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背後傳來這把聲音的瞬間,柔和的亮光宛如破曉般推向四方八面,照亮了陸月,也照亮了那聲音的來源。
「嗯,終於。」陸月朝嚴青點頭,「可是感覺上,我卻似認識你良久。」
「抱歉把你捲進來,但有一件事我必須親自解決,」嚴青的兩泓深潭忽地罩上一層矇矓,「而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能幫上忙嗎?」
嚴青莞爾,「你的出現,對我而言已是莫大幫助。」
陸月回以不解的眼神。
「就在你閱讀我的過去的同時,我也看到了你的。沒想到我倆不單流着相同的血,就連感情路上的崎嶇曲折也如出一轍。」嚴青的視線落在時間的對岸,「石子旭就活像另一個郭清弦,同樣只顧努力將來而忽略了當下這一刻的珍貴。一次又一次誤會,令同樣倔強好勝的我和他距離愈拉愈遠;待他懂得後悔珍惜之時,我身邊早已出現另一個。」
陸月感喟,「世事古難全,大概便是這個意思吧。」
自此,嚴青晃擺於石子旭與張家駿之間,在愛人與被愛的對岸徘徊糾纏,一直下不了決定。
逃避又逃避,結果卻在最關鍵的時刻遇上了意外。
「可也因為這次意外和你的出現,讓我看清楚一件事。」嚴青低垂着的臉掠過一抹悲哀,「意外發生前,我本打算解除婚約回到子旭身邊。奈何昏迷期間,身為腦科主任的他卻只顧埋首病例,而真正陪伴在側,不管我聽見與否也堅持每天跟我說話的,卻是張家駿。」
陸月心念飛轉,終明瞭為何當她提出服用安眠藥好與嚴青接觸時,石子旭竟流露出沙漠旅人看到綠洲般的殷切眼神。
或許他比誰都要重視嚴青,只是選錯了表達方式而已。
「你遇上意外,石子旭該比誰都焦急自責吧?不然他也不會拼命地鑽研病例,即使再渺茫的希望也不放過。作為醫生卻無力治好自己的戀人,那是天底下最最殘忍的一種懲罰。」
「子旭廢寢忘餐也不過是為了救活我,這個我知道,可是他從來都只著眼身體上的創傷而看不見心靈的枯竭。」嚴青無奈搖頭,「你的抉擇、你對清弦所說的那番話,讓我醒覺子旭是個只能給我過去與未來,卻永遠不會有現在的男人。」
陸月語塞。
愛一個人,為甚麼不坦率地讓對方知道?即使在背地裏為對方犧牲更多,若無法將喜歡的心意傳遞給對方,一切努力也就失去了意義。談戀愛需要兩個人,兩人若欠缺交流,那跟暗戀又有何分別?不,該比暗戀時更寂寞吧?明明相愛、明明就在身旁,心意卻永遠無法送達。
拒絕跟清弦重新開始,正正就是無法接受他單方面地以自己的方式去談戀愛。
即使以往跟清弦標籤着情侶關係,即使愛得多不能自已,也不曾像此刻跟洪宙般坦率地了解過對方的想法,走進對方的心扉。是洪宙讓她嚐到真正的戀愛 ── 有交流的、坦率的、兩個人的戀愛。
「你不必內疚,並非你的選擇左右了我。你不過讓我看到了問題的癥結所在,好作出我自己的抉擇而已。每個人的選擇都不一樣,所以我才會開發定向追蹤程式,巧妙地安排學生將屬於我們兩個的 Circle of Destiny 獻給子旭……」嚴青苦澀地牽牽嘴角,「但生為女人,你應該明白。我不可能一直跟一段回憶談戀愛,然後憧憬會有一個美好的將來。正如你所講,將來由無數個現在組成,和一個永遠於此時此刻缺席的男人一起,注定與幸福絕緣。」
陸月黯然,「那麼,你決定改變初衷?」
「不。我和家駿有婚約在先,我不過是維持原來的決定。」
「我始終覺得,在心底的某一角,你將永遠惦記着石子旭。那樣深刻的戀情,你忘得了嗎?」陸月已搞不清楚她到底在質疑嚴青還是她自己。
