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著從樓梯爬上去,看能否打開通往頂層的小窗,結果發現窗子也早被鎖上,全然打不開來;但摸摸玻璃,似乎挺薄的,或許能破,於是在艙中翻箱倒籠,尋找堅硬的東西,以打破窗子,爬上頂層。最終在櫃子裏找著一把螺絲刀,連忙雙手握著,爬上樓梯,往玻璃窗上頂。幾下之後,玻璃出現裂紋,再來十數下,打穿一個洞,碎片紛紛落到身上。我掉轉螺絲刀,以柄子敲碎玻璃,爬了出去,從頂層下到甲板,再從甲板一躍而下,落在軟綿綿的沙子上,涉水登島。
之前穿越暗流時,遊艇幾乎繞了全島一圈,使其輪廓與外圍風光大致呈現眼前。這座遺世獨立的海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其形狀酷似水母,也如水母般,分為圓傘與觸手兩個部分。所謂「圓傘」,即指海島中心地帶,上面有起伏的山峰,茂密的樹林,望之青翠碧綠,生氣勃勃;而所謂「觸手」,則指海島另一邊,漂浮於近岸水上,疏落而繁多的草本植物。全島遭受暗流重重包圍,沒門沒路,著實難以靠近,漁船即使碰巧經過,避之也唯恐不及,怎可能上得了島?這恐怕是此島一直沒出現在地圖上的原因之一。
遠遠望去,可見兩艘快艇擱淺於灘頭,其中一艘似曾相識,大概就是前幾天小伊灝兒父親開到M埠的船。這座無法在地圖上尋覓得到的神秘島嶼,根本不可能引來別的船隻,另一艘快艇,恐怕就是屬於姜教授的了。
與沙灘連接著的,竟是一塊陡峭石壁,那是「水母」頂端的部分,也是全島唯一的山峰。石壁與地面呈垂直之勢,肯定無法攀上,只能從別的路徑通往海島腹心。果然,淺灘旁邊開出一條狹長小路,呈弧形,往外彎,繞過起伏的山脊,通往幽幽的深處。
我加快腳步,穿了過去,到達路的盡頭,發現自己身處一片深不見底的密林。這片森林由松樹和榕樹組成,其枝葉高聳入雲,有效阻隔毒熱的陽光,使底下柔和而溫暖。除此之外,亦見眾多果樹林立,結出鮮豔而豐碩的果實,令人垂涎三尺,幾欲張口大咬。沿路不見毒蛇猛獸,但時時出現兔子、麋鹿、松鼠等相對溫和的野生動物,一點也不怕人,甚至主動示好,彷彿在跟你說「歡迎光臨」;亦有鳥兒棲於枝葉之間,飛來飛去,啾啾不斷。這地方風光明媚,環境宜人,宛如人間仙境,哪裏如蘇靈所說,來到之後肯定後悔?我認為是剛剛相反,不來的話肯定後悔才對哩。轉念又想,此島若被世人發現,免不了大興土木,發展旅遊產業,吸引觀光遊客,大賺一筆。迄今為止,這裡仍然保留著最自然的風貌,並得以從人類開發者的「魔掌」逃了出去,全賴島外暗流「保護」之故。
林中走著走著,終於發現了一個「人」,可那不是活的,而是一副死人骸骨。上前細看,見它背靠樹幹坐於地上,臂骨向後環抱,姿勢甚是奇特,附近遺下幾顆生鏽彈頭,足證其死於槍殺。還原死時狀況,大概是被人從背後鎖住胳膊,把身驅牢牢固定於樹幹上,再被另一人朝正面開槍擊斃。荒郊野外出現無名骷髏,已是奇特之至,但更令人震驚的是,這副骸骨體形細小,大概為七八歲的孩童所屬。何人如此冷血,竟狠下心腸,槍殺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而且他不可能憑空出現,死者定有家人,以及所隸屬的社群,其父母肯定不捨親生骨肉曝屍荒野,那為何沒人埋葬屍體?難道……
我越想越心驚,匆匆跑出樹林,放眼望去,四周是一片寬廣的平原地帶。這裡位於海島中心,離岸一段距離,風景卻更是秀麗:綠草油油,繁花點點,環抱一池潭水,潭面清澈如鏡,映出山丘倒影,上下襯托,如畫如詩,仙境一般。草地外圍是部落集居地。數以十座以泥磚作牆,以乾草作頂的圓傘型小屋,繞著草地水潭而立,活脫脫就是一群翩翩起舞的水母。此外,更有土窰石臼混在水母泥屋之中,可見此島族人掌握了一定的冶煉技術,懂得生火煮食及製作器具。
