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暑的陽光照耀在街道上，哪怕是風都變成了駭人的熱浪，連同城市的廢氣徘徊於十字路口，蒸煮著上班上學的人群。
暴露在外的皮膚彷彿要被燙傷，被布料覆蓋的位置卻又悶熱得難耐。
在最後一輛大巴從眼前呼嘯而過，交通燈上的小人雖仍是靜立的姿勢，人們已急不及待踩過斑馬線。
正當我也想舉步前行，卻被一支柔軟而略帶濕潤的小手拉住了。
「姐！現在還是紅燈。」穿著淺藍校服的妹妹這般說道，柔順的馬尾在小小的腦後搖擺著，眼中的濕潤妝點著她的天真。
「沒關係，反正現在沒車子。」我不以為然地用另一只手為自己搧風，然而毫無助益。
「不行！闖紅燈容易出意外。」
我為她的不知變通翻了個白眼，眼見身邊的人流沒有絲毫停滯，反倒讓呆立在安全島的我們像個傻子。
莫名的煩躁使我口不擇言起來：｢人要死，闖不闖紅燈都一樣！｣
「少說一些不吉利的話！」
我歎氣：｢可是都快要遲到了。｣
「誰叫妳不願意起床啊。」她一臉不忿地嘟起嘴。
「整晚作夢睡不好又不是我想的。」說到這我忍不著打了個呵欠。
感覺是個很有意思的夢，可惜一醒來，什麼都不記得了。
綠小人終於亮起來，妹妹快步走出安全島，此時四周的人流反而零落了。
正當我也要邁步跟上時，右側遠處猛然傳來尖叫，巡著聲音看去，一輛貨車如同瘋牛般往這邊衝撞而來，而斑紋線上卻只有被騷動嚇呆了的妹妹。
還來不及思考，我的身體已被某種本能所操縱，使出了全力把她推開，眼前只剩下逐漸據滿眼眶的藍色車頭－－
當我再次回復意識時，發現自己懸在半空，和身旁穿黑斗蓬的傢伙看著腳下的騷亂，被推到一邊的妹妹早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拿著手機的人牆圍住撞上燈柱的車子，也有些人張望了兩眼就繼續自己的路程。
被捲進車底的少女只剩下半身示於人前，淺藍校服被染成深紫色，地上漫延著一片赤海。
我聽見身旁男人的喃喃自語：｢奇怪，沒有紀錄？可是整個頭都被輾碎了……算了，把其他工作做完回去再處理吧。｣
他轉頭看了過來，正好對上我的視線。
男子修長的身姿被尖帽長袍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拿著純黑封皮書冊的雙手，和一張平凡而不難看的臉。
結合他的言論與裝扮，我擅自斷定了這人的身份。
對方也打量了我片刻，說：｢妳知道妳死了，對吧？｣
我點頭：｢嗯。｣
他挑起一邊的眉問：｢妳不怕嗎？｣
我下意識摸了摸胸口，深知此情此境著實詫異，但內心依然泛不起一絲波瀾，彷彿連同情感也被車子一併撞飛了。
我搖頭：｢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硬要說的話反而有種｢原來死也不過如此」的木然。
｢那就好。｣他把書本合上，向我走近數步，｢我沒有多餘的珠子給妳，不想靈魂受損就乖乖跟著我。｣
雖然不知道他說的珠子是什麼，但知道不會被置之不理還是讓我鬆了口氣。
我默默地點頭，死神隨即拉起我的手腕，眼前驟然一花，剎那間已來到放著一堆透明箱子的地方。
箱子中全躺著剛出生的嬰兒，大多都十分瘦小且虛弱，而在我們面前的這一個，身上掛著的管子甚至足以把他包起來。
死神手上的書冊突然懸起，書頁快速地自行翻動，最後停下來的那頁浮出一顆有掌心大的透明珠子。
他放開拉住我的那只手朝空中一抓，揮舞憑空而來的巨大鐮刀，斬落於嬰兒小小的身驅上。
在我來不及出口的驚呼中，刀刃不帶一點痕跡穿過嬰兒的身體，一道白色的煙慢慢從軀殼飄了出來。那道煙在空氣中淡薄得像是隨時會消散，徘徊片刻後才彷彿受到牽引，被吸進了透明的珠子中。
珠子漸漸變得滿盈，發出了柔和而微弱的光芒。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LdIlcKhwC
在死神把珠子收起的同時箱子響起了警報，數名護士連同醫生很快跑了過來。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vUurEH7m5
然而命運早已既定，一條小小的生命就這樣消失於人世。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sRZ8WVmHn
醫護人員的表情看不出有何異樣，想是早就習而為常，只是在收拾途中，一名護士不住感歎。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OwUXTNEDJ
「真可惜，雖然是早產兒，但好歹也拼上了母親的性命，現在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RRKkbxRGf
誰知這番話卻引來另一名護士的冷笑：｢活下來都不見得是好事，我聽說這早產兒的母親是因姦成孕的，決心要把孩子生下來卻遭家屬反對，一家子跑來醫院鬧事，結果孕婦受到刺激就早產了。」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C79knI1Yn
｢明知道難產還死活不肯簽署剖腹，都不知道是這個孩子不幸還是那個母親不幸。唉，只望他們來世投個好胎罷。」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NDyyWSLYf
此時，醫生突然插口：「別說了，那家人付了醫院一大筆錢要把這事埋掉，不想惹麻煩你們最好管住自己的嘴。」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27gRt80SU
護士們頓時安静下來，手腳俐落地繼續幹活。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zvwyz4VzQ
我目送她們收拾好後離開，心裡異樣的情緒似是水滴掉落於湖面，泛起令人難受的微波。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s5J9P6nIZ
無法擺上枱面的罪過，能由誰來審判？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n2JOq9yXS
「但凡沾染上罪過，沒人能夠逃得掉，死後才是一切的開始。」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uHTs7fXW0
直到聽見回應，我才發現自己不自覺把話說出聲來。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BCrhl101u
我看向面無表情的死神，他的冷漠竟讓我覺得有一絲殘忍。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Qun9ywU7o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因果輪迴。」我的語氣間帶著難以察覺的不忿。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wPk2qZnMh
「妳該慶幸的是，這不會成為他們逃避罪孽的借口。」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KFMaxsQJe
面對真正的平淡無波，我抿了抿嘴唇沒有再說話。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meiEdS0zN
