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讓人害怕的地方……那些所謂的『鬼屋』都會滋生咒靈的話,那我老家鄰壁,說不定也堆滿了咒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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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虎】童年憾事.上
人類的腦袋不容許他們記著太多事,重複著讀取錄入的工序,同時重複著遺忘的步驟。不論童年過得有多精采美好,四歲以前的記憶——除非懷有特異功能——在成長期間不知不覺便被遺棄了,那些畫面總是褪色得飛快,像在烈火中化灰的照片,再美麗的景色都化作乏味的灰燼翩然飄到腦海某處,尋不回來。
只不過,就算是灰白焦臭的餘燼都有餘溫,提醒著那兒並非空無一物,不是嗎?
*
夏油傑的老家在宮城縣仙台市,就是同班同學喜愛的毛豆泥喜久福的產地。仙台與東京之間,是四小時半的行車時間、是兩小時的秋田新幹線、是上高中後只能久久回去一次的距離。本來也沒多喜歡那個所謂的家,回不回去其實也沒所謂,距離遠了反倒覺得能喘喘氣;在長假時回去探望,也僅是為人子女應盡的義務與責任的一環。
在高一與高二之間的夏天,為了逃避沒完沒了的實習任務,他藉著暑假逃回老家去。他不像五條悟,他並非生在咒術世家,在步入咒高校門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絕無僅有的異類,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覺、就算乖乖去看精神科也沒有用的幻覺,惡夢似的與眾不同直至咒高的職員在他面前出現,說這世上仍有許多許多像他那樣的孩子。
他不奇怪,他很正常,只不過不是常見的常——原來是這樣啊。
在高中時才被推翻世界觀,數量龐大的新知識、新價值塞進腦內,來不及消化便要應用,寫作學生卻也被推上前線,凶惡的咒靈不會因為學生而手軟。每次實習任務都在生死邊緣掙扎,完了還得「吸收」人類負面情感產物。看著五條如呼吸般適應自己的術式,應用自如又自信滿滿,夏油抱著馬桶吐了許多許多次,詛咒著上天為何非得要降下這般大任予他,如果他看不見就好了……咒靈的存在、術式的存在,一切一切都令人生厭,循環不息就似是神明永恆的娛樂。
他無法適應咒高的生活,彷彿在異類裏他仍是異類。
「放棄思考不就好了?」,同班的少女叼著香煙,睜著一雙疲憊的眼睛,瞟向夏油的目光裏,是灑脫也是放棄,只見她笑得莫名歡樂地遞出香煙,輕快地說著:「傑你啊,想太多了。看得見咒靈的我們,會被咒靈殺掉,所以要殺掉咒靈,就是那麼簡單——要抽一根嗎?讓味覺壞掉的話,大概就不會那麼痛苦吧。」
只是這樣嗎?
意義在哪?
於是他逃了,在那個高一與高二之間的夏天,從同類逃到異類身旁。許久沒見過的雙親在他拉著行李回來時,笑容都僵硬了,他們硬擠出一句「歡迎回家」,於是夏油也乾巴巴的擠出一句「我回來了」,彼此也不相信對方的問候。
一般高中的暑假有多少天呢?反正咒高只給了夏油一星期的假期,扳著手指過著過著,吃吃睡睡打電動,像廢人般使勁不做任何事,連思考也荒廢了……眨眼間,還有兩天便要起程回校。塵封了快一整年的睡房裏貼著已經不再喜歡的樂隊海報,已經出了新一代的遊戲機依舊運作良好,從前還沒破關的遊戲從新手教學開始重玩也是別有趣味。
夏油叼著醬油仙貝,把手掣按得噠噠作響,一頭黑髮隨手在腦後綁了個鬆散的髮髻,幾縷髮絲垂到額前,一旁的茶几上放著罐裝可樂,鋁製的表面在炎熱室溫中凝滿水珠。在遊戲裏的壞蛋總是會被討伐,主角那長長的生命條令受傷這件事變得無關痛癢,在流暢華麗的連擊下,魔王節節敗退,崎型的怪物被主角斬得東歪西倒,拋到半空又重重摔到地上,嚎叫不斷。
從前打遊戲總是忍不住大呼小叫,但現在握著手掣冷靜得像在解題……就算按錯了,怪物也不會衝出螢幕向自己撲來,那又有什麼好激動的?
