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蘭酒吧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外面放著一個曲尺形的吧枱，枱裏有一個 Bartender，可以隨時調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一兩百元，買一杯 Cocktail 後入場（這是多年前的事，現在每杯要漲到三百多），入場後在 Dance Floor 站著，聽著 Live Band 喝了休息；倘肯多花幾十，便可以叫點炸薯條等小食，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百多，那就能買一些 Set Dinner，但這些顧客，多是本地的銀行 Sales，大抵沒有這樣闊綽。只有老外客人，才踱進店面深處的卡座，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8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IK0qjXa50
我從二十歲起，便在老蘭的 Insomnia 裏當夥計，老闆說，經驗太淺，怕應付不了太熱鬧的外面，就在裏面做點事罷。裏面的老外客人，雖然花費豪爽，但兩杯黃湯下肚後酒醉鬧事的也很不少。他們往往要 Bouncer 親手帶著到外面，口頭警告讓他們先冷靜一下，然後才會坐在石階上，不再胡鬧。一心想學調酒的我哪有心情幹此等雜務，所以過了幾天，老闆又說我幹不了這事。 幸虧 Bartender 的情面大，他出手保我，我便變了個在店內吧枱學調酒的學徒了。8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xJejszlTb
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櫃台裏，專心學我的手藝。雖然沒有什麽失職，但總覺得有些單調，有些無聊。老闆是一副凶臉孔，老外說的話我也聽不懂；只有 John Doe 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8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7l3OFYbvR
John 是在裏面飲酒而不是老外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很壯；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胡子刮得很乾淨。穿的雖然是西裝，可是又髒又皺，似乎十多年沒有換， 也沒有洗。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港式英語，教人半懂不懂的。因爲他多半跟老外聊天，也沒有特別介紹自己，別人便替他取了「John Doe」這個綽號。他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著他笑。他不理會，對吧枱裏說：「要一個 Scotch。」便掏出兩張鈔票。喝酒的人故意高聲嚷道：「你老婆又去背夫偷漢了！」John 睜大眼睛說：「你怎麽這樣憑空污人清白……」「甚麽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老婆拉著個老外去爆房。」他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老外…不 算偷…背夫偷漢！結交朋友的事，能算偷麽？」接連便是一輪自言自語，甚麽「沒事的」，甚麽「沒有戴帽」之類，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8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UGQmyfKcQ
聽人家背地裏談論，John Doe 原本出身小康，家境不俗，但娶了個港女老婆，對金錢索求甚大，終於坐吃山崩，他又不會營生；於是愈過愈窮，弄到將要乞食了。幸而他口材不俗，便開始做基金 Sales，換一碗飯吃。可惜他又有一樣壞脾氣，便是好吃懶做。開單才沒有數天，便人間蒸發，好幾天聯絡不了。如是幾次，找他做投資的人也沒有了。 John 沒有法子，便免不了每天受盡老婆冷眼唾罵，晚上打扮得性感誘人外出，也不得過問原因。但他在我們店裏，品行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鬧事；雖然間中會多喝兩杯，但也只會胡說八道一番。8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oYbovR1KC
他把那杯酒乾了，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旁人便又問道：「John，你老婆當真喜歡你的麽？」8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FZkC8msTI
John 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麼連個女人也管不住呢？」John 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裏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喃喃自語，完全聽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哄笑起來：店內充滿了快活的空氣。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老闆是決不責備的。而且老闆見了 John Doe，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John 自己知道不能和其他客人談天，便只好向店員說話。有一回對我說道：「巴打，你有女朋友麼？」我略略點一點頭。他從銀包掏出一張照片說：「給你看看，這個是我老婆。」我想，你這種人生輸家，也配在這裏炫耀麽？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他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漂亮吧？我告訴你我是怎麼向她求婚的，記著！這些策略應該記著，將來求婚。」我暗想我還未打算要結婚呢，心裏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就是買戒指買花麽？」John 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吧枱，點頭說：「對呀對呀！除此以外還有一個重點，你知道麽？」我不耐煩了，向他比一下中指後走遠。他見我毫不熱心，便又歎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8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xnNkIH4xX
John Doe 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麽過。
有一天，大約是元旦前的兩三天，老闆正在慢慢的結賬，忽然說：「John Doe 好一段時間沒有來了。」我才也覺得他的確很久沒有現身。一個喝酒的人說道：「他怎麽會來？他被毆打了。」老闆說：「哦！」「聖誕那天他和老婆來老蘭消遣， 碰到兩個老外。這一回，他老婆自己投懷送抱給人家。是男人的話，忍得了麽？」「後來怎麽樣？」「怎麽樣？先則口角，繼而動武，被兩個老外打了大半夜。」 「後來呢？」「後來被打了一頓。」「打了之後怎樣呢？」「之後？Who Fucking Cares？」老闆也不再問。8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2UXIosMwN
農曆新年之後，天氣是一天比一天涼；看看寒冬已至，我也須穿上大衣了，但老蘭依舊是一街摟屌裙。一天的晚上，客人很多，我正忙著。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要一個 Scotch。」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我抬頭一看，John 便在我面前坐著。他臉上黑而且瘦，已經不成樣子，西裝破爛不堪，右手一直藏在懷內，好像受傷了一樣；身旁坐著的一對男女，女的穿得相當妖艷，看起來有點眼 熟，男的是個帶點胖的外國人，不知怎麼兩人都異常害怕地看著 John Doe。8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RPseWyRr6
John 見了我，又說道：「巴打，給我一個 Scotch。」我把酒交給他時，老闆剛好在我身旁走過，一面說：「John 麽？你老婆今天勾漢子了沒有？」John 很頹唐的答道：「今天沒有……我把她帶來了。」老闆仍然跟平常一樣，有點聽不明白，笑著對他說：「呵呵，你又管不住老婆了！」但他這回卻不分辯，拿起杯把酒一飲而盡，說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老婆還在，怎麽會獨個來喝悶酒？」John Doe 一言不發，拔出右手指向老闆，原來手上拿著一柄黑漆漆的手槍，一聲巨響後轟走了老闆的腦袋；客人見狀後紛紛驚呼奔逃。8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h9a0P3yIa
然後他轉向他身旁的男女，先是用手緊緊扼住了他老婆的頸項，再開槍把老外打死了。我被老闆的腦漿和鮮血噴了一臉，霎時反應不過來，直到此時才驚覺拔腿就逃。 他接連又放了兩槍，在一片慌亂中都打中了其他客人。一直聽到他老婆苦苦哀叫，懇求 John 放她活命，也聽到 John 神經質地自言自語著。此時外面已經來了幾個軍裝，我們便被趕到老蘭街上；圍著看熱鬧的人比除夕倒數還多。突然槍聲又再響起，John Doe 老婆的聲音隨之消失了。警笛聲從街口傳來，守著酒吧門口的軍裝拔出了槍，經由對講機報告著情況。毫無預警的又是一聲槍響，然後 Insomnia 裏面就完全靜了下來。8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ZLSj1kbTl
我雖然沒有看見——但大概 John Doe 吞槍自殺了。8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2PV2aVnB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