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她與他的備忘錄 - 縈霜篇：因為你是你⋯⋯

「鈴⋯⋯」下課鐘聲倏地響起。

我慢條斯理地收拾著如同心情一樣混亂的文具，身旁的同學一個又一個地匆匆向我愉快地道別，彷彿「放學」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一樣。

我一一堆起微笑回應了，收拾東西的動作隨著課室內的人口減少而放慢，直至課室一個人也沒有時，我也停頓下來。

我並沒有說錯，課室確是空無一人，因為自幾天前起，我就不再感覺到這個「我」的存在了。

為甚麼呢？

讓我想想⋯⋯啊，對了，是學生會競選那天。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呢？

「⋯⋯我在大圍碰見嚴天豪跟一個女孩子手牽手逛街⋯⋯」一把聲音湧進腦裡。

「⋯⋯嚴天豪跟女孩子手牽手⋯⋯」

「不！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我痛苦地用雙手抱著頭顱，竭斯底里地嘶叫，竭力苦心經營的平靜情緒一下子崩潰起來，眼淚如泉水般洶湧了。

「⋯⋯」

向來敏感的我感覺到有人沉默地注視我。

我迅速地凝住淚水，抬頭一看～是你？！

我連忙拭掉眼淚，用手揉了揉仍帶濕潤的眼睛，認真地凝視著眼前人。

不，他不是你，只是同班同學嚴子豪。

子豪略帶歉意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擾你的，只是遺下了鎖匙了，才被迫折返。

謝縈霜，你沒事吧？」

同學們總是連名帶姓地叫我，要不就叫我的綽號，只有子敖和清冰是喚我「霜」的。

我勉強地笑，可惜我笑得並不好，我虛弱地說：「我沒事，我很好。對不起，我嚇著你。」

子豪聳聳肩，誠摯地說：「我剛才沒被你嚇著，但若你再不重展笑靨，我可不擔保我不會被嚇昏！」

我被子豪逗得笑起來，便隨他結伴離開課室。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氣氛也逐漸好起來。

可是我們都沒發現一道已注視我們良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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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一向跟清冰約好一起回家的。

因此，我拚了命地拉子豪趕到清冰面前。

清冰一看見姍姍來遲的我，正要教訓我一番，但當她一看見我身旁的子豪，怒火就驀然撲滅了，只是沉默地睨著我。

我很清楚她的性格，她這幅模樣是要示意我自己解釋清楚。

「我剛才跟子豪商討班務，所以才遲到了。」說罷，我不自然地望向子豪，他隨即向我温和一笑，我才鬆一口氣。

「下次早些通知，ok?」清冰顯然接受了我的解釋。

一路上，我跟清冰、子豪有說有笑，子豪絕口不提剛才的事，我心存感激。

「⋯⋯子豪，對了，差點忘了找你算賬。」甚少說話的清冰突然說，卻固意把眼睛投到別處，像要逃避甚麼似的。「為甚麼lunch time要帶嚴天豪來 “圍勦”我？你又不是紫社的。」

聽到你的名字，心痛連沉默一併襲上心頭，我的臉色煞白了。

子豪從容地說：「手足情深嘛。」

「他是你哥哥嗎！？」清冰罕見地開了一個玩笑:「待你有了嫂子的時候，他就不會對你情深了。」

我恨我聽覺正常！

清冰的笑話成功地進入我的耳朵，也刺中我的心裡去了。

我虛弱疲憊地對他倆借故先告辭了。

子豪關切地說：「你臉色很難看，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我笑笑搖搖頭：「不用了，你送清冰吧，她家附近品流複雜。」

然後我轉身步離他們的視線範圍後，便毫不猶豫地狂奔起來。

我知道我的離開為了逃避，我害怕子豪緊接著會說：「我早就有個完美的嫂子了。」

我更怕再聽下去，我會露出馬腳～讓你的弟弟知道我不自量力地喜歡你，再怎麼說也不是好事。

若不喜歡我，何以當初主動接近我？若你我原是緣淺，何以要讓我遇見你？

我開始怨天尤人。但最令人無奈的是：當你知道，縱使你如何怨天，怎樣怨地，也改變不了事實時，你才會感覺到自己是如斯渺小和可笑。

但一切對我來說，已是覆水難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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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普照的週末和冰冷的我相映成趣。

你並沒有來。

你在今次訓練課程中缺席了。

你的好友游浩江在聚會中途突然走過來，悄悄告訴我你只是要補習罷了。

我脹紅了臉瞪著他；這是甚麼意思？為甚麼要告訴我？

內心漸漸不安起來。

難道他識破了我的坐立不安？

可是我已再提不起勁去懷疑甚麼了。

我要無時無刻地提醒著自己：嚴天豪是有女朋友的。

而今後的我，除了不斷去迴避你外，已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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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一個微涼的清晨。