按下最後一次斬擊,扣去魔王最後一滴血。勝利的字樣退去後,徐徐播放起結局動畫。主角重回家鄉,世界因魔王的死去而得到幸福,明明周遭應還有海量的怪物阻礙百姓生活,但結局全然沒提及這些事,彷彿魔王退場了,所有危害都跟著被祓除。
畫面定格在主角和夥伴的笑容上,然後轉為黑底白字的製作人員鳴謝名單。夏油摘下耳機,把手掣丟到一邊去,拿起可樂一臉無聊的看著那串文字在滾動,思考著還有兩天假期到底要做什麼——電動已經打膩了。
就在這時,房門被敲響了。
夏油疑惑得不禁挑起了一邊眉。除了晚飯時間必須像一家人那樣聚在枱前吃飯,其餘時間,雙親都無聲鼓勵著傑回自己房裏打遊戲。他不出來,他們不打擾,兩老的生活便彷彿能回到兒子回家前的模式。
拉開了房門,只見圍著圍裙的母親又擠出那種小心翼翼的僵硬笑容,假裝熟稔的喚著兒子的名字。
「有什麼事嗎?方才在打遊戲,戴著耳機,什麼都沒聽到。」,同樣在假笑的夏油轉動眼珠,望向婦人旁邊,她的手正搭著一個小孩的肩,只到她腰間高,小小的一隻正低著頭,穿著明黃色的短袖T恤外加藍色短褲,活像某國民漫畫裏的廢柴男主角,幸好小孩長了頭粉色的奇怪頭髮,抵銷了相似度。
「他是……?」,夏油指著明顯不是自己親戚的小孩問道。
「鄰壁虎杖家的小孩。他們只有兩爺孫相依為命喔,而老伯伯方才在家裏昏迷了,才剛送院呢,希望沒什麼大礙。救護車的鳴笛聲吸引了一堆人跑了過來圍觀,現在還在路邊喋喋不休,真是夠了!到底有多閑呀他們。」,婦人一邊輕拍著小孩的肩膀,一邊趁機碎碎念,用著遺憾的口吻說著鄰居的八掛,「等等會有暫託單位來接走悠仁,但目前還在安排,所以就讓他過來坐坐……小孩子一個人在剛發生過意外的家裏待著可不好,你說是吧?傑。」
聽到一半其實已經開始走神的夏油傑,敷衍地掛著笑容應了聲。
婦人滿意地點了點頭,輕推著悠仁的背,把小孩推到夏油旁邊,續道:「反正你和悠仁都是小孩,雖然年齡差很多,但傑和悠仁可以好好相處的,對吧?」
夏油的眼珠骨碌碌的轉動,靜靜地望著婦人微笑。
開什麼玩笑,他看起來像會帶小孩的人嗎?
明明是自己的兒子,但婦人的後背不禁流下冷汗,更為用力的推著悠仁的背脊,賠著笑臉連忙勸道:「傑的話,應該可以幫忙照顧悠仁的吧?就、帶他打一下遊戲之類的?一小時就好,媽媽要去買菜了,不然今晚可得吃空氣了喔?」
語畢,婦人便趕緊快步走開。
被推到夏油旁邊的小孩,仍低著頭,不被推著就不會挪步。
夏油輕輕嘆了口氣,苦惱地撓著後頸。
總之,先讓對方坐下吧,一直被周遭成年人推推搡搡,肯定連情緒都還沒來得及消化。
「那個……」,夏油點了點小孩的肩膀,待對方抬起頭,才遲疑地問:「……要喝可樂嗎?」
本就抿緊了嘴的小孩,對著夏油,用力皺起了雙眉。
*
尷尬到能預測出今晚惡夢內容的夏油,逃跑般跑到廚房去,真的給小孩張羅可樂。明明自己平常都是打開就喝,但為了拖長準備時間,於是他特地找了個漂亮的塑膠杯,放了冰塊、倒入飲料後,還要插上飲管,只差切片檸檬掛在杯沿。做完這些無聊動作後,總算把尷尬情緒壓了下去。
儘管自問自己的社交能力在同輩間不算遜色,有心偽裝的話,擺出一張笑臉誰也能聊起來,但他並不擅長鼓勵他人,更別說對方的至親才剛送院,生死未卜,肯定擔心到不得了,說什麼都不可能讓小孩開懷大笑——方才還叫自己「帶他打一下遊戲」的母親,簡直是在強人所難。
坐在小孩對面的夏油,托著臉頰沉默地觀察著悠仁的表情,在內心暗自吐糟母親的不可理喻。
坐在茶几前的小孩,只在接過可樂時低喃了聲謝謝,其後便沒再說過任何話。他垂著頭,咬著吸管,滋滋聲的吸著可樂,用雙手緊緊握著杯子,凍得皮膚發白也渾然不覺。俗稱肥宅快樂水的甜膩飲料,卻無法為小孩帶來半分快樂。
也許是碳酸吧,讓小孩紅了眼眶。
強烈的負面情緒滋生出「詛咒」——常識般的新知識,銘記在夏油的腦袋裏,但卻在小孩的肩上溢出了一團悲鳴不斷的黑霧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夏油不動聲色的盯著那團黑霧,初生的詛咒飛快凝成醜陋的臉孔,蠅頭咒靈趴在悠仁的肩上,在他人的悲傷裏歡快地撲動翅膀,攝取著那深深的徬徨與恐懼,同時煽動著小孩的情緒往更負面、更負面的黑洞裏墜去。
已經夠煩的夏油看不過去,一掌拍在小孩的肩膀上吸收了蠅頭。
把噁心到極點的詛咒嚥下,夏油捏著可樂罐,仰頭把剩下的大半汽水一口氣灌下,咕嚕咕嚕的試圖沖去那可怕的味道。
小孩被拍得不明所以,只得鬆開被咬得歪歪曲曲的吸管,抬起頭來,疑惑地望向夏油,紅紅的眼睛襯著紅紅的鼻頭,豆大的淚水掛在眼眶死活不肯往下掉。
「怎、怎麼了……?」,小孩瞄了眼自己的肩膀,怯生生的問道。
該說什麼?你肩上有看不見的有害蚊蟲嗎?
夏油放下罐子,結著舌頭支支吾吾;頭痛的他撓了撓前額,飛快思索了一會後,瞧著悠仁那要哭不哭的古怪表情,遲疑地問:「……還要可樂嗎?雪櫃好像還有好幾罐。」
聞言,小孩皺著眉頭破涕為笑,反問一臉想把舌頭咬掉的夏油:「你怎麼只會問我要不要喝可樂,難道夏油哥哥你在可樂公司上班嗎?」
夏油傑,高中一年級,人生頭一次對自己的社交能力感到絕望。他捂著臉頰,半是挫敗又半是惱羞成怒的問:「那你到底要不要喝?待會我媽回來了,半罐也不會給你喔。」
夏油的窘迫讓小孩不禁笑了出聲,點頭間淚水總算不勝重力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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