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朝永安帝十二年秋，科舉剛過，京城的熱鬧比往常還要更熱鬧幾分。尤其是京城最大的茶樓__豫春樓，氣派的樓宇坐落在最繁華的九陽街上，簷上掛著整排的大紅燈籠最為招眼。服務周到、茶水價格實惠，還日日有說書人在大堂裡口沫橫飛地講著京城大事。只要無事，往來的行客都很樂意到茶樓裡坐上一時半會，聽幾段說書湊趣兒，也算是給日常多添上幾分色彩了。
「話說咱當今聖上欽點的狀元郎，」鬢髮有些斑駁的中年人身著藏藍長衫，搖著手中的水墨摺扇，看起來平平無奇，但每當他上台說書，豫春樓裡總是高朋滿座，可招財了。只聽他眉飛色舞地說：「那可是玉樹臨風、潘安再世，又身懷大才，此等男兒我看古往今來也沒得幾個。」
一甩摺扇，話鋒一轉卻道：「可惜咱們狀元郎不知哪根筋不對，竟然拒了當今聖上給他安的尚書職，還大言不慚地說要帶兵打仗！誰不知道那些個秀才舉子一輩子都握著筆桿子，鋤頭都拿不動，還想戰場上動真刀真槍？真真是要笑掉人家大牙了！」
話音一落，茶樓大堂裡的看客頓時發出噓聲。
「就是說嘛！狀元郎上場殺敵，那可不是送死嗎？」坐在角落的大漢一拍桌子吼道，杯裡的茶還濺出來些許。
「這狀元郎不知道抽什麼風，好好的朝廷命官兒不做，非要去邊關吃黃土，這不是存心找不痛快嗎？」一個大娘皺著眉頭說。
說書人看著人聲鼎沸的大堂，對熱烈的氣氛十分滿意：「咱惜才的皇上那可是犯難了，好不容易逮著一個好兒郎，還想著要把咱瑞華公主給嫁了，結果到頭來這狀元郎卻是個傻的。」嘆了口氣，又說：「這不好在聖旨還沒下，把這金枝玉葉的公主指給一個想長守邊關的楞頭青，就是讓咱公主去陪著受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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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正說著，二樓看台上趴著個小廝，轉頭笑嘻嘻地和他家主子說：「好在今兒個有來聽豫春樓說書呢！要不都不知道京城裡這些大爺大娘怎麼編排咱們家黎公子。」
一道紗簾隔開了看台和後頭的包廂，只見簾後影影綽綽地透出兩個人影，一坐一立。坐著的那個身著朱紅長衫，一手支著下頷，百無聊賴地道：「哎，阿黎只說想考科舉，可沒說金榜題名還要當官啊！」嗓音低沉帶笑，帶著些許漫不經心，一隻修長的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太師椅的扶手，不像在正經茶樓裡，倒像是在花樓調情。
一旁靜立的葉黎垂眼看向坐在沉木雕花太師椅上的霍煜，他的主子目若朗星，一雙劍眉挺精神，配上高挺的鼻梁和薄唇，天生一副令人稱道的好相貌。
葉黎心想：要是不天天胡作非為、遊手好閒，這張臉大概還能迷倒一片京城裡的姑娘，指不定也能令那瑞華公主芳心暗許呢！依這個脾性乖張的主，娶個妻入門不曉得會不會穩重點兒？當然這些話只能擱心裡了，說出口估計主子又要發脾氣。
看著靜立如松的葉黎，霍煜滿意地笑道：「你還挺聽話，讓你拒了官職，你還真的在太和殿上和皇上鬥嘴呢！平時看起來安靜，沒想到膽子還挺肥。」
葉黎一向是不接話的，霍家公子討了個無趣：「你和金銀都是鋸嘴葫蘆，說十句只回個半句，一個兩個都不會聊天的，還是財寶活潑會回話討喜多了！」
霍煜給兩個貼身小廝起了挺富貴的名：一個叫金銀、另一個叫財寶。今日金銀到金器鋪子裡打點了，財寶正是趴在看台上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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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大堂忽地傳來一聲驚堂木，原來是說書人一番修整後，又要開始對狀元郎的新一輪點評了。
「且說那狀元郎，居然是前朝霍家公子的陪讀，」說書人捻了捻灰白的鬍鬚，道：「咱活到這把歲數，還沒見哪家公子的伴讀考上狀元，壓了正兒八經的公子一頭的。」
霍家是前朝__秦陽的世家，在景朝開國皇帝推翻秦陽之時，霍家很識時務地放棄了朝中的勢力，只安分守己地看著幾家京城裡的鋪子，皇帝想動霍家也沒什麼藉口。雖然沒有明令禁止霍家子弟參加科舉，但身為霍家嫡系長子的霍煜若想從官，身分還是太敏感了。
「那可不是！陪讀雖不比小廝低賤，不用做那些個髒活累活，只消陪著公子唸唸書、寫寫字就行，可輕鬆了！要我說，霍家公子不好入朝為官，陪讀的金榜題名像什麼樣子！」連著櫃檯忙著撥算盤的帳房都忍不住說了幾句。
說書人又晃了晃摺扇，把話頭接下去：「那麼狀元郎拒了官職，倒算是明理了，畢竟伴讀總不能越過公子去當官老爺罷！」語畢，又用摺扇掩嘴神秘兮兮地說：「不過依我看哪，狀元郎這廂拒了官職和美嬌娘，不見得是不願給他家公子下面子，指不定是早已心有所屬呢！」
大景朝好男風並不是什麼稀奇事，早有傳言說狀元郎和霍家公子二人之間有些不可告人的風流韻事。大堂裡的眾人一聽，頓時都曖昧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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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看台上的財寶一聽說書人編排完狀元郎，開始編排自家主子了，忙撇了一眼簾後的主子，朝包廂裡的兩人說道：「呔！這豫春樓說書人翻來覆去，也就那幾個本兒能說，聽久了也無趣。不如咱先走罷，時間尚早，還能去凝香齋提兩份點心。」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tPWUM9H8w
霍煜低頭一哂，語氣聽不出是輕蔑還是滿意：「點心倒是其次，改日再來倒要看看這說書人能不能再說出什麼新鮮話來。」說完，仰頭把一旁檀木雕花小几上的茶盞一飲而盡，咂咂嘴又說：「沒有好故事作陪，也白費這壺上好的雨前龍井了。」
他站起身，紅色長衫隨身而動，衣襬的暗雲紋襯的霍煜像灑脫的仙人，不過若與他相熟，便可知這番勾人的樣子不過只是表象罷了。他向葉黎一揚下巴，葉黎愣了一瞬，旋即攏了袖子跟在他身後。財寶小跑著帶上包廂門，滿室茶香連同餘下的謠言、笑聲，盡數消散在二樓狹長的走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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