會?」洪宙不屑。
「誰都會甜言蜜語沒錯。」陸月不慍不火地替郭清弦辯解,「可是只懂甜言蜜語的人,會單單為了想知道我因何沉迷 Roald Dahl 的故事書,而一口氣把那幾本書用心讀完嗎?會為了能跟我說共同的語言,而把故事的內容一一牢記起來嗎?」
洪宙無言以對。
「所以我答應過他,我會重新相信童話,因為那是他為我創造的童話。」陸月的嘴角滲出一圈又一圈的苦澀,「只可惜我和清弦並沒有像童話故事裏的王子公主般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我從來就不是公主。他那突如其來的冷淡……我再笨也懂得夢會有醒來的一天。」
「突如其來的冷淡?」
「幾個月前,清弦突然提出暫時不要見面,沒有原因,毫無先兆。」陸月的聲音空洞遙遠,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你們多久沒見面了?」
「快三個月了吧?」陸月低頭一算,「對上一次通電話,已是轉校前的事了。」
「三個月?」洪宙雙眼瞪得老大,「三個月不見一面,而你竟然沒有問他一句?!」
陸月別轉臉,「反正不可能是我想要聽的答案吧?問與不問又有甚麼關係?」
洪宙聽後,更加肯定陸月常常無故陷入昏睡狀態的成因便是郭清弦,於是拉起陸月的手,強行帶她往找清弦。
陸月一時反應不過來,「你要帶我去哪兒?」
「去問個明白呀!這樣不清不楚的算甚麼!」洪宙光火,「要愛還是要分開,假如他還是個男人,最少該給你一個明確的答案!」
「等等。」陸月企圖甩開他的手,「我不要。放手!」
兩人在宿舍前的小路中央拉扯了半天,陸月好不容易才掙脫洪宙,正逃命似的轉身,踏出的右腳卻戛然打住。
清弦?!
錯不了。真的是他。
郭清弦自男生宿舍步出,正朝他們的方向走來。
「清弦怎會在這兒出現?」陸月驚問。
「他今年才新入學。」洪宙不可置信,「這等重要事情,他竟然沒告訴你?」
那麼,那天在圖書館外經過的,確是清弦而非她的錯覺?
陸月本有兩車話要跟他說,可是眼看清弦朝自己走來,她卻猶如思考發生短路般無法言語,動也不動地任由清弦擦身而過。
「郭清弦你給我站住!」洪宙悻悻地上前把郭清弦攔了下來,「你這是甚麼態度?」
「甚麼態度?」郭清弦冷笑,「這該是我的對白吧?你跟我女友拉拉扯扯,還好意思對我怒吼,問我這是甚麼態度?」
洪宙反唇相譏,「女友?哪有人會對女友視而不見,形同陌路般擦身而過的?」
「我和陸月之間的事與你無關。」郭清弦一臉不屑,「我沒有義務回答不相干的人的問題。」
怒火吞噬了僅餘的理智,被野性駕馭的洪宙不顧一切地衝上前,正要向清弦揮拳,冷不防被陸月從後緊緊抓住了腰間兩邊的衣角。
「夠了!」陸月死命拉住洪宙,「求求你,別再管我和清弦的事了好嗎?」
洪宙企圖扳開她的手指,卻又擔心弄痛了她,「乖,放手。事情早晚要解決的,你總不能逃避一輩子。」
陸月使勁地搖頭,雙手捏得更緊了,「夠了。不要讓我進一步出醜了。」
洪宙怔住,「六月?」
「清弦並不打算告訴我他也轉到這所預備校、數月來的疏遠、此刻的冷淡不已說明了一切嗎?」喉嚨跟胸口彷彿被一條帶刺的索帶緊緊勒住一樣,叫陸月刺痛得喘不過氣來,「本來我曾對自己發誓,在清弦親口說分手以前,我是絕對不會哭的 ── 只要我不哭,便不用替這段初戀畫上句號。可是給你這樣一鬧,便再也回不去了。我已經不能再假裝隨着時間過去,一切會得迎刃而解,我和清弦又可以回到從前般親密。」
已再憋不下去了。
陸月靜靜把前額抵在洪宙的背上,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般簌簌落下。
「對不起。」洪宙心如刀割,輕輕按住了陸月雙手,「可以了,我都知道了。」
「陸月……」清弦欲上前解釋,卻被洪宙擋在身前。
「我不會再將六月交給你。你沒這個資格。」洪宙狠狠地橫他一眼,然後拉着陸月離開,「我們走吧。」
郭清弦呆在當場,霎時間未能從陸月剛才的表白和她的淚水中回復過來。
這可是他的失算?是他讓陸月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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