「走吧。」他沒有收起鐮刀，書也還在手上，我只得主動拉著他的袍子。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Rw9yJBk0D
下一瞬間我們就出現在兩幢樓宇之間。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QEyuZwKSQ
我環顧四周，沒有看見其他人，然後｢啪｣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墜落在我跟前。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D6tkHbU2W
腳旁掉落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手腳扭曲成奇怪的角度，血紅的液體中混著雪白流了滿地。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LiyQW1vyH
我抬頭看向高層某個窗戶大開的單位，一切了然。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XURnXLbCn
還未等死神舉起鐮刀，頂著凌亂頭髮和大黑眼圈的少年就出現在我們面前。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DZRsN7xiJ
這人的年齡似乎與我相近，如果還是個學生，這個時間還在家裡就有點不尋常了。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sNlgHCKv9
「是死神耶！」少年一張開眼就衝著死神興奮地叫囂，｢雖然不是美女，但也比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好，哈哈。｣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SW0u0YcEI
相比起他的開朗，死神只是盯著書冊翻動，甚至沒給他一個正眼，兩人之間漫延著詫異的沉默。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1nybhHmr5
直到少年發現我的存在：「咦？妳也死了嗎？怎樣死的？」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k9FpvRse5
問得如此理所當然害我不由自主抽了抽嘴角，本來以為自己死後的反應已經夠奇怪了，想不到還有更奇葩的。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CcD8NK9jw
這人到底是真的開朗，還是單純缺根筋？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UyweAxbDk
「車禍。」畢竟對方沒有惡意，基於禮貌我還是回應了，｢你呢？為什麼自殺？｣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FSmQLPYlh
前一刻還興高采烈地問人家身世，現在說到自己表情卻黯淡了下去。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s2ncSmlAl
「就……覺得人生沒意義了吧。」他聳了聳肩，裝作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眼中的苦澀卻很是容易就讓人看出來。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EQuNZ3FiA
「怎樣才算沒意義？」我不禁反問。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iRrjAsWDG
少年撓了撓滿頭的亂髮，說：「無論再怎樣努力，始終都要被人比較，然後滿心的付出被人當作垃圾？」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0uYTvBNp6
「你是因為情傷才自殺的？」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ZjwybbfrH
少年伸出手指搖了搖，「我生長在菁英家庭，姐姐是律師，哥哥是醫生，弟弟妹妹都在讀名校。我自問成績不差，然而比起這樣的兄弟姐妹從來只有被罵的份，我能有什麼辦法。」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3bLpMUgtC
他硬要把語氣維持得輕描淡寫，卻不知這反而更加深了眼中的怨懟。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Z5Kc2mBiT
「反正，無論我再怎樣努力都得不到他們的承認，還努力來幹嘛？」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FbEIGX9cK
聽見這番緣由，我卻皺起了眉，覺得就這樣輕生仍然不值。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EivtoiCZN
大概是看出我的不贊同，他露出了自嘲的笑容：「我知道這想法很蠢，現在也後悔了，唯一可惜就是還有很多東西未嘗試過。」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1Pmm6IXW1
這時珠子出現了，少年的雙腳開始消失。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gVXd9jOW2
在最後一刻，他喃喃自語道：「如果有來世，我只希望不要再犯一樣的錯。」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rXUkjD8C3
這次玻璃珠變成很深的綠色，就像是熟爛蔬菜的墨綠。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YTTF07p6Q
我盯著珠子半晌，問道：「自殺是罪，對吧？」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LcSpCicTD
「嗯。」死神把書一合，連同珠子收納起來。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S9qaYedlA
「他的後悔會為他減刑嗎？」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pA4pd1xzB
「不知道，但悔改永遠都不嫌遲。」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EabEbQbJe
「……但願如此。」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1eKlpVy92
我抬頭仰望被夾在兩幢樓宅間小小的天空，除了最頂層的那一小片被金黃的陽光照灑，其他地方都被陰影所埋沒，置身於地面的自己彷彿被困在井底深淵。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Bje7NjezO
「走吧。」死神拉起我的手，我們再次從原地消失。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4Ldf2rmNu
