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辭星海》4月創挑 - 季節篇

第一週：圖書館 – 《篝火》

　　坐在篝火附近的林文雨看著火焰一節節攀升，眼睛鼻腔通通都被濃煙糊住。

　　但是他想，他是幸福的。

　　因為，他還能感受到視覺嗅覺正在漸漸變得遲鈍，而在圖書館外的那些人——那些活生生凍死在冰寒之地的屍體——已經被圖書館內的人視為明天的燃料。他還知道一個秘密，有幾個人已經悄悄地議論起某些禁忌，他們此刻也在凝視著篝火，想著肉在火上灼烤會生出怎樣的香氣。

　　如同往常一般，兩名圖書館管理員把一輛手推車拉到了大堂。在這個混亂的時代、混亂的地點，圖書館管理員只是一個表達對舊時代留戀的虛銜，他們會把視聽資料區的光碟掰成兩片，將它們用繩子串連，吊掛在衣袖或領口處，以證明這一批人擁有特殊地位，擁有分配食糧、以及主持選舉大會的資格。

　　圖書館管理員臉色蒼白而滿佈陰霾，如同世界陷入冰河末日後的大多數人類一樣，他們瘦骨嶙峋、眼眶凹陷，唯一支持著他們繼續行動的，似乎只有對於書本的熱愛。

　　手推車上，照例是三本書籍。

　　這三本書都是某一類書籍的代表。選舉大會上，倖存者會作出投票，決定哪一類書籍將會在明天被投入火堆，為人類的存續作出貢獻。

　　它們並不會很寂寞，因為明天搜索隊會在短暫的日照期間，出外把屍體收集回來。

　　其中一名圖書館管理員，顫顫巍巍地拿出了第一本書。林文雨瞇起眼睛細看，只見封面上是一個握著長槍的勇士。

　　「翻譯小說類別，書號2513-3512，主要是奇幻類型。」管理員乾澀的發出了一下類似笑聲的聲音，「J.R.R.托爾金的《魔戒》系列也在其中，相信很多人都看過這部作品吧？」

　　林文雨當然知道這套小說，經典之作，如果能夠選擇的話，他是絕對不會投下這一票的。

　　人群裡沒有任何聲音，每個人都緊皺眉頭，苦思冥想。

　　另一位管理員適時地拿起第二本書，書本很厚，林文雨身邊有人開始啜泣。

　　「聖經。宗教類別，書號8530-9999。優點是很厚，聖經也有很多套譯本，選它的話，明天晚上照明取暖的時間可以延長一些。缺點就是……」

　　林文雨知道它被選上的機會並不大。即使是到了這種時候，仍然有不少人抱持著信念，每天禱告，為自己的生存感謝天父。燃燒聖經對這些人來說，無疑是最嚴重的褻瀆。

　　偉大的幻想和神聖的信仰，讓人難以抉擇——當然，早在之前，同樣的事情已經上演了無數遍，但是他仍然無法適應。

　　管理員也沒有說下去，而是拿起第三本書。

　　「歷史類別，書號2491-3739。某個國家的開拓史、成長史、戰敗史以及崛起史，發人深省，充滿細膩的描寫和大膽的想像。」管理員頓了頓，補充了一句：「不過，大家都知道，這個國家已經不存在了，就在冰河期的第一年，原因是人口過多，糧食不足。但是保留這類書籍，能夠令後人以史為鑒。」

　　這是管理員的慣例。當他們認為某類書籍特別不受喜愛、處於弱勢的時候，就會更為仔細地介紹它，彷彿這麼做就能夠使人們改變想法。

　　果不其然，他剛說完，便有人嗤笑一聲：「後人？」

　　「我連自己能不能活過這一個月都還不知道呢！」

　　雖然圖書館裡的倖存者並不多，但還是有幾個人以響亮的笑聲應和。

　　管理員保持耐性，待笑聲過去，他們便開始了投票。

　　因為紙張已經變得尤其珍貴，人們恢復了最原始的投票方式，他們一個個地舉起手，由管理員點算人數，作出紀錄。

　　待結果確定後，管理員便把手推車拉走。

　　明天，篝火旁將會放上新的一堆燃料。

　　而林文雨則會溫暖地活過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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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週：人類的起源 – 《暴食》

