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深夜的二十八樓，有陣陣炊香縈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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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給我洗完碗才滾回樓上。」「行了啦，不就是頓宵夜而已能有多髒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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爐火極致的灶息被狠狠熄滅，鮮香的炒河粉夾落貓頭大碗裏。廚房內有一個頭綁噴泉的男人還在準備著醬料，酸甜的檸汁與粗糙的紅鹽粒融合放小鐵碟內。最後「嗶嗶！」兩聲，他往左伸手摸上什麼電器、握到把手後用力一抽，一股濃烈的肉香與蒜香瞬間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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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真香！」2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YcmrxRC2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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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似乎深感自豪，頭上那撮深灰的小草不斷彈動，看得人心神煩躁——起碼古南勒感覺眼前這人很煩沒錯。上司與下屬間再親密、再互相信賴也很難坦盪得能隨時隨意進出彼此的居所，但礙於自己的職責，他亦沒辦法將自家上司掃地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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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廢物才會允許客家佔地主，但眼下地主正是他古南勒．龍剎，整件事聽起來真可悲。他無奈搖頭，低頭緩緩享用半涼的飯菜與茶品；齒間食物的餘溫一點一點流逝，更讓這個半加班的夜晚再添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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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ve some bro.。（呷點吧兄弟。）」「Save it for yourself。（你自己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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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呷啦，呷不飽談什麽追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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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亮的雞肉和金菇落入碗中，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糙米飯被蒜油污染，只能扒下一口飯以壓下怒氣再開口：「你剛才跟鶴蓉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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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跟她說她那邊不安全，叫她今晚不要趕回家直接去我家跟阿菁呷飯girls talk過一晚而已。你放心啦今晚我就留在這裡跟你work from home play了。話說你到底對她做什麽了，她走時雙眼真的跟滾邊荷包蛋沒分別ㄟ。」 一整勺湯粉沒入喉間，涅蒼又為對岸的男人夾了一塊酥熱的炸蝦餅，隨後才問：「連貓貓都留不住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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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是她帶來的，明天我會將牠送回她的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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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吞下香熱的飯菜，對著流理台上的貓咪一揮手，卻是在將牠驅離廚房。那貓咪甩了甩尾，站起身子卻緩緩步到台邊，縱身躍到客人的大腿上自顧自的蜷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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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教孩子有一手嘛，才收編幾個鐘就調教得這樣黏人。」「喜歡隨便帶走，我沒興趣養任何物種的『孩子』——生出來互相折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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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一句決絕得教涅蒼收斂了說笑的心情，他一手輕攏住腿上默不作聲的貓咪，一手輕撫像是在撫平動盪的時局與腦海。他看著自己的好兄弟兼（名義上的）下屬靜靜吃著被加菜的晚飯，沉默而隱忍得讓人不住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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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鶴蓉？」「是她的話更加不會生，我絕不容許她為了給我什麽後裔而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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糙米的溫涼似是暗示了愛戀的降溫，古南勒只能認命地夾走些好友新製的餸品、入口連飯菜吞下。那一瞬間灼熱如炭火，狠狠封住了他不欲吐露的原因：像這樣的年代、像他這樣的人生孩子，無異於徒添災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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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人有句話說得好：生養生養，易生難養。為什麽要讓一雙夫妻的生活更多困擾？他只要有鶴蓉就夠了；萬一生了什麽所謂愛情結晶品，大多就是他和她的愛情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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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與母、父母與子、乃至兄弟手足間的角力，他這輩子都不要再體會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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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respect your choice on that one。But speaking of hurting your love。」（我尊重你在那回事上的決定。但說到傷害你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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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電熱鍋裏的湯水傳出陣陣香氣，涅蒼才放過了腿上酣睡的貓咪，空出雙手為自己盛了碗蕃茄蛋花湯、緩緩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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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帶鶴蓉一起出國過聖誕，直到一月尾才好回來——要哄好人家女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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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完全相信那個麥巴倫？」直到那陣湯水的香氣稍散，古南勒才開口回應，目光穿過交疊的十指間、落到老闆腿上的灰黑毛球。那睡相安詳得像是已經凍死了——被遺棄過一次還不知道應該恐懼死亡這回事，真是無知而無憂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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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相信朱塔瑪，唯她是從的癡情狗怎會信不過？Mark my word，那傢伙絕對願意為朱塔瑪粉身碎骨。」是日深宵主廚吞下兩三塊雞肉，順勢對下屬抬起了筷子，指點道：「Focus on朗猜，他最近感覺不太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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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你還是不相信他。」「他可是總部那堆骨灰龕空投下來的啊，身家清白得跟萌新沒兩樣的誰相信？The point is，我們之中沒人能牽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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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鐸潘空投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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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站了起身，走到廚區拿了一小枝平民質素的威士忌，給自己和老闆各自倒上一杯。一如數月前在河畔的夜晚，他看著褐紅的酒落入一杯琉璃，將自己的雙眸吞噬。不同的是這次他很清楚一件事運行的邏輯：人都是好逸惡勞的，空降要位的富家子弟多半不會插手企業實務，不過是想保持不勞而獲的生活。除了大愛得瘋狂的理想家以外，有誰會甘願捨棄現有的富裕和特權來爭取所謂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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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是涅蒼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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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2K和H4的本質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一枚半空投的吉祥物幹嘛要搞砸間躺平都有錢賺的小公司？我現在的人生目標很簡單，能讓玄菁放心收下我給她的燒肉就可以了。話說有沒有手搖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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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南勒從手邊的抽屜裏翻出鮮少使用的手搖杯，轉身以幾近完美的拋物線精準擊中老闆頭上的小噴泉，然後邊飲酒邊開口：「……所以我幾時才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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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你假期這樣多沒關係啦。