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了。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iBbg9Dg3s
在乍暖還寒的日子，蘭姨總是特別忙碌。一針，一針，密密縫，密密縫，就為了孩子不會被冷到。蘭姨是孩子們父親僱用的家傭，嘴角的痣標誌着她對這家庭的忠誠，儘管她只是個請來打點家中大小事務的僱工，她卻很疼這群孩子們。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xsZjDFjkl
孩子父親是一位商人，雖然已然男人四十，身體卻依然十分壯健魁梧，頭髮仍然茂密如青年，灰黑色的髮根蘊藏着歲月的痕跡。他每天披星戴月的到自己花了十年時間獨力建立的工廠奔波勞碌，仍然毫無怨言。他工作很努力，卻並不是一個怎樣開明的父親。傳統的重男輕女觀念一直以來根深蒂固地紮根在他的心裡，卻一連生了七個都是女孩，氣得他暴跳如雷，一聲令下，這班孩子全部不准唸書，要在工廠裡當童工，做工廠妹。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7JQ0e9kj5
那時候，香港還是個剛發展不久的小港口，靠轉口貿易支撐，是個只要肯自食其力就能成功的黃金時代。很多女生也是靠每天到工廠去穿膠花、車成衣等賺到幾個錢，再帶回家當家用。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XwQ9Q5Zxb
孩子她爸是其中一個強得可以自己設廠的成功人士，這位成功人士的背後，卻犧牲了七個可憐蟲，年紀最小的七小姐，只得五歲。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ldMGA0utS
蘭姨也是女姓，深深體會到孩子們的淒涼，但主人肅穆威嚴的姿態和氣場，令家中兩個成年女性，蘭姨和孩子她媽，實在不得不忌他三分。縱然心中萬分的心疼着孩子們，但身份卑微的蘭姨卻啥也不能作，時常思念著孩子們令她髮尾變得比主人還要慘白，面容一天比一天憔悴。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vszgsH7ef
孩子她爸傳統，孩子她媽一樣傳統。她對她丈夫的忠誠可以說是「愚忠」，對丈夫的所有決定也從不懷疑，也不會為孩子們爭取半點權益，是太愛她丈夫了吧？以致變成盲目了，古老的思想化成滿臉的雀斑「報答」她。母親對孩子不足的保護，就由蘭姨頂上。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7b4eChWOO
蘭姨現在已在這家服務了幾乎第二個十年了，由青春少艾到變了個中年婦人，由大女兒出生到現在第七個女兒出生，這家的一切一切，都一一入木三分地刻在她的記憶中。她對每一個女孩們都甚是疼愛，但對她來說，排行第四的那個，是七個之中最特別的。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DdiLffaBz
年僅九歲的阿四，長着一面可愛的瓜子臉，戴着一個冬菇頭，小小的臉蛋上掛着一副大大的圓框眼鏡，是全家最漂亮純真的可人兒。小小年紀就很懂事，可能對下還有三個妹妹，她總是認為自己要有當大姐姐的責任。每天清早起來，就搶蘭姨的工作，一本正經地走到廚房煮早餐。蘭姨沒有阻止她，在廚房門口，從旁指導着她該怎樣打蛋，放火腿，剪麵包皮；但一到開火的部分，蘭姨就會走上前，道：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HPL7NPF72
「銀咕銀咕，讓我來吧！」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UANHkbfIV
這個是阿四的乳名，是蘭姨改的。每個晚上，當其他六姊妹都睡得正香時，阿四總是躺在牀上眼光光，久久不能入睡。這時，蘭姨就會拿着一條柔軟的毛巾，捏成一團，塞進小阿四的口中，她就會慢慢閉上眼，嘴巴緊緊咬住毛巾，一邊念念有詞地「銀咕銀咕銀咕銀咕……」然後，就睡著了。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ux7LuyjzV
自從蘭姨稱四小姐作銀咕銀咕之後，就再沒有人叫她阿四了。銀咕銀咕自小就很有個性，而且也是眾多姊妹中做事最勤快的一個，那時候的銀咕銀咕，孩子父親，作為廠長，就最疼錫，亦最為重用。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V1KXDisYt
經歷過國共內戰的孩子她爸，作為軍官的兒子，曾經歷過被家人的親信背叛，到處逃避敵人，無處容身。好不容易逃到來香港後，為了解決「住」的問題，不惜喝滾水扮發燒躲到醫院裡去匿藏，過得一天就一天……最終幸運之神眷顧他，在患難中遇上了自己的終身伴侶。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bFFv2RBFR
經歷過失敗和痛苦，他變得憤世嫉俗，為求成功，可以用任何方法。就是這種對成功的渴求，他由零開始，跟老婆一起打拼走天下，到建立了這間燈泡廠，只花了不足十年的時間。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1JXiuXGpq
¶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gclRo56kE
秋分了。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XE2uQFcbc