　　它在深海裡長大。

　　深海裡，棲息著無數惡魔。

　　它們將大魚小魚、海草珊瑚嚼爛，吃下肚去，然後不停地長大。愈長愈大。有惡魔可以捶爛海床，讓海床之中露出深淵；有惡魔能夠噴吐巨風，使天搖地動、分裂陸地。

　　它看見它們在海床的深淵中獵食、在搖動陸地時將跌落海中的動物吞吃乾淨。

　　食物是難以拒絕的美味，而且營養豐富。惡魔們慢慢長出了觸手、腦袋下方長出了腮一樣的部位、身軀也變成了更適合游動的流線形，它們愈來愈能適應海中的生活——以及狩獵方式。

　　海底是惡魔們的天地。

　　它羨慕著、羨慕著。不知不覺，它便跟隨在那些惡魔的附近，趁它們不注意的時候，喝下了獵物們流淌出來、混入海裡的血液，在惡魔吃剩的骨頭上啃食腐肉。

　　它也開始在長大。但是，次一級的食物產生的效果似乎並不好。

　　原本的腮退化了，它的體內生長出一個不認識的器官。

　　吸氣，器官會漲大，呼氣，器官會縮小。

　　它漸漸需要氣體才能暢順地呼吸，因此它開始向海面移動。

　　一路上，它經過了不少惡魔的狩獵場，海水中飄浮著七零八落的碎肉，驟眼看上去並不眼熟，但它沒有浪費，通通吃下了肚子。

　　它的軀體長出了肉條。

　　肉條一共有四根，四根肉條的末端都有五根粗短的肉塊。它記起來了，那些碎肉之中也有這個模樣的東西，當時它還嫌棄這些碎肉骨頭多，容易噎著。

　　但是肉條讓它能夠撥水前進，因此它慢慢便習慣了肉條的存在。

　　然後它繼續往上。

　　出了海面，明亮的太陽照在它光禿禿的腦袋上方，尤其灼熱和難受。幸好，附近的海水裡漂浮著一片連著肉的毛皮，大概是某個惡魔嫌它難以咀嚼，便扔在一旁。

　　它游了過去，把毛皮咬在嘴中。

　　很快，它的身體長出了絨毛。

　　但是這個時候它也察覺到了一個事實：發展成熟的身體不會容許它在海水中繼續生活，吃著殘羹剩飯成長的它比惡魔瘦弱許多、沒有了腮也沒有了尾巴和魚鰭，這注定了它不會在凶險的生死爭鬥中存活下去。

　　它為這個想法而戰慄。

　　慢慢地，它用新長的肉條撥開海水，用器官吸入空氣，用毛髮抵抗盛夏的熱力。

　　它走上了海灘，走上了陸地。

　　陸地的生物，沒有撼動山河的能力，也沒有深海惡魔那不可一世的霸道。29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rRImNGb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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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物、食物、生物、食物。

　　它咧開嘴，露出了鋒利的、能肆意撕開血肉的牙齒，也露出了第一個人類的第一個笑容。

　　他——自然也是一個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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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週：生而為人，我很禽獸 – 《詐騙》

　　「陳婆婆，我是玉珍，保健品我帶來了。」譚玉珍敲了敲狹窄走廊的一道門，門已經很破舊了，光是敲幾下都能落下一層灰。

　　陳婆婆那乾啞的聲音從門縫中傳了出來，「玉珍啊，你等我一下，婆婆年紀大了，走得比較慢。」

　　譚玉珍當然知道，這並不是她第一次拜訪這個老人。

　　獨居老人有很多苦惱，年紀大了，子女不孝沒人依靠，擔心自己哪天在家裡過世了也沒人知道。當然，他們也怕寂寞。

　　所以，這是絕佳的漏洞。譚玉珍藉著參加社區義工隊、義務為獨居老人派飯的幌子，已經成功接近了不少老人，由此與他們熟悉。打破心防之後，老人們大多都由衷信任著她——以及她推銷的這些保健產品。

