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相聚是為了離散,而分別則是為了下一次的再見。
昨日有位認識了好幾年的人離開香港遠到他國求學,之所以稱呼她為「認識的人」,因為僅僅是認識,而不是朋友。好像人大了身邊的人便慢慢離你而去,認識的,相熟的,在乎的。
今日我也正式離開一個地方了。其實五月時便幾乎與那個地方沒有太多關係了,但今日,時隔將近半年後舉行了離開的「典禮」。初時我對於那個典禮沒有太大的期望,你說在網上舉行的道別,隔著熒幕鏡頭,「裡頭」的人怎麼能看見我?但隨著滾滾而來的照片和影片,我竟然感到些許不捨。
觸動人心的,大多是美好且難忘的回憶吧。時光模糊了記憶,將心底的感觸深化,最終烙印。
說起那個地方,它一點也不美觀,除了淺灰就是深灰。十多層以太空灰為主調的高樓僅有那頂蓋是好幾扇玻璃相連而成,陽光穿透玻璃一瀉而下,我站在扶手電梯口仰望樓頂,那似乎是唯一的出口。有日,某位朋友同我分享了許多,他口中滿是「好累」、「不知怎麼辦好」、「唉,加油吧」……我靠著灰色的欄杆仰望上方,沉默向下的扶手電梯,微弱的日光在灰色的世界裡極其詭異,我竟覺得自己身處在一座牢獄裡。
原來心態不同,所見的景物亦有所不同。那是我一年多以來第一次覺得往返無數次的地方像座監獄。
其實在那裡度過的年歲是極美好的,像春風,夏蟬,秋菊,冬陽。在那裡我原設想能更認識自己,未曾渴望能結交到許多古靈精怪的朋友。他們都很聰明,很善良,也很可愛。當我感到不安時,他們會安慰我;當我感到無助時,他們主動向我伸出援手;當我有所成就時,他們由衷替我感到開心。
我真幸福,有家人疼愛,還有許多朋友關懷。我總這樣想。
二零二零年是很特別的一年,它的特別在於數十年一遇,但我卻選擇在這與眾不同的時刻展開我的寫作生涯。其實《傅老師的八分之一》並不是我第一份完成的作品,但卻是我第一份在網上公開的小說。寫言情小說是我中學時的夢想,因著自小對中國歷史的喜歡,於是年少時所設想的皆是古風言情小說。
人生是很有趣的,即使有過無數的設想,唯每次用鍵盤在文檔上敲下的卻都不是最初構想好的故事。
中學時我很介意師生戀,我認為學生與老師是絕不可能,但在後來成長的年歲,逐漸增廣見聞,我開始放棄說「絕對」二字。這世界只有相對,並沒有絕對的。我享受創作的過程,因為我不斷將我的人生零碎附在故事裡,自然了,當中也包括了我的部分價值觀。我將我中學生涯部分經歷在小說裡重現,把自己喜歡的厭惡的食物都以故事中的角色表現出來,有些字句或者只有朋友看見才能會心一笑。
很神奇也很有趣的是,寫著寫著,偶爾還能在現實生活中遇見某人某部分與故事角色吻合的情況。
在過去的求學生涯裡我遇見過許多好老師,他們都熱衷於教學,用心陪伴學生成長,只是有那麼一位老師真的很特別。
初時我對他印象普通,感覺他是個老古董。三七分的長劉海遮在右太陽穴上,銀絲扁方眼鏡,黝黑的皮膚,整齊的西裝。不喜歡學生叫「阿sir」的規則下不苟言笑地教學,其實他偶爾也會笑,但都是轉瞬即逝的。對了,這位老師連說話也都是字正腔圓,聲音更是柔弱如絲。
他太冷靜了,也太嚴肅,像是從魏晉或民國穿越而來的先生。
一年的相處下,我與同學終折服於他的才華下。我們開始明白他與世無爭的性格大概是因為飽讀詩書,而超脫淡然的品行可能源自腹有詩書氣自華。他說心情不好時看看儒道書籍就可以了,至於教學日常以外他大概都把時間放在了寫論文上。
小說裡傅老師不喜歡學生叫他「阿sir」的特點我確實是參考了這位老師,但今日驚覺可能傅老師以眼鏡拉遠與學生的距離也與他相似。有同學意外地在網上看到了老師七年前的照片,短劉海,空曠的鼻樑,儼然就是一位翩翩少年。我說歲月果真不饒人,朋友則認為其實是老師特意打扮得成熟點。我想了想,倒也有可能,尤其是那副眼鏡,我猜任何人戴也會老個三、四歲吧。
至於為何我今日才確信朋友言之有理,因為今天早上他向我們公開了一張他沒戴眼鏡的照片。
創作的樂趣在於此吧,有時候我的角色參考了某某人,而更多時候是誰誰誰剛好符合了主人翁的某些特點。每次寫到小說的完結我都會感到不捨,他們雖是在虛擬世界生活的虛擬人物,但我總覺得自己曾參與過那些角色的部分人生,那種離別不比現實生活分離中好過。
什麼時候會再見,下次見面會如何,分離後偶爾我會想這些。
隔著螢幕,老師戴著口罩,空曠安靜的禮堂高掛典禮的旗幟。今日我正式和那些人那些事道別,那是我首次出席一場沒有學生的畢業典禮。
二零二零年,的確難忘。
(記15-10-2020)
16-10-2020
01:25 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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