這次一到達目的地，我的眼睛就被閃得幾乎張不開來，慢慢適應後才發現我們在一間金碧輝煌又極為俗氣的房間裡。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u8LGTPZOs
房間中央的大床上躺著同樣奢華俗氣的男人，橫胖得像是身上掛滿名牌的豬。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4hAtBZiWr
我很快就認出這只「豬」是某位很多人都恨得咬牙切齒的暴發戶，說到這人的事蹟，絕對要數他那份為了錢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的無恥，且對酒﹑色﹑財﹑氣深入骨髓的貪婪。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hl0gDNscl
有傳言指他生活不檢點早已病入膏肓，想不到我竟能親自證實這個事實。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weZBoeoIq
死神手上的書頁再次開始「啪啦啪啦」地響，他一邊瞪著書冊還分出手把鐮刀揮了下去。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SbKKZENqB
大概是對塵世的眷戀過於深重，這人的靈魂竟像是爛泥巴似的死活扒著軀殼。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FXprtAwQw
死神見狀眉頭微微皺在一起，神情淡薄的臉凝起點點煩躁。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alNg9MiUa
他把依然在自行翻動著的書冊塞過來，我下意識雙手一抬把掉落的書托起，只見他雙手握住刀柄，略帶著嚴厲把依附在床上的靈魂給勾了出來。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XotRhdglo
終於脫離軀殼的靈魂慢慢凝聚出他生前的姿態，甫一見到我們就伸出粗短的食指叫囂道：「你們是誰？為什麼在我家裡？」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KNnjt28Mi
死神把冊子接回去，完全沒有要搭理胖子的意思，我則惡作劇般說了一句：「你回頭看看那兒的是誰。」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aQi7FZjOA
胖子戰戰兢兢地轉身看向被遺留下來的身體，整個人都開始顫抖：「我，我怎麼……我死掉了？不，我才不想死！什麼榮華富貴我都可以給你們，求你們救救我！｣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NMcWy5vRi
堆滿了肥肉的臉因恐懼而痛哭流涕，本來就難看的五官被眼淚鼻水一糊變得更為不堪入目。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iuurfT957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才體會到連死神都感到煩厭的原因。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erkOATus4
大概是看見我們不為所動，胖子繼續順口開河：「我很有錢！可以把整個金庫都送你們，還，還有所有的房子！求求你們救我——」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b8tGnQZt6
他雙腿一跪不斷求情，似乎因為忌憚著死神，竟伸手想拉住我的裙擺哭號。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HpFfrnfzQ
然而死神的反應比他更快，他手臂一攬把我帶到身後，直接拿起珠子扔了出去。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wPnkkSAYf
被珠子砸到的胖子發出了絕望的慘叫，人影迅速消失，扭曲的面目化為煙霧被吸收得一乾二淨。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YOMAv79b5
完成任務的珠子自動飄回死神手上，原本透明無瑕的球體變成了惡心的土黃色，讓人聯想起俗稱｢黃金｣的糞便。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tRvhgxcAk
我整張臉皺成一塊，說：｢這顏色可真夠惡心。｣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MmfVmcSLX
死神把珠子收起，淡然道：「靈魂的顏色會反映人的品性，這種顏色並不少見。」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GwAJtW6hB
「但也總該有漂亮的顏色吧。」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qKuIkG0yg
「有，正因如此世界才不會絕望。」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WyV5UReTN
不知道我的靈魂顏色是怎樣的呢？照常理越年幼的靈魂應該越純粹，那壽終正寢的老人也會有漂亮的顏色嗎？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BqF8BUWEb
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時，死神已端著書冊走遠數步。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o7zDszQAC
「啊，等等。」以為要被抛下，我連忙拔腿跟上，誰知一著急竟把自己給絆到了，直接撞進聽見呼喚而轉過身來的死神懷裡。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tLam6ruWF
他的身體帶著微微的體溫，卻沒有任何氣味，如同空氣般淡薄，如果不是有觸手可及的實體，誰也無法確定這人是否真的存在吧。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xjwgFjg6v
在一瞬間，彷彿是怕這個人會如同雲霧般消散，我伸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袍子。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ja3LYtE8H
死神見狀也沒有把我推開，只是冷清地說道：｢走吧。｣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LSDPqbWRL
今天的第三次，我們從空氣中消失。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4CBHgG76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