就在蘭姨在為孩子縫補衣服時，晨曦霧散，銀咕銀咕已經出了門，到燈泡廠幹活去了。她背着個輕便的背包，裡頭裝着一些修燈泡的小工具，帶數件工作用的文具，聽着清早鳥兒的歌聲，在巴士站等候頭班車。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oB7kU2swu
「咦？銀咕銀咕！這麼早啊？」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u0wfOv2B0
銀咕銀咕的小眼珠從那些排得密密麻麻的巴士站路線圖上轉向馬路邊，喊道：「圓咕碌叔叔！早啊！」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JtHvRpYQA
圓咕碌叔叔是燈泡廠中一個資深的鎢絲部管理員，胖胖的身驅加上圓潤厚肉的臉蛋成就他「圓咕碌」的綽號，而銀咕銀咕就是圓咕碌叔叔訓練出來的鎢絲部小女工。看見圓咕碌叔叔，銀咕銀咕就知道大概這天早上的交通費又可以存起來了。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2Q2B2P9oh
「上車！」圓咕碌叔叔嚷道。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47EeuYVL1
銀咕銀咕身量較矮小，得端起腳尖再用爬的才能勉強攀上摩托車的後座。圓咕碌叔叔扭扭把手，引擎啟動，就「咻」地在馬路上奔馳，不消15分鐘，就來到燈泡廠。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Wj2Ce84dN
這所位於港島西的燈泡廠，有三層高，每層都分為A和B兩邊，灰銀色的外牆和高高的樓底，為燈泡廠添上一份科技感。圓咕碌叔叔把摩托車停在工廠外面一個劃上單黃線的馬路邊，帶著銀咕銀咕，從工廠的側門進去，正門是給運送燈泡的貨車進出的。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6bmSsGWZu
他們倆來到了鎢絲部，開着了燈，只見三張窄長的工作枱，一個人也沒有。銀咕銀咕不等其他工人到達廠房，便自動自覺去到平時工作的崗位，開始工作了。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LkKZkWHtB
她從背包拿出一捲塑膠墊，攤開，從鎢絲部的工具儲物櫃取出一台日光座枱燈，整座燈有差不多半個銀咕銀咕那麼高，銀咕銀咕拿起這台燈時身子一搖一搖的，總算把燈都放好了在膠墊上。她把一堆鎢絲從裝貨的貨袋倒出來，逐個逐個把它們拿在日光燈下照，再一條一條用鉗子夾起，把壞掉的丟棄，完好的留下。把好的鎢絲小心翼翼的鑲在燈泡中，測試，燈亮了。做好一個，拿起第二個燈泡，重複這個步驟，又到下一個……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uNAnIbz3O
圓咕碌叔叔看見小女孩那副一本正經的模樣，也會心微笑一下，在銀咕銀咕背後暗暗舉起手指公，他不敢從她面前做這鼓勵的動作，因為小女孩實在太專心了！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83Bnq1fh4
在銀咕銀咕和圓咕碌叔叔開始工作後不久，她的姊妹們和其他工人都陸陸續續回到工廠了。七個小女孩，各有各性格和做事方式，最大的大小姐也很幫得上忙，更會幫忙翻譯英文信件；但不知怎的，工人們和孩子父親就是寵愛銀咕銀咕。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axrgsgqGM
¶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1Lf7Jryzb
銀咕銀咕自小就是在萬千寵愛中度日，但她就是一個寵不壞的好孩子，難怪蘭姨也特別喜歡她。而就在銀咕銀咕十歲生日的那天，她如常地準時上班，絲毫沒有一點恃着自己是壽星女而有半點怠慢，而且很快就進入狀態，工作去了。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NfH0bmTJG
不過，這應該是銀咕銀咕畢生難忘的生日。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L7wBXIyV7
像銀咕銀咕這樣活潑的小不點，真的不會甘於同一時間只做一件事，不代表她做事不專心，也許可以說她觀察力異於常人地強吧？她通常會一邊弄鎢絲一邊想下一步該如何做，要麼就一邊吃飯一邊想怎樣才能像媽媽一樣煮得這樣好吃，總之就不會只做一件事；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gIVchhUoZ
她這個特性，今天總算有些用處了。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mawayk0un
銀咕銀咕家這間燈泡廠呀，在那個年代，算是比較先進的了，但終究還是那個年代的工廠，難免殘殘舊舊的，很多電源插頭也很久沒有人換了，亦有些插頭插了好幾個萬能插頭。而銀咕銀咕工作的位置，隔個玻璃窗就有一列插滿萬能插頭的拖板（台譯：延長線），那邊就是銀咕銀咕三姐姐工作的空間。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YdjZ3ibNj
這個時候，銀咕銀咕正在做焊接鎢絲的前期工作，檢查啦，數點啦。然後她也一邊在偷看三姐姐完全沒儀態的睡姿。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dK0aW2M5f
