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青》第六卷結尾,比企谷因抨擊相模南而成為「全校最被討厭的人」,雪之下對比企谷說:「……你真的不管是誰,都會拯救。」然而,比企谷事真的是誰都會拯救的英雄嗎?為甚麼他要為相模南做到這個地步?
應該大部分人都會認同《果青》的開頭是一個批判現實充,批判青春的故事。儘管到了故事的中後段,主角比企谷本人的心境也慢慢轉變,至少在《果青》開頭,比企谷是如此地憤世嫉俗。正如果青第一章比企谷的那篇作文:「青春是一場謊言、一種罪惡。歌頌青春者往往欺騙自己與周遭的人。正面看待自身所處環境之一切。就算犯下什麼滔天大錯,他們也視之為青春的象征,刻劃為記憶中的一頁。」
正如渡航所說,《果青》是以比企谷個人的視角所看到的世界。比企谷自身的所見所聞,配合自己的見解,並以第一人稱寫出來,就是我們所看到的文本。因此,我們去閱讀《果青》開頭的時候,心中必須明白比企谷對於這個世界所抱持的某些前設(事先聲明,以下為我所解讀的比企谷的想法,並不代表本人的看法)。
第一,比企谷想必有觀察到校園階級制度的存在。校園階級制度的日文「スクールカースト」(suku-ru・ka-suto),這個單字結合學校(School)與印度的種姓階級制度(Caste System),意思是校園或班級內會有影響力較高的上位者,以及存在感較低的下位者。這種階級的形成通常是潛移默化的,不需要畫公仔畫出腸大家都能明白。正如中川翔子在《別去死啊!被霸凌不是你的錯》,校園中存在著無形的階級,你所在的階級決定了你在班級上的地位和發言的權利。最上層的人物是班級中最亮眼的人,通常是體育部的部長、小混混、校花校草等等,中層的人臣服於最上層的人,最下層的人則誰都可以欺負。
第二,雖然比企谷未必聽過社會學家戈夫曼所提出的理論,他肯定明白人際關係就如同擬劇論(Dramaturgy),每個人在這場劇場中都有自己擔當角色。正如《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所寫:「社會要求每個人都能對自己內心的感想有所抑制,只對情境表示那些他感到至少暫時能被其他人接受的看法。這種表面的、虛飾的一致,之所以能夠維持,是因為每個參與者都把自己的慾望藏匿於他維護社會準則之後,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不得不對這種冠冕堂皇的表述給予獎賞。」如果如戈夫曼所述,社會上各種場景都是劇場,表演就不再是個人內心的展露,甚至連性格的彰顯都可能是刻意為之形象工程。當同一個舞台上的不同演員坐在同一條船上,為了維持現實充所崇尚的共同價值(如時髦、幽默、開朗、玩樂主義),除了考慮團員之間如何交流,集體印象管理也將會是他們的共同目標,他們就必定需要分工合作,每個人擔當不同的角色互相督促。正因如此,才會出現有如比企谷才會反覆強調,最上層的葉山可以關心身為下層的他,但反過來卻不被允許的這種情況。因為被定位為失敗者的比企谷必須履行失敗者的職責,而葉山也努力扮演好好先生的角色。
第三,比企谷從小學到初中都被欺負到大。小學的時候同學甚至給他起過綽號叫做比企菌,說甚麼碰到就會被傳染,從小到大都身處於校園階級底層的比企谷,早就習慣了被傷害和輕蔑。比企谷之所以未能融入現充的圈子,當時未懂人世不懂得讀空氣是其一,即使後來漸漸聰明起來,對人的觀察愈來越細致,他也無法融入那種輕挑的氛圍,無法接受那種現實充的規矩,這才是關鍵所在。
▎相模南到底有多討人厭?
以下列舉一下相模南做了些甚麼,總結一下她幾個讓人討厭的點。相模南第一次登場是小說第五卷,由比濱和比企谷參加夏日祭典的途中遇到相模南與兩名小跟班,誰知道他們一看見比企谷在場便狗眼看人低竊笑起來。
文化祭時與比企谷一同擔任班級執行委員,在會議中以「自我成長」為理由毛遂自薦擔任主任委員,接下主動接下這些工作後卻不願承擔責任,找侍奉部幫忙善後。明明有主任的重任,卻又跑回教室摸魚,在活動進行的時候看見自己的工作都被雪之下和巡學姐完成,覺得自己風頭被搶光又心有不甘,於是便處處搞破壞,如以「如果要享受校慶的最大樂趣,便要兼顧班上的活動」為由鼓吹大家放慢工作進度,大大增加雪之下和巡學姐的工作量。文化祭結束的時候一個人鬧脾氣走到天台上,希望其他人安慰她,結果被比企谷通過自爆的方式,將其逼回文化祭會場,完成文化祭閉幕式。
相模南之所以討人厭,是因為非常渴望得到她人的認同,但是又不會承擔應有的責任。她之所以毛遂自薦要當「校慶執行主任委員」,只不過是看上了這個頭銜,她並不打算好好完成校園祭典的準備工作。所以才會甫接下工作便急急忙忙把責任丟給侍奉部。
看重,甚至癡迷於校園階級 — — 這一種扭曲的制度 — — 便是渴望得到她人的認同的另一個體現。她應該從很久以前開始就穩坐班級一軍的位置,可惜自己的位置被三浦霸佔了。對於她這種人來說,下層的人都是取笑、欺負的對象,而自己則享受身邊的跟班吹捧自己、認同自己的優越感。
雖然相模南對人的認同有所欲求,她又不是靠自己的能力獲得別人的認同、或著靠人品的高尚得到他人的尊敬。她喜歡耍小手段,特別小氣,看到別人比她好又會忌妒別人,總是依靠低俗的方法來支撐自己的尊嚴。其實,越是這種人,自尊心往往越低。
直到最後和比企谷在天台對峙,比企谷都很清楚,雖然相模南自暴自棄地跑上天台,嘴裡又說自己很沒用之類,她只不過是希望得到安慰。希望有人告訴她「沒關係,我們大家一起努力吧!」
一言以蔽之,相模南簡直就是典型的麻煩現實充女人。
小說六·五卷巡學姐回來拜託侍奉部幫忙辦運動祭典,考慮舉行全新的活動。加上三浦之前對侍奉部說自從上次的失敗之後,相模南變得很麻煩。他們決定再度請相模南做主任委員,如果能夠一雪前恥,相模南也會回復自信,班上的氣氛也能夠有所緩和。但是活動進行的過程中,決策組和實行組爆發了某些衝突,原本是相模南跟班的結與遊居然反對相模南的意見,後來甚至演變成嘲笑和背後到處講壞話,可見現實充的友誼可以是很薄弱的。
最後比企谷等決策組的一行人制定了半威脅,讓對方沒有退路,無法反對的手段打算讓活動通過。誰知道相南模突然情緒爆發,在會議中抱怨「明明自己也很努力,為甚麼沒有人看到」,她的行為完全脫離了比企谷的劇本。直到最後,她都因為無聊至極、毫無邏輯可言的感情至上論而行動,這某程度上也體現了現實充不理性的一面。
▎相模南就是現實充的代表嗎?
