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 1 & 2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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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2

八千子

Sep 18, 2020

277

8 Mins 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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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青小姐是父親的朋友，和經營道場生意的父親不一樣，她不捉鬼收妖，只替人看風水、撿日子，哪裡有工作就往哪裡跑，像極了古時候的雲遊僧。

　　除了那頭醒目的白髮，外觀看上去她就像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村裡的嬸婆很喜歡她，也因此總看不慣她居無定所的生活方式，常勸她找了個好人家嫁了，

　　類似的話她大概也聽到耳朵都長繭了，所以若是我在場，她總喜歡在那些婆婆媽媽前勾著我的手說：「我在等阿九長大呢。」

　　她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每次被她戲弄都讓我很不好意思。

「青小姐有家人嗎？」

　　我明白自己年紀還輕，現在就思量終身大事實在太早，但我對青小姐的身世一無所知，如此若日後相處起來顯得彆扭。

　　不，我才十幾歲，談什麼日後呢……

「曾經有過的，不過他們都不在了。」

　　我知道說錯了話，羞愧地低下頭。

　　以前我常向她抱怨自己和家人關係疏遠。我總認為兄弟姊妹中，父母親最討厭我，因為我從小身體虛又愛哭，母親還給我起了個「阿哭呀」的綽號，害我在朋友間很沒面子。

　　我總是自以為是地說，等我存夠了錢，就要自己搬出去討生活。這在青小姐眼裡看來，肯定很幼稚。

　　青小姐拍了拍我的肩，表示不須在意，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她的臉上仍掛著熟悉的微笑。

　　自那次起，我發誓再也不主動問起青小姐的私事。

2

　　小時候父親的老鄉給我算命，說我八字命格純陰，據說這種人個性軟弱沒擔當、容易被妻子爬到頭上，對男生而言是最糟糕的。

　　對此，我並不是很在意，畢竟人的個性是能改的，光拿個命盤在上頭點來點去就斷定人一生命運乖舛未免也太武斷。

　　唯獨一件事我不得不謹慎看待。

　　據說，命格純陰的人容易招惹好兄弟。

　　父親明白這道理，所以不准我參與他的工作。每次生意上門，家裡的男丁都得幫忙，而幾個兄弟中僅有我被排除在外讓我很不是滋味，而這也是導致我和家人疏遠的其中一個原因。

　　不過青小姐就不一樣了，身為堪輿師的她腦子卻沒跟父親他們一般硬，對神鬼之事的態度倒是很開明。

　　她常和我一起躲在房間偷偷看父親作法，我猜父親是知情的，但不知道是信任青小姐還是礙於她的面子才不好阻止。

　　那天青小姐順道來我家做客，我正和她閒聊學校的蠢事時外頭傳來男人的聲音。我聽出那是阿廣的聲音，是父親的得意門生，一個肌肉發達的傢伙。

「我們先回房去吧，阿九。」不用她多說我也知道自己得先暫且迴避。

　　我們回到我房間，青小姐把頭疊在我頭上，和我一齊透過門縫偷看，她也很好奇接下來外頭會發生什麼事。

　　只見兩個弟子推開家門，父親跨過門檻，走了進來，後頭還有兩三個壯漢，一樣是父親的學生。

　　一個女人哭哭啼啼地喊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呀！」

　　她的孩子怎麼了嗎？單是聽她說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異狀，父親似乎說了什麼，但因為女人聽不懂無錫方言，又由阿廣代為翻譯。

「老師要妳別擔心，孩子不會有事的。」

「這怎麼像沒事？你看看她這樣子，還像個娃兒嗎？飯也不吃、覺也不睡，問她話也不回，只是不停地叫、不停地哭。」

　　阿廣面有難色，父親在他耳邊又不知說了什麼，他才稍稍鬆開了緊皺的眉頭。

「這肯定是被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阿廣蹲下身子，問道：「妳最近有溜去哪玩嗎？」

　　不過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大概早就預料到了，又向那名著急的母親問起孩子最近的動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呀！我總不可能一直盯著她看的嘛！」

