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十八歲起,那一年,便在當地的一間兵工廠當工人,回望現在,依然負責製造兵器。老闆說過,樣子不夠伶俐,不堪重任,只容我做槍具謀生,賺取十個銀元。從此索然無昧,整天重重複複,一天就此結束。雖說過程沒出任何過失,但總懷着恨主司我的義務。我經常專心致注,閒時沒有與同工聊聊,只有胡四子才跟我寒喧幾句,令我高興片刻,所以對他有些好感,但算不上普通好友。
胡四子長得英氣,體格健壯。眼神深邃而温和,不會讓人處處迴避,一身衣裝破破爛爛,破洞累累,似乎穿了十多年。平時,胡四子一副輕盈自在的面相,佇立梯間全神盯望些褪色的銅幣,人們不自覺留意他幾眼,他眉頭就往上動。我聽聞他身世悲涼,自小無依無靠,煢煢而立,多靠鄰居接濟。活在當下非常艱辛,如今初毛漸長。
老闆並不是安其本位的人,常常獨自流連霍大爺開張不久的賭坊,留下四個手下監督我們。一個胖胖的,兩個骨瘦如柴,一個剛好中等身材。他們也不是好傢伙,恃着氣盛而欺人太甚,剝削我們的工錢。我們偏偏想要風平浪靜,於是委曲求全。一個時辰過去,他總是輸得兩袖空空,帶着仇意怒氣沖沖回來,面容猙獰,好像吃人的野獸,從我身後經過。他倏然凝望我一下,一瞬間心神不安,思緒混亂。他大聲嚷道:「瞧你做事笨手笨腳!我要扣你七天薪金,以示懲罰,下次給我認真工作。」我忍聲吞氣,躬下腰身對他說話:「……我……知道了……」
所有人一見到我十分落魄便笑了,有的叫道:「白忙活七天開不開心啊!」歡樂一併拋諸腦後,靜靜地生起悶氣,心中壓抑一陣鬱悶,一時想找人吐怨。我直視著胡四子,他又隨意打量銅幣,發現老闆上着樓梯去自己的辦公室,便讓路避開了他。之後,我們各自各幹活去,沒空理會對方。
時間飛馳,天色昏暗,各人下班回家。我踽踽獨步徑自咱家踱步。這個時候,街道邊的小舖早已打烊。燈火稀疏,人的背影十指可數,凛冽的風迎面過來,覺得秋天漸近,看來是時候蓋多一件棉被睡覺。我在家後,吞下三個質感粗糙的饅頭,待到深夜時分瞌起了雙眼作息。
明天,我收到了一個驚人消息:原來老闆打算降低工人們的薪金,由每天十個銀元減至兩個銀元,眼睜睜失去了一半。我是最晚知道這消息的,當時,我大吃一驚,不敢相信。我四處張望,眾人都驚駭不已。唯獨胡四子盛滿怒氣,又夾雜怏怏的心情,火焰蔓延到理智的極限。他吼道:「可惡啊!我們唯唯諾諾,亳無半點敷衍,還不滿意,三番四次容許爪牙欺負我們。你待我們不薄,終有一天人們將會背離你!多行不義必自斃!毋庸置疑,你肯定遭遇報應!」掩蓋了寧靜,滿溢胡四子的聲浪。
嗓音洪壯,壯如巨鐘。所有人紛紛投來錯愕的眼神。老闆最為驚訝,因為以前從來沒有忤他意,如今工人裏面出了一個「反賊」,他說道:「不知好歹!你這是什麼意思,竟敢氣盛囂張頂撞我!瞧你年少輕狂,一定甚少見過世面,我會好好教訓你的。」
霎刻,老闆的手下沖到他面前,連忙躲避攻擊。然而,有人在他背後偷襲,令他重倒不起。一個個拳頭朝雙腳揮去,疼青遍佈他的面孔。他現在一身傷痕,胡四子含痛呻吟。此情景,令人我見猶憐。胡四子極可憐的樣子,大家一邊袖手旁觀,一邊竊竊私語。我偷聽他們的話:「活該啊!黃毛小子不諳世事,槍打出頭鳥,活該啊!活該啊!」
「沒錯,誰叫他幫我們忙,真是愚蠢得極點。」有個胖子搭話。
胡四子狼狽離去,明天就不見他踪影。老闆發現了便在牆上寫到:胡四子被我訓完一頓,沒有臉子見我。大家都放懷大笑一起附和。一個月後,亦不見胡四子的出現,他又在牆邊寫到:膽小鬼被人打之後就逃跑了,竟然沒有勇氣一洗前恥。
有一天,他走近我,從褲袋取出大白紙,裏面寫了一個工整的「好」字。他問了廠內最年老工人一個問題:「這是「好」字還是「差」字。」
他未經思索一刻,答道:「這是「差」字。」
「真聰明。那你怎樣認為呢?」他又問最年輕工人。
他說:「這是「差」字。」答案相同,老闆聽後非常滿意。
也許胡四子已經遠走他方吧。但是,下一次見面是十二年後一回事了。
胡四子煥然一新似的,一身將軍服裝,光光鮮鮮的,眉毛旁多了一道深刻刀痕。似乎他歷戰沙場,勞苦功高取得這番成就。殺氣騰勝來到這裏,當然路人皆知,他此行是來報復。大家坐視不理,站在一旁說道:「老闆該死啊,該死啊,他也有今天啊,誰叫他當初那麼得寸進尺。」有的呼歡叫道:「幹得好!一定要懲他。」胡四子不理他,一直繼續走路。
老闆成了待人宰割的牲畜,他驚弓之鳥,面容蒼白。昔日如何差辱胡四子,他如今猶新的想起。開始滿臉羞恥,默然等候發落。老闆的手下早已「離暗投明」,轉而投靠胡四子。
「他一定要受盡地獄般的折磨。」胖子手下說道,其餘三個也頷首贊成。
我莫名的靠近,令到胡四子產生戒心,他瞪着我,面面相覷。我說道:「看你表表人才,日後大富大貴必然發生。一直以來,我很崇拜你的英武,羡慕擁有你渾身膽量,敬望大人高抬貴手,讓我成為兵工廠的主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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