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佳人》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夢相期

　　轟隆一聲，牆塌灰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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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於暗門後的董倬行仍揪著左懷天後領子未動，再往深處看去，原該命喪人偶兵下的各派弟子竟都毫髮無損，沐殖庭瞇了瞇眼，悄然將兩枚磚塊攥在手心，質問道：「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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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倬行顯然沒想過這暗室會被人自外破開，他們一行人沿運河步行至此，靠趙清絃佈下的陣法掩蓋動靜，原以為能躲藏至最後，怎料陣法突然失效，不得不在此際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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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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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趕巧，董倬行應聲看去，正是左懷天茫然的一張臉，他迅速抬頭看清外面的情況，卻不偏不倚地撞上沐殖庭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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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單陣法有失，連左懷天亦提早醒來，是趙清絃出了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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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倬行無暇深究，躲身暗道內的人們驚疑未定，他們早已到達此地，不曾想才剛停定，外面就傳來了沐蝶飛的連番質問，叫這一眾後輩聽得發懵，不敢相信當世武林盟主所為竟如此齷齪，彷彿這幾天在武台上叫喊的自己僅是個笑話，心中信守的俠義瞬息圮毀，難以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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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偶兵全被毀掉。」董倬行拿不準沐殖庭的心思，只好佯裝鎮定，避重就輕地陳述事實：「大祭司也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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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殖庭略有遲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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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躲在別人後方的行為實在是不光彩，單憑這點就足以叫沐蝶飛氣得胸悶，她一邊牽制沐攸寧，一邊分神至沐殖庭身上，下一瞬掌風突襲，正是沐蝶飛尋到空檔，趁他凝神思考的剎那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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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殖庭來不及躲閃，結實的一掌直直撞在他肩傷處，餘威朝外震去，尤在背部傳來劇烈的痛意，他吐出一口血，瞥見一名黃衣姑娘兀自上前，背後黑刀纏布，視線自他身上掠過，隨後在眾人的目光下解開布條，神色自若地提問：「廣場一眾子弟正奮力救助，左盟主怎麼就躲在此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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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雲刀……」長刀立地，沐殖庭不過一瞥，便能篤定道出來者為誰：「你是王家的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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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月並未否認，邊問邊走向左凌軒：「武林大會驟然中斷，我還能向左盟主求來一個切磋的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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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何現下才動身？不是說在生死鬥前……」沐殖庭的聲音仍未停下，然他很快就理清前因後果，手掌一翻，徑直劈向董倬行：「連你也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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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倬行自覺叛變的事被識穿，不再隱藏，連番錯步退開數丈，盈月見狀舉刀相向，欲擋下沐殖庭一擊，卻是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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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饒是她有意相護，抵不過沐殖庭殺紅了眼，盛怒下的一掌攻勢極快，縱是負傷出手，力道稍弱，仍能精準地落在董倬行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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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倬行身形一僵，嘲諷的話尚凝在唇邊，腹部就傳來被異物貫穿的感覺，許是攻勢太快，痛意竟絲毫未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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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握在手中的磚塊疾如利箭，僅僅是催動內力已叫沐殖庭痛不欲生，眼看未能將人一擊斃命，他心有不甘，咬牙聚氣欲補上一掌，然沐蝶飛不知何時擺脫了沐攸寧，飛速閃身而來，直將沐殖庭與旁人隔絕開去，讓他無法再向董倬行下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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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後殺意猶在，卻未有再往董倬行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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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倬行背朝沐殖庭，得到喘息的空檔後抬手摸向腹部，手心傳來不合時宜的熱度，他低頭看去，入眼便是一個血窟窿，宛如被炸藥破開般，似有臟器流出，他意識到自己將會命喪此地，卻是滿臉從容，深吸一口氣後便躺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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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動作間牽扯到傷處，這才傳來了叫他無法輕易忽視的痛，隨呼吸一下一下地擴散全身，徹骨的痛直奔腦海，刺得他思緒渙散，回想起從前習武總會留下大大小小的傷，卻因少年心性，只懂強裝無事，如今年紀漸長，倒是想向人示弱，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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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知曉她非故人，餘光總不自覺地追隨那抹熟悉的衣角，直到再無聲音傳來，四周寂靜如彼年夏日，還來得及留住一切珍視之物——恍若伊人尚在，細數白雲流影，相期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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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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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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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在殺大祭司後便將陣眼轉移至自身，又在毀掉人偶兵後佈下遍及整個廣場的掩眼術，叫旁人無法看見他與趙岷的行蹤，確保兩人不受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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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陣法以趙清絃為陣眼，並汲取他的法力渡予趙岷，明知道此舉只會令法力消耗更快，趙岷卻是想不通他為何還能如此決絕。縱有疑惑，也知難以問出結果，他當機立斷，與趙清絃拉開距離，欲催動陣法試圖耗盡其體內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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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力的波動不難察覺，趙清絃攥著骨扇，顧不上朔能否準確追上趙岷那變幻莫測的身法，手訣一掐，速遣寒氣隨符籙纏上趙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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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場朔風颯颯，才剛回復的法力正被急速抽離，一道道半浮空中的符籙轉眼被勁風震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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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岷側身閃過朔的相纏，啟陣的咒訣驟然被打斷，他漸有點沉不住氣，咬牙道：「你身體似乎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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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符令相助，趙清絃在回擊時稍顯吃力，他急喘一聲，劃出結界，勉力不讓自己落得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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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岷熟知朔的限制，故失手後未再停歇，身影迅疾，揮刀如雨，兩者相接連貫，如濃霧般直將趙清絃籠罩，封住他去路，同時叫他無法精準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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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料結界一築即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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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身上刺青的確無法化解暝煙記以外的術法，可趙清絃大多咒訣皆以暝煙記為原型，若非改動太甚，多少都能弱化一二，趙岷見狀大喜，他本就非依仗法力戰鬥的人，現今刺青起效，如此一來趙清絃就只能以朔這類間接攻擊的術式相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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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國師鴻福，尚有反抗的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