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城族類】(上)
聽到兒子又跟她要400萬,琳姨一陣暈眩,連吃飯都沒胃口了,她已經不想再追究幾個月前給他的百二萬用在哪裡,就是他說在罙圳打工根本不能生活,她才資助他試業的。
怎知道他在罙圳開了間賣酒的小店就得自鳴得意,自以為是大老闆,帳目交給朋友管理,自己就揮金如土,到處吃喝玩樂,店裡的貴價酒估計被他喝掉的比賣掉的還要多,況且一星期才看舖一次的人,做生意又怎可能成功?
「媽,我的生意開始上軌道了,上個月接了大單,賺了十幾萬,只是下星期還得跟政府幹部吃飯,要請客和買禮物,過年還得給小的派紅包。一時周轉不過來,但很快能賺回來的。」兒子在長途電話的另一頭說。
「你那種小店要400萬周轉?」她已經沒去質疑兒子說賺了十幾萬有沒有扣除成本,她經商二十幾年,這種大話可騙不了她。
「還要補些貨和裝修之類的,」兒子輕描淡寫地說,「反正你在香城的物業始終都要賣,國內經濟愈來愈好,不少城市的GDP已經超過了香城。」
「我倒覺得國內經濟正走下坡,遲早泡沫爆破。」琳姨知道這句話會惹兒子不滿。
「什麼?你怎能這樣說,難道你不是強国人?是強国人就不該這樣詆毀國家!媽,你被香城的黑記洗腦了,真想你早點回來住,看清事實真相。」
「我去忙,不談了。」琳姨一怒之下掛了電話,她感覺再談下去就要破口大罵了,牆內的人有什麼資格說牆外的人被洗腦了?但平靜之後還是忍不住在餐廳門外啜泣。
琳姐後悔當年把兒子留在內地讀書,令他今天變了「小粉紅」,更染上了暴發戶揮金如土的性格。當然她對兒子疏於教育也有責任了。
如果琳姨能陪伴兒子成長,也許他就更明白她坎坷的人生ーー
那時她才十歲,幾個褐色制服的青年男女把她們一家六口趕出家門,說房子和食物都要拿去「人民公社」再分配,而她父親是中醫師,必須勞動改造。父親被五花大綁,邊掙扎邊用古文大罵。母親泣不成聲問她們到底犯了什麼罪行。
「你們家是封建殘餘勢力,是反科學、反革命分子。」一個青年拿着木棍冷冷地說。
自從那天起她就再沒見過父親,後來更聽說他死在勞改營,她和母親弟妹一直過着顛沛流離的生活,輾轉在內地多個城市打工、做生意,後來母親和弟妹在罙圳安穩定居,她就獨自來到香城做生意,一做就是十幾年了。
琳姨個性健談,做事勤奮,十多年來累積不少熟客,賣的衣服價廉物美,一直都是全商場最有人氣的店,加上投資房地產也賺了不少,琳姨現時在香城擁有四五個物業,其實靠收租就可以享清福了,只是擔心兒子無法自立,才一直辛苦經營至今。
受到兒子刺激,她久違地想起生父和以前居無定所的日子,偷偷在後巷拭着淚水,她感覺自己被世界所遺棄,想到家鄉把她趕出來,兒子和她價值觀迥異令她不想回罙圳住,但香城和她也好像只有金錢瓜葛。
她哭了一陣,就回到餐廳去,她吃到一半的牛丸河都涼了,她乾脆說結帳,相熟的老闆見她神色不對也來問候一聲,說免費能換她一碗熱騰騰的。
「不用了,看舖一整天有點累。」她強顏歡笑,不想在人面前展現軟弱的一面。
「琳姨對人好,但別什麼事都憋在心裡,好好休息。」臨走前老闆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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