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暗無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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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了無生氣的目光,有氣無力地在昏暗的天花板游移。
為甚麼會有這種感覺? 他不解地想。
巨大的玻璃窗外一片陰霾,灰白的霧氣中聳立著一棟棟看不清真身的黑色輪廓,時間分不清是早是晚,只有死灰的光穿透過來,把木頭窗框厚重的黑影,像欄柵般壓在少年死氣沉沉的身軀上。少年躺在床上,凌亂的床單和深藍色的被子像海浪般纏著他的赤腳,床上攤開著一本又一本殘舊的書。
在床的左右兩側,聳立著兩座巨塔一樣的書櫃,櫃上所有空間都被又厚又重的舊書填滿,在微弱的光下更顯得黑影憧憧。書和床之間,只有那隻白貓窩在枕頭中,靜如雕塑的牠幾乎完全隱身在陰影中。3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ixBMIhxoJ
少年仰臥在這個盒子般的空間,浸泡在怏怏不樂的情緒之中。
書從來都是他快樂的泉源,是他最好的朋友和導師。
在書中,他看過、經歷過很多這輩子不可能親身經歷的冒險,他為不存在的人和事歡笑過、哭泣過、憤怒過、甚至徹夜難眠。在他悲傷時,書會拉著他的手,帶他遠離一切痛苦,並給他重新面對的力量。在他困惑時,書會抱起他,飛向高處,讓他回頭俯視世上的一切,給他重新思考的眼界和智慧。
書從來沒讓他失望過。
但書有其極限。少年內心那彷如癌細胞日漸增長的空洞和焦慮,在他第二次讀完房間內最後一本書後,也宣告治療無效。
房間一片死寂,腦裡卻一片紛擾,他悲傷地仰望身邊高聳的群書,它們同樣悲傷地俯視他,好像對他的求救束手無策的樣子。
少年有氣無力的翻過身,眼睛落在枕頭上那毛茸茸的雪堆上,雪堆的眼睛舒服地半瞇著。
少年不記得這隻貓是何時開始跟隨在身邊,但他肯定牠不認為自己是他的寵物,因為牠甚少讓他撫摸牠,甚至會對他伸過來的手齜牙咧嘴。然而少年還是很喜歡牠,牠是他寥寥無幾的有血有肉的伴兒,當牠心情好時磨蹭他的腿,甚至大發慈悲的跳上他的大腿時,他都甘之如飴。
他好想撫摸牠那細雪般的毛,好想把牠緊抱入懷,但他知道牠不喜歡在小盹時被突然觸摸,一想到牠那怒目瞪視的兇相,他就打消念頭。
少年轉為抱起床上最厚重的書,像胎兒般踡曲身子,閉上眼睛。書本冰冰冷冷的,磨蝕了的書角堅硬地抵著他的胸口,儘管不適,他的心稍微感到踏實了一點。
儘管他還是感到非常寂寞。
苔綠色的眼睛緩緩張開,白貓維持躺臥,默默凝視少年那在昏暗中變成啞黃色的金色腦袋。
真是個愛自尋煩惱的傢伙。
牠只是一隻貓,牠沒有他那麼複雜的情緒,更不理解他那些矛盾又糾結的行為。但牠是一隻貓,牠嗅得出這一切。牠嗅得出房間裡重如巨石壓頂的氛圍,牠嗅得出少年身上散發出的苦味,牠嗅得到他對牠體溫的渴求。
但牠不想回應他。牠不喜歡不快樂的他,牠不喜歡他身上苦澀的氣息,更遑論主動靠過去。主動安慰人不是牠的風格。
突然,白貓嗅到一些別的東西。牠抬起頭,轉向窗邊。
一團和白貓體積相若的黑影蹲伏在窗台邊,它全身烏黑,沒有毛髮,頭部像老鼠一樣窄長,頭頂有一對角狀物 ; 它骨瘦嶙峋的背部突出一節節小山峰般的脊椎骨,後肢屈曲如袋鼠,前肢卻像樹懶般長,而且四肢末端都有又長又尖的爪子。
它整個身軀幾乎和黑影合二為一,若不是那雙紅寶石般閃閃發光的眼睛和像鞭子般細長的尾巴,根本難以察覺它的存在。
它像盯上獵物般盯著少年毫無防備的頭頂,四肢並用地爬過去。
白貓發出「嘶—」的警告聲,牠已經站起來,背部拱起。
這不是白貓第一次見到它。白貓不清楚牠是甚麼,但牠嗅到它身上有不屬於這世間的濃烈腐臭味,那是充滿惡意的臭味。而且牠知道它是被甚麼吸引過來。
每當少年像現在這樣深陷於自己腦海裡的泥沼時,它就會出現。對它來說,少年心裡散發的苦味猶如糖蜜般香甜,代表那裡有一頓無人看守的豐盛饗宴,在等候它大快朵頤。
它聞聲停下動作,目露兇光地盯著這隻不止一次阻撓它進食的護衛。
白貓已站到它和少年之間,牠背上的毛像針般豎起,尾巴在空中威脅地緩緩搖擺,平貼的耳朵和白森森的牙齒已說得很清楚 : 你試再走近他一步看看。
白貓不完全確定它到底想對少年做甚麼,但牠絕不會讓這惡臭的非人之物觸碰牠的人類一根頭髮。
它猶豫了一下,試探性地伸出一隻黑爪,隨著一聲急促的嘶嘶聲,白色的影子閃電般撲向那隻黑爪,比黑爪小很多的白色爪子陷進去。它急忙把黑爪抽回來。
一黑一白這樣對峙了好一會,最後漆黑那方發出惱怒的咕嚕聲,像猴子般向後一跳,融入黑暗中消失無踪。
又一次空手而回,它忿忿地在黑暗中穿梭,一邊詛咒那隻白色的程咬金。
然而它很快又提醒自己,獵食的機會很快會再出現。
只要少年再次被寂寞拖垮,心靈再次下陷時,就是它飽餐一頓的時候。
完
圖/文 (c) 畢加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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