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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語氣發虛，動作亦愈漸遲緩，骨扇與短刀撞出鳴聲鋥然，引來幽幽冷風捲起地上沙石，如萬箭在弦朝外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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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逃離以來，趙清絃一直思考能與國師抗衡的方法，得出的結果不外乎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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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他遇上周翊明，探得他於術法頗有天份，又算出武林大會當日會迎來轉機，便決計孤注一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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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言咒禁師視酒為毒，連他都深信不疑，卻在某日，突然意識到這事實或許沒那麼準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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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寧好酒，偶爾興致上頭，藉著酒勁就纏著他雙修，舌尖沾著酒氣徑自在他唇齒間流連，總會叫他在渾身的痛意中嚐出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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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酒真能輕易奪去他性命，那他早在她手上死了不知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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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卦象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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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的轉機，除卻王家後人外，正正是那碗酒釀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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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未去細想喝下酒後會有何改變，甚至也懶得去思考更多，直至鼻間淌下濕意，方豁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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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咒禁師的身體向來由法力支撐，法力全耗亦意味壽元將盡，一切歸於虛空，倘若是反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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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髓湯能將經脈逆行，逼出內力以納下法力；那麼所謂的酒為毒，不過是將他變成一頭飢餓已久的野獸，貪婪無饜地汲取法力，直至經脈再無法納下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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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曾放言要打破命局，可誰也沒想過他會主動喝下「毒」，破出一條全新的道路通向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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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前尚以退為進，藉躲閃的間隙滴血為咒，畫出複雜的法陣，很快地，殺陣漸成，他亦不再斂芒，眼底殺意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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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陣乃至上陣法，由內、外二陣相輔而成，要維繫大陣的穩定，再厲害的術者都免不了有所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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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巧趙清絃慣來喜用最烈的手段，唯有斷絕後路，方能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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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猛地停在血陣中央，扯出扇骨筆直刺進心臟，又稍為往外抽出半分，裹滿法力的心頭血便沿著扇骨滑過手心，在掌根陡然墜落，沒入殺陣，現出淺淡亮芒，漸與他佈在身上的內陣合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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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紅的稠血掛在扇骨欲落未落，叫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沐攸寧，那滴初落在她胸襟，如她一般明媚，最終相融在紅衣上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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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匕首不過沒入皮下半分，卻已留下無法磨滅的疤痕，即使這根扇骨刺得再深，依舊無法遮去那日落下的傷疤，更無法消去少女指尖劃過的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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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塵土濕潤，沙石粗糙，皆隨疾風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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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血形成的殺陣凝於半空，在灰濛濛的穹蒼下光芒更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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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中夾著薄薄血氣，法陣白芒閃爍，準確地將趙岷囚在陣內，趙清絃綻出從未有過的笑容，如雨後初霽，純淨無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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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陣既成，可屬於他的終局又將會是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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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在武林大會與國師同歸於盡？是拋下一切仇怨罪孽苟活過二十五歲的生辰？還是放任心底的欲念擴大強將珍視之人拉下深淵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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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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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運氣向來很好，好到能代替澄流當上咒禁師，好到在殺伐中獨活過來，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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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在有限的時間遇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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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腹壓在扇骨末端，使之全根藏進胸腔，光暗流轉間，獨趙清絃笑意依舊，唇瓣輕啟：「命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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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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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段路程說短不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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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流的意識仍舊被那團黑霧所控，後脖的血印偶然傳來涼意，終究無法叫他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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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法靈敏未減，獨腦海只容得下一人命令。起時被蠱蟲佔去上風，黑霧如吸滿水的棉花擠在眼前，叫他痛不欲生，只想殺掉眼前的「自己」；如今贅物漸散，體內蠱蟲便不復躁動，此時靜若冬眠，黑霧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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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再被殺伐支配，裹著霞光的雲朵映在混沌的瞳仁裡，拭去積累已久的血氣，無論是蟲蠱或是傀儡術都無法再壓過對方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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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脫離外界的操控，腦中的命令頃刻變得模糊，往北走了半晌，終緩緩停下腳步，似是不知今後該何去何從，澄流在街上任意前行，身體卻領著他自熟悉的街道繞回劉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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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翊明等來他的身影，生澀唸咒，借趙清絃身上的法力催動宅中陣法，直將澄流越過清醒，陷入漫長的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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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夢，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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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夢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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