三姐姐是比較幸運的一個，蘭姨除了最疼銀咕銀咕以外就最疼三姐姐了，跟孩子她爸力爭到底，要供她讀書。在這個家庭中，只有大小姐和二小姐可以讀書，最後在孩子她爸左推右搪下，終於爭取到給三姐姐也有書讀。本身蘭姨也有近乎歇斯底里地為銀咕銀咕爭取，只是那極度一毛不拔的男人一聲令下：「只供一個！選大不選小！」所以銀咕銀咕就只能專心當工廠妹。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MUGBrnUX4
三姐姐實在太累了，昨晚上完夜校，半夜做好功課，回到工廠，立刻就掛掉了。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KYcDuUdkE
這時，銀咕銀咕突然發現萬能插頭有一些火光冒出！有一絲煙從插頭直噴出來！似乎沒有人發現到啊！嚇得銀咕銀咕立即放下手中的一大堆鎢絲，狂敲那塊玻璃板，三小姐仍然醒不過來！銀咕銀咕腦中急轉念，心想：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EsHOwmjpp
「從這間房打開門再過外面打開那道門，若燒起上來，三姐姐早已沒救了！！」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k9K8nTi0t
銀咕銀咕臨急智生，拿起地上用來敲釘子的那個大鐵鎚，大大力往玻璃一敲！玻璃就碎了！三姐姐這才被嚇醒，玻璃碎有數塊割傷了她的臉和手腳，但也不重要了！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EapDS2InZ
「姐！走呀！！！」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MkDKbm7XB
三姐姐奪門而出，火就燒起上來了！玻璃敲碎了的那聲巨響，已喚醒了工廠中其他工人和姐姐妹妹們，圓咕碌叔叔亦趕到，大聲嚷道：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VJAZ7dJ0k
「各位快離開這裡！！！我報消防！！！」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XDvzEGJUg
大家逃出工廠外面時，已經看到工廠已整個燒起來，銀咕銀咕畢竟還小，嚇得哭成淚人，三姐姐把她擁得緊緊的，道：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syeFJNfb3
「沒事，我在這裡 ......」
「嗚......哇！！！嗚哇！！嗚......」
「傻妹，沒有妳，我早就 ...... 不，我們整家人也到天堂去了！」
「啊？」
「對呀，還有 ...... 生日快樂！」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e8Jj9a3cE
銀咕銀咕這才停止哭聲，「咭」地笑了出聲。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FGwO6DYUP
¶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mqd0BdLno
「媽媽，那件事之後公公有罵你嗎？」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hhYvZZhha
「他沒有在我面前說什麼，這個男人，總是愛面子，但是 ......」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2OrWEKzkF
「但是？」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pRddr7hPi
「他最後有在之後創建的事業不停向員工們稱讚我是我們家的福星呢！」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GvAXZ0CbR
「哈哈！有這個比一切還好吧？！」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HkHw4v6U9
「而且，那次我們死光了，你就不會存在呀！」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d6JCWfvZH
我「咭咭」地笑起上來。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9017EaQFK
「我長大了也要像媽媽這麽勇敢！」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EhjxO5wZQ
「好啦說完故事了，捨得去睡覺沒有！？」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G0O4KW3jz
（全文完）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UoUNPQIUq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dtnbdLZgz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dS70cQFiI
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VZybp6Q1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