　　在歷經將近一個月的耕耘過後，種在陳婆婆這裡的搖錢樹也終於可以收穫了。

　　被請進單位裡之後，譚玉珍很聰明，沒有先提起有關付錢的事，而是左右張望一下，關心了幾句天花板漏水和冰箱失靈的問題。

　　陳婆婆看起來很開心，笑呵呵的和她聊著天，又捧起保健品那些瓶瓶罐罐，一副愛不惜手的模樣。

　　過了片刻，她才似乎有些驚醒過來，主動說出了譚玉珍最在意的事情：「這些保健品總共多少錢呀？真是麻煩你了，特地幫我買了這些……」

　　說著，她走向了老舊的電視櫃，打開櫃門，從裡面拿出了一個月餅罐。

　　「不要緊不要緊。」譚玉珍笑著擺了擺手，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個月餅罐看，「也才一千八百元，不算什——」

　　她的說話卻被一陣鈴聲打斷，譚玉珍目光投向一旁的手機，是陳婆婆的電話。

　　「哎喲，是誰啊？」陳婆婆嘟噥了一句，把月餅罐放了回去——譚玉珍的眉頭同時皺了一下——然後她回到桌子旁，拿起了手機。

　　為了讓老人方便閱讀，手機屏幕的字體調得很大，譚玉珍看見來電顯示，電話是「阿琴」打來的。

　　「阿琴，怎麼了啊？」

　　陳婆婆說話慢吞吞的，聽得譚玉珍特別著急，但為了保持形象，她依然維持著微笑。

　　但是這個笑容在陳婆婆突然拉高聲線的時候僵住了。

　　「什麼？阿誠他車禍進醫院了？怎麼回事啊？你說啊！」陳婆婆語氣迫切而惶恐。

　　譚玉珍在腦海裡搜刮了一下，阿誠好像是陳婆婆的兒子，那麼阿琴可能便是她的兒媳婦。

　　她正回想著的時候，陳婆婆的語氣逐漸急了：

　　「需要十五萬做手術？這、這……我一時半刻也拿不出來啊？」

　　電話那邊大概也想不出比較好的辦法，與陳婆婆又說了一陣，似乎是要她趕到醫院去後，便掛了線。

　　陳婆婆把手機放回桌上後，便頹然地用雙手捂臉。見狀，譚玉珍只能出言安慰道：「婆婆，你還是早點到醫院去吧，至於這個保健品，你下次再把錢給我好了。」

　　畢竟此時若是提及要錢的事，會顯得自己太不人道，而譚玉珍既然已經把陳婆婆納入了推銷對象之中，自然是想要讓這段關係維持更長時間。於情於理，此時可以把這件事擱置到一邊，反正陳婆婆就住在這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怎知，不出聲還好，譚玉珍一出聲，陳婆婆當即便淚眼汪汪地抓住了她的手，「玉珍啊，該怎麼辦啊，現在阿誠他要一筆錢做手術，他們家剛投資了一個生意，資金還沒周轉過來啊……我又怎麼能掏得出來……」

　　然後她彷彿想到了什麼，睜大了眼睛，「對了，玉珍你不也是做生意的麼？能不能先借我一點錢，只要一點點用來應急就可以了，其他的我再想想辦法，跟老朋友去求也好，去借貸也好……」

　　譚玉珍愣了愣，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本想拒絕，但想到陳婆婆和林伯伯、崔婆婆是同住一層的鄰居，假如她不借錢，陳婆婆這裡的搖錢樹倒了也就罷了，萬一她懷恨在心跟另外的獨居老人哭訴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那她的保健品還能不能賣出去了？