我輕輕地踏著猶豫的步伐步行回校。

抬頭凝望我跟子敖心儀的藍天，心底還是殘留著一份揮之不去的愁。

「為甚麼不是子敖呢？」我無奈地對天空說。

身後傳來熟識的腳步，當我再抬起頭時，臉是已換上新的笑臉譜。

「昨天怎麼先走了？」清冰皺起眉頭問我。

我一臉稚氣地說：「我要趕回家替 “女兒”弄下午茶點嘛。」

我的「女兒」是兩隻肥肥白白的倉鼠。

「又是那兩隻 “鬼靈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討厭跟男孩子單獨一起，就這樣一走了之，你於心何忍？」清冰一聽見我提起「女兒」，怒氣全消，語調也平和了。

「甚麼鬼靈精？我家小妹不知惹來多少公子的青睞！」我停頓了一下，認真起來：「你的 “男孩子排斥症”仍未克服嗎？」

「不要把我說成有病似的嘛，只是不喜歡跟他們單獨一起，以免聞話罷了。」

「我的清冰大小姐，現在是甚麼年代了？又不見你拒絕跟子敖單獨一起？」

「子敖是契哥，那怎麼相提並論呢？」清冰理直氣壯地辯稱。

我翻翻白眼，這理由真夠牽強。

「其實子豪是個不錯的男孩子，至少他懂得如何關心一個女孩，而又不使人難堪。」我確是平心而論。

但卻換來清冰的沉默。

我倆靜默了一會，清冰突然問：「嚴子豪其實不應該跟我們順路呀？」

我點點頭。

可清冰也沒有再說下去，因為我們已到達她的課室。

然後我順理成章地從後樓梯上二樓，走了數步，在樓梯轉角處又重演了一次的相遇。

不同的是，眼前的你憔悴極了，顯然比平日少了一份「陽光氣息」，憑我的個人經驗所得，我肯定你是傷風了。

雖然人前的我毫無改變，但內心的我比你更憔悴～畢竟我已被我的心結折騰了整整一個星期了。

我承認我被一句無意的說話徹底擊倒了，我一蹶不振了，但誰會在意？

我不想再打擾你的生活，不想加重你的負擔，更不想為你和「她」帶來一絲困擾，所以我忍痛繞道離去。

「乞嗤！」正當我在轉身時，卻聽見你打噴嚏的聲音。

忍不住看你一眼，只見你狼狽地往身上抓，我相信你在找紙巾吧。

看見你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我再也狠不下心腸捨你而去。

我三步併作兩步走到你背後，出奇不意地為你遞上紙巾。

你猶豫了一下，然後不客氣地拿起紙巾；後來才尷尬地向我道謝。

我只懂一直平靜地看著你。

～真諷刺！我竟用「平靜」來形容現時的我。大概只是沒人在意我眼波裡的翻騰罷了。

不一會，你打算離開了。

我並沒有留你，因我深知自己沒此資格；我仍是幽幽地凝視著你。

你無意地看進我的眼裡，整個人的動作就如同凝固了。

我不知道你受了甚麼刺激，但我仍然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你被我的雙眼攝住似的震撼。

或許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我的理智恢復了。

我固意把視線投到別處，中斷這刻骨銘心的四目交投。

你馬上清醒過來，臉上有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失望和悲哀～我把這些都盡收眼底，我可以肯定：你剛才深情凝望不是我！

我知道自己的心痛和心跳快超越足以承受的程度了；我也看見你為剛才的失態喘息著。

為了替你解窘，我固意先開口，把話題扯到很遙遠。

「你是子豪的哥哥，對嗎？」

你頷首：「嗯，你跟子豪稔熟嗎？」

「不太稔熟，雖然已經認識了他四年，也曾為了做project拜訪過你們的家，但子豪對我來說，是那種過份美好，過份耀眼的男孩子，我不習慣跟他一起。」我也不明白何以我會突然坦白起來。你帶點詫異地望著我，也許你從沒想過我會這樣想吧。

「其實子豪也不是完美的，況且，我相信你可以跟他成為好朋友。」

我輕輕一笑，不以為然，然後問了一個埋藏已久的疑團：

「為甚麼子豪從不提起有個同校的哥哥呢？而且我從前到你的家也不曾見過你，甚至初次見你，我仍不知情呢。」

你淒苦地笑了：「其實不讓子豪提起我，是我的主意，我怕連累他⋯⋯」

我驚愕地抬頭看你。

你看我一眼，續道：「其實唸到中六不一定人是精英，反而是最懂 “做人”的一群。當然，大部分懂事的同學都屈服於現實，發奮向上，做其模範學生中的典範，但我們班也有一部分 “聰明人”，他們善於如何犯事，在老師眼裡，他們仍色演著學生的角色，但私底下卻是聯群結黨，千瘡百孔。我和游浩江自問也不是甚麼好學生，但也不恥於加入任何一派，本想保持中立，但有時難免會成為磨心。記得那一次你救了我們嗎？那正是其中一次。假若我高調公開我們兄弟的關係，我怕會影響他。」