　　女人哭個不停，一口氣說了一長串話，沒有人聽得懂她在說什麼。

　　我聽見尖銳的叫聲，像是孩子發出來的，忍不住摀住耳朵。

「師父，您一定要幫幫她啊！」

　　女人跪倒在父親前，不停朝她磕頭，幾個弟子上前要攙扶她，卻沒有辦法，只能讓女人撞得額頭都出血了。

　　孩子的嘶叫聲依然不絕於耳。

　　父親走到她身邊，抓住她的手，她奮力反抗，幾個學生抓住她的四肢，但都被甩開了，其中一個學生還被一腳踹倒在地，照理來說女孩子不該有這麼大的力量，但即使是最強壯的阿廣都沒能制伏得了她。

　　除了父親。

　　父親只是輕輕舉起她的手，她便發出痛苦的嘶吼聲，不再像是個孩子，反倒如一頭受傷的野獸，叫聲比剛才都還要淒厲。

　　父親朝她叫罵道，我依稀聽出幾個字句，是要祂快離開，別再騷擾人的意思。

　　附著在她身上的是什麼妖異呢？我雖然什麼也沒看見，但我相信那東西仍不肯投降。

　　祂用小孩子的聲音咒詛著父親，並開始喊我們家人的名字，說祂打算用什麼方法一個個將我們全家人殺害。這是鬼怪們愛用的老招數，第一次聽時我覺得很恐怖，心想這些鬼怎麼會連我祖宗十八代的名字都喊得出來，也因此，好一陣子我都害怕自己真會被塞進鐵桶並扔到竹林裡的大水溝溺死。

　　但隨著看父親收妖的經驗越來越多，我也逐漸習慣了，畢竟這些惡鬼充其量也就知道我的名字，有些鬼說我會給車撞死、有些說我會被上岸的共匪割掉耳朵，還有的說我是老媽在外面偷漢子生下來的，要父親趕快把我捏死。

　　如果真照祂們所說，那我的死亡可有百萬種形式了。

　　如今我已不再畏懼祂們，唯獨讓我納悶的是自己的個人資料怎麼會輕易在陰間流通。

「好痛！好痛啊！」祂發出男人般粗啞的聲音。

　　父親似乎加重了力道，祂抓著父親的手臂，在上面留下深深的抓痕。然而父親不為所動，繼續捏住她的手臂。

「對不起呀！對不起！」

　　祂又回復小孩子的聲線，向父親求饒，但父親不管祂，仍繼續喝斥道，要那東西快離開她的身體。

　　祂聲嘶力竭地吼著，嗓子都啞掉了，臉皺成一團，其面容真猶如惡鬼般嚇人。

　　最後父親拍了祂一個巴掌，祂隨即倒了下去，一動也不動。

　　在場的人都圍上去，想確認祂是否離開了、她是否平安。

「孩子……我的乖孩子。」那女人出聲喚道。

　　沒有人回應。

　　阿廣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抽動了一下，驚恐地看著阿廣，阿廣凝視著她的瞳孔好一陣子，說：「沒事了，老師已經把髒東西趕跑了，諒祂也不敢再來糾纏妳了。」

　　那母親聽聞，方才鬆了口氣。笑容逐漸在她眼淚乾涸的地方綻放。

　　父親接著又命弟子取來符紙，親自為她畫了符，待符水燒化後讓她服下。

　　阿廣代替父親向女人說明道：「雖然老師剛才教訓過那惡鬼了，但難保祂不會再來糾纏這孩子。那符帖是給她保平安用的，七日內別讓她出門，以後也得注意，莫再放任她一個人亂跑。」

　　女人連忙向父親磕了好幾個響頭，經過剛才那番折騰，她早已沒了力氣，腳步不穩，卻還堅持要一一向父親的弟子們握手致意。

「大娘，老師和我們只能盡最大所能幫忙，但關鍵還是在做母親的妳。」

「我明白的……這次是我不好，是我疏忽了，不會再給師父添麻煩了。」女人彎下腰，頭垂得不能再低。

　　確定她能自行行走後，父親命幾個弟子送客，他背對著我，我只能依稀看見鮮血從父親手臂上的抓痕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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