　　那天中午，當譚玉珍從陳婆婆家裡走出來的時候，錢包裡少了三千元。

　　但是她想到這樣一來保住了其他的搖錢樹，咬咬牙也就沒再多想，反正這三千元是借出去的，等陳婆婆那邊周轉過來了，還是會拿回來的。

　　一星期後，譚玉珍如常參與義務派飯。

　　但是今天她一看名單便覺得不對勁，趕緊便找了義工小組組長，「怎麼今天我們不去陳婆婆家了？」

　　組長聽了，笑了笑說道：「哦，陳婆婆的女兒孝順，跟男朋友敲定婚期之後，便把她接過去準備一起住了。陳婆婆前兩天就已經收拾東西，不住這裡了。」

　　他看見獨居老人重享天倫之樂，自然是深感喜悅的，也因此忽略了譚玉珍的表情。

　　譚玉珍大張著嘴，站在原地，好一陣子都沒有回過神來。

　　她……這是被騙了？29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4Hy2gIm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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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週：請以鮮花、晴天、墓碑、釋懷的心情寫出一篇短文 – 《除根》

　　在晴天打傘，本來就不是很正常。

　　美女當然會在晴天打傘，為的是防曬、以及一系列與美容密切相關的原因。

　　但是，在這個晴天打傘的，是一個男人。

　　男人打著傘，捧著一束鮮花，姿態悠閒，那束花卻不是什麼鮮艷亮麗的花，而是一束黑百合。而他所站的地點，則是一個墓碑的前方。

　　這一天是清明節，也是墓園難得能以「熱鬧」來形容的日子之一。來掃墓的家庭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可是男人眼前的墓碑卻彷彿隔絕於塵世之外，不僅完全沒有供品，也沒有最基本的香燭和紙錢。

　　只有經過的途人，對這古怪的一人一墓投來了懷疑的目光。

　　墓碑上的照片在整個墓園中算是相對比較嶄新和乾淨的，照片上的人也正值壯年，而墓碑的立碑人有三個，全都是死者的兒女。只看這幾點，似乎不應該只有一個打傘的人來掃墓。

　　「已經一年了。」

　　男人忽然開口，他的語氣彷彿是沉浸在某件值得回味的往事一般，說話的速度很慢。

　　「在你活生生打死我妻子的時候，大概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樣的下場吧？」他語氣中有著抹不去的悲傷，但更多的是嘲弄，「你死了，竟然連一個掃墓的人也沒有。」

　　「不知道你在九泉之下，有沒有碰上你的家人？」

　　他先是略帶好奇的問了一句，隨後又搖了搖頭。

　　「不過，我也聽說犯了滔天大罪的人，死後要下十八層地獄，也許你們永遠也沒有重逢的機會——但是，這也許不是一件壞事。」

　　男人伸手摸了摸花瓣，「有報紙刊登了你的妻子和兒女們死亡時的照片，報導上說，當時法醫只能從地板上刮走那些血肉，他們找到了四個人重量的肉碎，卻連輪廓都拼不起來。我當時買了三份報紙，要知道那可是很難搶到的，很多人都對你們恨之入骨，我花了很多工夫，才搶到了三份。你知道的，這些珍貴的東西，當然要拿來觀賞和好好珍藏。為免你錯過這寶貴的畫面，我今天特地帶來了一份。」

　　他的手指撥過花朵的枝莖，拿出了埋在當中的一個透明封口袋，封口袋裡是一張張以油墨印刷的照片。

　　「他們死得很慘，」男人說：「跟我的妻子、以及她肚裡的孩子一樣慘……可是你們這些畜生，死多少次也配不上跟我妻子的性命相提並論。」

　　「說起來，我最近好像也在報紙上看見有關你父母的報導，似乎是他們在登山的時候摔落懸崖。由於發現的時間太晚，屍體的肉都被啄食了。」

　　他平靜地繼續說道：「你不信神，大概也不信什麼報應，但是這幾個月裡發生的這些事，確實像是一個報應，把你殺死、把你的家人殺死、將你們連根拔起……」

　　「以後的每個節日，都不會有人再來為你掃墓，也不會有人為你的妻子、兒女、父母掃墓，這也將會是我最後一次來這個墓園，我會記住我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感謝他們帶給我的一切美好回憶，但你將會從我的生命中完全消失。」

　　男人說著，把黑百合花束放在墓前。

　　「感謝報應。」

　　他露出了這一年之中最為輕鬆的笑容，「我終於能夠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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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還在猶疑要不要參與，但今晚忽然有了圖書館的靈感，所以趕緊寫了，肝了五個小時……29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Ty63aUrV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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