老實說，我被嚇呆了。

從沒想像過我身邊的世界竟是滿佈危機的。

可是，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很濃烈的擔憂。

你竟然每天身處在如斯危險的環境裡！

但我可以幫到甚麼忙嗎？沒有。

你識破了我內心的掙扎，釋然地笑了。

你如同一個大哥哥般拍拍我的頭：「對不起，我真是嚇著你了，別放在心上啊！我身經百戰，不會有事的。」

你看看你的G-shock手錶，從容地說：

「快上課了，你回課室了吧。」

我微微點頭。

臨別的時候，你突然自言自語：「其實我也不知道為甚麼會跟你說那麼多的，也許因為～」你猶豫了一下：「因為你是你吧。」

然後，你頭也不回地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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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因為你是你吧。」這句說話縈繞著我紊亂的思緒。

我已經不再知道今後該用甚麼態度去見你。

「縈霜，縈霜，你在想甚麼啦？」甚為友好的同班知己藍若晴好奇地問。

「若晴，你信不信一見鍾情？」

「嗯，我相信。」

「那麼一見鍾情是不是一定被外貌所吸引？」

「Er⋯⋯我想是的，你遇到了？」

「嗯。」我的臉紅了。

「你又被他的外表吸引了？」

「不，大概是他的態度。」我悄悄地說。「是一個戴G-shock手錶的男孩。」

「啊，甚麼態度呢？」

「一副要看我又不敢看我的樣子。」我今天著實太坦白了！

「 “同步人”的遊戲？」精靈的若晴一下子猜中了。

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放心。我不會問你是哪一個的。」若晴善解人意地把話題止住了。

但我相信她會猜到的，她亦是「同步人」的一份子嘛。

我不明白自己為甚麼突然想告訴若晴，卻向清冰不斷掩飾。

我不想深究了。

只知道經過了今早的傾談，我倆的心彷彿真的接近了，一種類似被了解的感情把我和你之間的距離縮短了。

但我不知道，你想傾訴的是我，還是從我眼裡看到的另一個她？

我不想去了解。

因為我需要的是一個希望，而不是一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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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lunch time。

清冰因為美術學會開會，所以留校午膳了。

如同每一個上學天的星期二，剩下我跟子敖孤伶伶地往外跑。

「唉，少了清冰跟我鬥咀，真少了一份外出吃飯的氣氛。」子敖得意地說。

「你少口舌招尤了，要不我轉告清冰，你可別跪地求饒！」我更得意地說。

子敖話題一轉，表情也認真起來。

他故意壓低聲音在我的耳邊說：「上星期五我跟嚴天豪提起你。」

我呆怔，說話的機能突然喪失了。

「霜，別擔心。我們只是在等待開會時閒談中說起你。」

「⋯⋯」

「我靜靜地告訴他： “你知不知道謝縈霜很喜歡你？”」

我臉如死灰，彷彿看見自己的殺父仇人一樣，怨懟地瞪著他。

可是軟弱的淚水已漸漸湧上來，要奪眶而出了～

「霜，霜，別這樣嘛。我只是開玩笑而已。」子敖深感抱歉地哄著我。

但我真的惱怒了，我輕輕推開他，一邊走一邊生悶氣。

子敖終於著急了，又搖又哄，奉承激發，軟硬兼施，顯然是束手無策。

他突然靈機一觸，在我耳邊說：「你不要生氣，最多我下次真的替你表白吧。」

聽罷，我也投降了。只好忍著笑搥打著身邊的子敖。

「別打嘛，你看，整條街道的人都在看了。」子敖乘機說。

我的手停了一下，環視四周，果然有成千上萬的眼睛偷看著我們。（香港學生大多要䵧眼鏡）

看他們那奇異的目光和竊竊私語，我知道他們是誤會了。

可是，被別人認為我跟子敖是一對，已是一個習慣。

我不計較，子敖也懶得澄清。

正想把目光收回，但竟突然看見你的身影。

在我們後面不遠處，走著你跟游浩江。

我一害怕，就拉著子敖逃亡到「嚐樂坊」了。

我們一坐下，同學們也蜂擁而至，食堂的座位一下子給佔據了。

子敖替我買東西回來，甫坐下，，就看見你跟游浩江正猶豫地找著位子。

游浩江領著你禮貌地走過來，我瞥瞥面前兩個凋空的座位，向子敖交換了一個眼神。

子敖朝我點點頭。

我微微一笑，等待你們開口。

「不介意我們打擾兩位嗎？」游浩江以極不自然的語調和促挾的笑容盯著我說。

我著急地把目光投向你，卻見你面露不悅之色。

我知道我已百辭莫辯了。

可是我不明白，為甚麼你會不高興？難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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縈霜篇：因為你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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