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比往常更早襲來北海道,皚皚白雪悄然覆蓋山頭。嚴冬之下,機靈的野獸都冬眠去了,只有死心不息的人類仍在山林徘徊,就如同你眼下的情況。
晚風呼嘯不息,吹得枝葉不斷搖曳,沙沙的聲音響個不停。只是區區一介一等兵的你雖在鶴見中尉靡下一同追逐黃金夢,但不少情報你都被蒙在鼓裡,你不曉得中尉為何下達在山頭監察的命令,士兵的習慣性服從亦讓你下意識不去深究長官的用意,只知道是夜寒風著實刺骨,隨呼吸而吐出的白霧似霜雪般,你不禁搓了搓手臂,心下膽大包天地抱怨要人大半夜在山上監視的鶴見中尉。
比起寒意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這次任務的人員組成——每個監視小組皆由三人組成,然而不知道是中尉認為你所在的位置開出頭獎的機率最大,還是單純地認為你能力相當不濟,乃至需要兩位上等兵大人與你同行才足以補救,反正其他同袍在聞見此次任務的分組名單後,都不約而同地向你投來憐憫之色,與你相熟的士兵更拍了拍你的肩,溫柔地勸慰:「請安心成佛吧」。
第七師團第27聯隊的上等兵全是怪人,這點經已是全體共識。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上等兵都是戰爭的倖存者,還是相當優秀的一群,是從屍山血海、人間煉獄似的戰場中拼命爬回人間的惡鬼,光是呼吸和心跳就已是拼盡全力才勉強保存的東西,理智這玩意丟失了也沒有辦法。
你往掬起的掌心呼氣,試圖溫暖冷得快僵硬的雙手,同時把視線投向從方才開始便一直維持著狙擊姿勢一動也不動的尾形上等兵大人,以及在他旁邊握著望遠鏡眺望遠方,並不時偏過頭去和尾形小聲討論的宇佐美上等兵大人……就算是內心的碎碎唸,你也忍不住加上敬語,一方面是為兩人眼人如此敬業的可佩姿態,一方面則是害怕自己待會說話時忘了敬語,又要被這兩人找碴。
從一開始就被嫌棄說派不上用場,唯一用途就只有能作警報用的臨終慘叫,所以就被丟在他們後方的你乾脆抱著膝蓋坐了下來。寒冷使你昏昏欲睡,但你還沒嫌命短到真的敢把眼睛閉上。與上等兵之間約五步左右的距離令你難以一一聽清楚他們的耳語,但在風聲稍息的時間,你還是聽到了一二。
「啊啊……好冷……」,尾形打從心底嫌麻煩似的咕噥著抱怨,說話間白霧一直在嘴邊溢出,「怎麼想這邊都是『空手而回組』吧?哪個被紋上奇怪紋身的逃犯會跑到露天溫泉去。」
「鶴見中尉大人自有他的判斷。」,宇佐美反駁道,但語氣平平淡淡的,像是習慣性維護長官及反駁尾形般,連他自己也沒什麼理據。只聽他在尾形以鼻子不置可否的哼笑聲後,咬著牙補充:「就算我們被分到機率最小的位置,那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仍然穩穩地舉著槍瞄準露天溫泉方向的尾形,嘲笑般拖著語調「喔」了一聲,反問道:「例如?」
垂下望遠鏡,宇佐美扭頭瞪了尾形一眼:「例如是為了懲罰我身邊那隻總是按自己意願行事、不聽從指令的臭貓,要他來山上吹一整晚冷風之類。」
尾形聞言發出更大聲的哼笑,「那宇佐美上等兵大人又是為何被罰吹風的呢?啊啊,對了,是射擊成績太差嗎?」
「沒了槍械便毫無用處的弱雞還真敢說啊?」,怒極反笑,宇佐美捏了捏指骨,似乎想立即把尾形掀翻在地,好一展自己曾受鶴見中尉讚賞的柔道技術。
聽到兩人又開始吵架,你不禁把膝蓋抱得更緊,瑟縮成一團的,希望前方兩人別要想起後方還有人在……畢竟你可是近身戰不行同時槍術也很差,只有運氣還算不錯才得以在戰爭中苟活下來。