「真心喜歡一個人,並不是分開了就能即時放棄的一份感覺。總有一天,我們會放棄的,但在能夠放開之前繼續去愛也並非甚麼壞事呀 ── 這是家駿曾經對我講的一番話。」嚴青的嘴角泛起一絲甜意,「子旭的確刻骨銘心,但家駿也給了我另一種深刻,一種可以包容一切的深刻。所以,我想我是不會再猶豫後悔的了。」
陸月由衷替她高興,「那你何時才會甦醒過來?」
「這得看子旭了。」嚴青闡釋,「為拖延大腦血塊擴散,因此在動手術前,我必須維持在昏迷狀態,以便將損害減至最低,情況一如當日你為逃避面對郭清弦而間歇性昏睡。假如沒有洪宙助你克服那道心理障礙,說不定你的渴睡會持續惡化成昏迷。」
「我昏睡……是為了逃避面對清弦?」
「人體本就具有自我保護機制,當這種意識夠強,你便有可能陷入昏睡甚至是昏迷狀態,好暫時逃避令你痛苦不堪的事情。」
「這能力……與我的基因無關吧?」
嚴青諒解地笑笑,「你的基因早已完全修妥,與常人無異。之所以能跟我作精神交流,全因我的意識在入侵你的思緒。」
陸月聽後登時鬆一口氣,然後在毫無先兆下睜眼醒來。
模糊的視線漸漸找到了焦點。看到一臉憂心忡忡的洪宙,陸月不期然想起了石子旭和張家駿的選擇。
「假如你是全城最出色的獸醫,偏你養的貓咪得了重病,你會選擇埋首鑽研救治貓咪的良方,還是伴在貓咪左右,寸步不離?」
「你可是吃藥吃壞了腦袋?」洪宙猛地以指節敲她的腦門,「哪裏不正常了?這裏?這裏?還是這裏?」
陸月以雙手護着頭殼,「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呀!」
「無聊!」洪宙一臉不爽,「治療研究這等麻煩工夫,就讓阿宇去做好了!反正他的袋腦跟我的差不了多少。」
陸月失笑。
洪宙就是這樣,永遠的出人意表,不肯老老實實的給你一個正經的答案,卻總有他自己的一套溫柔方式,坦率得叫人無法抗拒。
「虧你還笑得那樣輕鬆!」洪宙嘀咕。
「我還餓得很呢!」陸月調皮地伸手輕揉肚皮。
石子旭回應,「那自然,你已逾四十小時不曾進食了。」
「四十小時?怎麼感覺像只睡了四十分鐘?」陸月一怔,這才留意到洪宙雙眼滿佈紅絲,「你該不會徹夜未眠守在這兒吧?」
洪宙咆哮,「我又不是冷血的,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安安樂樂的跑去睡?」
「他擔心你擔心得快要吐血了,難免鼓譟些。」張家駿笑着替洪宙開脫。
陸月鼻頭一酸,更加確定洪宙便是那個能給她「現在」的人。
「先洗個臉,吃點東西再說吧。」張家駿提議,「大家都累了。」
「不,嚴青有話要我代為轉告。」陸月將嚴青的狀況一一轉告張家駿和石子旭。
「虧我還遲遲不敢替她動手術,原來全因體內分泌出 Gaba 將大腦功能暫時關閉,以令細胞得以續存?」石子旭如釋重負,「我這就安排嚴青動手術。」
張家駿目送情敵的背影遠去,竟忽地精神委靡起來。
陸月上前安慰,「我該喚你一聲姊夫吧。」
張家駿一怔,隨即黯然,「不。在十月二十日出生的不是我。」
原來張家駿一直在意那些戀愛訃聞的刊登日期?
「真心喜歡一個人,並不是分開了就能即時放棄的一份感覺。總有一天,我們會放棄的,但在能夠放開之前繼續去愛也並非甚麼壞事呀 ── 這話不是你對姐姐說的嗎?」陸月以清澈眼神向他宣佈,「如今她是真的放開了。」
張家駿哭了。那個任何時候看來都從容不迫的、運籌帷幄的張家駿竟就這樣站在陸月和洪宙跟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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