如此勝境,若說無人聚居,亦太古怪了吧;然而事實是,四野無一活人可尋,取而代之的,乃一具具亮白刺目的骸骨,大大小小兼而有之,四肢交疊的,大字平臥的,靠牆挨著的,浸在水裡的,缺了頭骨的,殘肢四散的,想得出來的姿勢形態通通尋覓得到,此情此景,委實陰森可怖,怵目驚心。緩步走近泥屋,驚見牆上彈孔滿佈,地上彈殼處處。往裡面看,亦見不少骸骨或坐或站,姿勢不一,應是在毫無預警之下,遭到無情槍殺。
曾幾何時,這座水母島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慘絕人寰的大屠殺,族人當中無論成人小孩,全遭屠滅,無一倖免;屍骨遺留在野,任由風吹雨打亦無人安葬,淒涼慘狀,不言而喻。昔日的桃花源,今日的亂葬崗,亡者之音啾啾作響,迴盪於山谷之中,縈繞不去。
姜教授為何前來此島?小伊、灝兒、以及她們的父親,與此島居民有何關係?還有,這滿地屍骸是由誰所造成的?這些問題,恐怕要找到蘇靈後才得以解答。
於是繼續往前走,直到山谷前發現了洞口,才陡然停下腳步,仔細察看。該洞藤蔓叢生,中間塞了一塊巨石,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從縫隙中擠身入內;但環顧四周,除了這洞口之外,便沒有其他通道入谷,即是說,除非挪開巨石,否則就要止步於此。我嘗試往前推推,見它紋絲不動,立時放棄了。據其位置推測,它應該不屬於這個地方,也許是通過某種機關,從他處挪移到此。機關設計者利用巨石堵住洞口,自然是要阻止外人入谷。登島至今,依然未見小伊、灝兒、姜教授等人蹤影,他們大有可能身處谷中,以致無法尋覓得到。果真如此,他們又是如何越過巨石而入谷的呢?
前路不通,唯有往回走。信步來到水潭邊,俯首觀看水中倒影,心裏生起一種沉重的感覺,始被石頭壓在胸口,喘不過氣來。突然,一道身影自潭中冒出水面,左右搖頭,甩出無數水花,煞是性感迷人。定睛一看,赫然就是蘇靈。
我跪在潭邊,伸手拉她上岸。她一身濕漉漉的衣服,不斷滴著水,走起來寸步難行,索性就地坐下,擰擰衣袖褲管,歇息一會。我等她帶上眼鏡,便即問她島上骸骨的由來。只見她臉色蒼白,眼神空洞,似乎勾起了可怕的回憶。我追問道:「你知道島上這些人是怎樣死的,對不對?他們死的時候你也在場,對不對?」她一言不發,別轉身子,肩膀一抽一抽的,不知是顫抖抑或痛哭。
我趴在潭邊,伸頸往下望,從清澈的潭水中,隱約見到潭底有個不知通往何處的小洞,便知蘇靈剛才是從那洞口游出來的。那麼說,水潭底下應有地洞可通往山谷之中。
事已至此,蘇靈深知不可能把我甩掉,便緩緩脫下眼鏡,收入口袋,滿面滴著水跟我說:「你既然那麼想知道答案,我就帶你進入山谷吧。這潭底下有個寬廣的地洞,你現在深呼吸一口氣,跟我潛下去。」接著「噗通」一聲躍入潭中,游不過兩三下,便已抵達潭底。
我沒法多想,急急下水,從後追趕蘇靈,潛到水潭底部。當我游近洞口時,蘇靈忽然將身一扭,伸手過來。我趕快握住,讓她拉著我向前游。我們順著水流,活像鰻魚般,快速通過潭底通道,並在盡處飛身而出,化作兩隻水鴨,趴在地底池中,大口大口透氣。地下池水雖及足脛,仍隱約延展到遠處。身後潭水,仍自通道口緩緩流出,輕輕淋在我們背上,但其衝擊力已遠遠不及入口處了。 我們互相扶持,蹣跚爬起,擰擰身上衣物,擠出一灘水來。抬頭一望,四周是個空曠地洞,左右各有一道水柱流入池中,潺潺作響;洞壁上有些東西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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