尾形瞇著眼睛活動了下僵硬的肩頸,眼睛離開了狙擊範圍,飛快地瞟了宇佐美一眼。「就算注定空手而回也得監視到明早。」,他像忘了方才的鬥嘴般冷靜地說道,並重新埋頭回步槍上,指頭搭著板機,「你先想辦法睡個三小時吧,之後起來跟我換班。後面的累贅遊手好閒了那麼久想必也不用休息。」
你連忙站起來,假裝從沒坐下過般站得筆直,指尖都緊貼著褲沿,心下暗地反駁自己的遊手好閒還不是因為他們沒分派任務予自己的緣故。
「少在那邊用命令句。」,宇佐美啐了聲,但還是把望遠鏡交予尾形,轉過身來觀察哪裡有可以過夜的環境,接著,他像想起什麼般,把身上的白色斗篷脫下來,蓋到值班的狙擊手身上,「待會要還我喔?」
你聽到尾形上等兵似乎咂了咂嘴,然後看到宇佐美上等兵伏了在尾形上等兵背後,狀似親暱的耳語了句。又來搗亂的寒風把話句吹散,你沒有聽到宇佐美上等兵語氣陰冷刺骨的低喃——「別以為這次生病了鶴見中尉也會去探望你。」,他如此警告道。
著眼點依舊偏執得偏離常人邏輯,使尾形忍不住笑了出聲,也懶得講什麼來反駁對方的妄想。他的眼睛往近乎緊貼著他耳邊的宇佐美乜了一眼,本來想講點什麼能氣得宇佐美跺腳的嘲弄,但只見他抽了抽鼻子,臉上升起了幾分疑惑,「怎麼……有股淡淡的櫻花味道?」
「櫻花?」,宇佐美先是跟著疑惑地重複了遍,接著才恍然大悟般指著自己的嘴唇道:「是這個吧?」
與另外兩人乾得起皮的嘴唇不同,宇佐美那淡粉色的嘴唇油亮亮的,水嫩柔軟得像沒在寒風中久待過般。
尾形滿臉嫌棄地往旁邊退了半步,質疑道:「是在開『櫻唇』之類的玩笑嗎?」,整個人都快貼到樹幹上去。
「才不是!」,宇佐美駁斥道,並從衣袋內拿出一小罐東西。站到兩人旁邊的你握著望遠鏡,心不在焉地觀察底下熱氣騰騰的溫泉池子,但眼睛壓根沒有湊到鏡筒前,心神和眼尾餘光都放在上等兵身上,旁觀這場好像會挺有趣的鬧劇。
你瞄到宇佐美上等兵把那小小的罐子打開,以無名指沾了沾裏頭的東西,然後不顧尾形上等兵快把自己鑲嵌到樹上般的嫌棄姿勢,硬是塗抹到對方乾燥的嘴唇上,最後把指尖懸在尾形鼻尖前。「是香膏喔。」,你聽到宇佐美上等兵這樣說道。
尾形湊近了宇佐美的手聞了聞,然後簡短地評價道:「不合時節。」
接著他便以姆指往唇上一抺,再以雪洗去油膏(宇佐美上等兵不太高興的冷哼了一聲),最後重新埋首到步槍前,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槍尖所指之處。看到他的動作,你也想起自己的任務,故慌忙地把眼睛塞到鏡筒裏左顧右盼,假裝一直都在盡觀測員的責任。
你感覺到宇佐美上等兵似乎睨了自己一眼。
「那麼我到後方休息了,三小時後叫累贅來喚醒我換班吧。」,宇佐美擺了擺手,落下這句後便走到後方去。
你乖乖地向上等兵道了聲晚安和辛苦了,只是對方理所當然地沒有理你。
「既然是去休息倒是把斗篷拿走啊,重死了,一直舉著槍的肩膀明明已經夠累。」,你似乎聽到尾形上等兵在宇佐美的腳步聲稍稍遠去後,低聲且含糊地喃喃自語。你以眼尾餘光打量了眼本就臉色蒼白,如今更是冷得發青的狙擊手,隱隱約約想起對方似乎在兩星期前才病倒過一次,原因正是受寒。
只是個旁觀者的你不太理解兩名上等兵的互動,更加分不清他們的關係到底是好是壞……但反正淨是些怪人的上等兵的世界,你也不怎麼希望自己能明白就是了。
你眺望著夜空中高掛的彎彎新月,盼望旭日能趕緊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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