相模南確實很符合比企谷口中那種現實充,我們回想一下的一卷開頭的那篇作文,文中寫道:「再者,他們能從那些罪惡、那些失敗中找出特殊之處。因此,他們一切的失敗都算是青春的一部分。」相模南明明逃避責任跑去天台,卻仍然希望其他人溫柔地安慰她,正好是這句話的最佳體現。正如渡航在六·五的中記所說:「世界上恐怕再也沒有哪個角色,比她更像個活生生的人。」我想現實中也不乏這種人。
但相模南並不能代表所有現實充。就拿比企谷的班上來說,雖然鄙視比企谷的二軍路人很多,其實一軍的葉山等人在現實充裡面也算是比較講道理的。如中川翔子在《別去死啊!被霸凌不是你的錯》所說,在校園階級中掌控一軍的人除了葉山這種人,也可以是小混混。或著退一步說,如果由相模南取替了三浦的位置,比企谷在班上那種幼稚的魔女審判只會越演越烈。當然如果這樣寫,《果青》根本寫不下去,這個故事如果要發展班級線,就必須讓比企谷了解到原來班上的現充都有各自的苦惱,不全都是壞人。事實上三浦就蠻好人的,雖然第一卷比企谷眼中她就是個女魔頭,但其實她很重義氣,相模南被結與遊找碴的時候,三浦甚至瞪了她們一眼幫相模南解圍。
又或著說,其實現實充裡面也有像城迴巡這種單純的好人。
▎為甚麼大老師不惜幫助相模南到這個地步,他真的是誰都會拯救的英雄嗎?
面對相模南留下的爛攤子,雪之下等人非常努力地去挽救,一人扛起了多人份的工作量,最後甚至病倒在家裡。在相模南的事件中,比企谷一共做出了兩次自我犧牲,第一次便是雪之下病倒之後第二天的標語決定會議。
在會議中,很多人提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標語,當相模南提出「絆~大家同心協力完成的校慶~」,比企谷之所以祭出「人~仔細一看,半邊的人在納涼的校慶~」的標語,並埋怨有一堆人不斷把工作塞給他,便是為了為群眾製造一個共同的敵人,有了這個共同的敵人他們就會團結起來,校園祭典委員會才能正式開始運作。他們的工作量已經大到連雪之下都累倒了,為了回應由比濱對比企谷反覆說了幾次的那句「要幫助雪之下」,比企谷選擇這麼做。
直到最後,比企谷選擇臭罵相模南一頓強迫她回去繼續履行委員主任的責任,其結果導致本來因為辦事不力應該被興師問罪的相模南也不再被問罪,因為所有的仇恨都轉移到比企谷身上。雪之下對比企谷說:「你真是誰都會拯救呢!」正如上次比企谷拯救了留美(至少在雪之下眼中是這樣),這次比企谷也拯救了相模南。
但實際上真的是這樣嗎?就如比企谷所說:「誤解是要怎麼澄清?在他們做出解讀的時候,問題便已消失,我想澄清也澄清不了。」比企谷在無關重要的時候找無數個藉口,到了關鍵的時刻卻總是閉口不說,因為此時此刻的比企谷並不渴求他人的理解。
我覺得相模南那種渾蛋怎麼樣,比企谷一點都不在意。在決定標語的會議中比企谷自我犧牲,是為了辛苦到病倒在家的雪之下。直到最後天台上臭罵相模南,也是為了貫徹雪之下的意志。原本他從相模南那裏奪過投票名單更省事,但是由於雪之下提出侍奉部的原則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雪之下一定不會允許這樣的結果,她一定希望相模南是透過自己的意志回到舞台上,承擔身為主任委員的責任。
對於比企谷來說,相模南根本一點都不重要,我覺得他根本就不關心這種麻煩女人怎麼樣。綜觀整個小說第六卷,比企谷 — — 這個不被他人理解孤獨的英雄 — — 真正幫助的對象是雪之下,僅此而已。就算如此,比企谷還是甚麼都不說,於是平塚老師溫柔地告訴他,那怕他已經習慣受傷,他也應該察覺到有些人是會關心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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