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豐子愷漫畫)
舉世皆追求古拙精緻的盆景:枝椏窈窕、梗概盤桓、蒼翠嫩綠者為佳。種的人多了,非要評上中下品不可;何家種出了艷綠絕倫、高可盈尺者,人人為之拜服,來客不絕,趨之若鶩。
一人鑽研盆栽多年,自詡摸透如何栽出翠如碧玉、屈詰如龍的小松,收門生數百,人稱「杏壇先生」;除了教如何裁、如何種,更有一大要目:「上等的盤松非先天而生,是栽培而成矣!」如此家中無珍稀羅松者,紛紛信服。眾人聚於杏壇先生館下,當中不乏觀望好奇者。
先生遂立數株盆栽於眾生前,株株高大得體、彎曲窈窕,隨之侃侃而曰:「此乃以前優秀門生真跡,可見成效之彰!」
眾人訝然,望向手中的頹然小樹,若能成參天翠松,真是久盼而不得的奇效!先生收來百金納入囊中,見有不為所動者,嘴中嚷嚷:人人皆為之,不為即無能矣!庸俗無為矣!於是又添數位門生。
翌日先生設壇講學,聽眾如雲。先生提起一小繩,示眾人緊纏於松幹之上。眾目譁然:原來先生之木迂迴美態,有如此高明之術!隨之拉扯糾纏於幼枝間。偶有折斷而落下小節枝者,先生謂曰:去蕪存菁。人點頭稱是。
門生中有質疑者曰:「松固往植於廣莫之野,栽於小盆中,已覺異矣。今何以又矯揉摧殘之?」
先生晃腦對曰:「今無人種樹於廣野!盆中松如人中之龍,廣原皆無名雜種,若豚犬耳。移植於盆,為培育之舉、助鯉躍龍門矣。」
「若果為真,則何以至此?」門生瞋目之。
先生至門生前,見其手中盆栽,枝葉枯黃,奄奄一息,傾倒而根盡現於土,始覺門生面目熟悉。隨即逐之門外,回首向眾人曰:「栽培無心,束縛不足者,得此下場!吾心不忍矣。」
眾人大悟,始向先生再討繩索,先生怡然予之,一根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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