總之由十二月十九號起計至少三十日內，我不要聽到或見到你和鶴蓉出現在泰國境內，this is an or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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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老闆邊下令邊摸頭抱怨，他附和般勾了勾嘴角，坐回原位又開口拆窗：「扣十日，我最遲一月九日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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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不少的十日，對照一切計劃的排程是他最大的讓步。一月十四日是個大日子，只要一切順利，莫說是曼谷——憑涅蒼．帕沙齊和他古南勒．龍剎，鐸潘集團甚至可以間接斬斷東翠在錫蘭的港口收益。同日是水晶之晨（註1），待那姓王的睡醒反應過來時，東翠聯盟已經在空訕縣聲名狼藉、上午曼谷交易點沒得救；以為完了嗎？曼谷下午兩點半開市，錫蘭又『可能』爆發港口駐點暴亂——窮苦小國的日常而已，但關鍵是到時會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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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嘴邊留半句，留的是心眼和應變——東翠之外，還有個巴功．藍普要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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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玄菁不是鶴蓉的親生姐姐，我倒願意讓你早點回來；可是龍剎，這次你若早過一月十九日回來，我絕對會失去玄菁。You know what that mea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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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針與分針踏上了零時，他抬頭看向對岸還在添盛熱湯的涅蒼，剛好四目交投：欲言又止的話並不動聽，反而教人領會後心寒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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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足骨肉互不隱暪，血緣這回事真他媽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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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幾多。」「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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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來白費氣力。古南勒冷哼了聲，卻默默以酒封口，恰好這時涅蒼也以湯封喉，迴異的炙熱和甜香讓兩個無言的男人達成了共識：知多少情與否，時刻保持緘默就不能以言入罪，繼而等於無罪，先開口的人注定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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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的疑點利益，永遠歸於作為被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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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萬美金，調派補貼。」「靠夭這樣多，你還不如去搶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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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迪帕知不知道跨年在他辦公室留了盒Trojan Magnum（註2）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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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他注意到桌上的手機狠狠震了震，無光的屏幕憑空彈出了一則到帳通知——一個零、兩個零，總共四個零加單位數字，五位數字的款項掛著USD的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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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四萬給你了，學玄菁講的趁現在低位多買幾個bitcoin，反正是限量貨，放著生幾年草總會爆飆——如果她不是在外面借錢而是問我的話，她現在就不用為了還債而花大錢買bitcoin又開足七日診這樣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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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髮男人為對岸那人的威士忌加了牛奶，隨後抽手往手搖杯倒入餘下的威士忌和牛奶，草草搖了搖後倒進一個馬克杯裏，暢飲一大口後感慨似的開口：「龍剎你說，女人何苦為難自己更為難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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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女人為難男人苦不苦，但為難你有錢收就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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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南勒盡了那杯粗糙的現製翻版Bailey’s奶酒，擱杯的剎那他已經在心裏定好了一個月的開支與旅行計劃。辛嗆的香甜徘徊齒間，最後卻讓他嘲弄似的不住勾唇：沒想到第一次跟鶴蓉去旅行竟然是因為他的公事——更準備地說是陰謀，他帶她逃離曼谷不過是為了減少她回來時要面對的痛楚。一切就如當下他口中殘存的、屬於佳釀的口感，是絕對的糖衣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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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公事、為了大局而默許自己心愛的女人受傷害，即使承諾日後補償也會留下傷疤——他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冷血壞男人，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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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鐘走向了深夜一時，六百四十呎的豪華單人公寓內住著兩個心狠手辣的商界人物。那仍然清醒的一位看向了流理枱上的炭黑色茶壺與失去了伴侶的雲石紋馬克杯，徹冷的梔香清淺，淡漠地報復著倦意漸盛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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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當花藝師的女友，而我不小心惹怒了她，除了賠禮道歉外應該怎樣做？在線等，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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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餘暉和餘溫透入Audi內，催化梔子香薰，一切無孔不入得連開放紙箱內的貓咪也躁動不安起來，不住翻身低鳴以示不適甚至不滿——當然，駕駛座上正煩心的男人沒多管，雙眼仍然掃視著手機論壇頁面上的一個個法文答案。一隻尚未正式登堂入室的寵物當然無法取代女主人的地位和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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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12．齊柏林珍奶薄餅（P）：不用這樣麻煩吧？不論是怎樣的女人，花送不了就首飾、香水、下午茶、名牌手袋四選一，這樣還不和好的話一律建議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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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13．悶蛋總統教驅風：Re．F12 這樣沒有比較好的好嗎？P牌仔是不知道棒打鴛鴦會被燒蛋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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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14．四道槓的Baguette：Po主的女友既然是花藝師，多半不會接受公式化的禮物，換言之沒這樣容易胡混過關的，至少要加個浪漫的小旅行才算等值——Po主預備割肉獻金投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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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這些他自然知道，不然副駕駛座那盒經他微客製化的Jo Malone香水禮盒是買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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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南勒一手扶額，右手一直滑著屏幕以求盡快找到最新彈出通知的評論，一串串膚淺無謂的留言看得他更心煩。現在的人都這樣目光短淺嗎？早知是這樣他不如一早打去問涅蒼，起碼能拖多一個人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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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一串略為正式的美式法文留言留住了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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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32．Zourouni U.S.F.Attorney ：一段感情要以政治獻禮的方式來修補、維繫的話，那這份感情又有多真誠呢？這無疑是對在乎真誠的女方的心再狠狠插一刀呢。衷心建議Po主不必大費周章，只需要真誠認錯，這樣就是最直接、最可能有效的道歉；以家事案例而言，即使不能無罪釋放，起碼有一定機會能爭取緩刑和減刑。祝Po主破鏡重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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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罷他不禁皺緊雙眉，馬上關了論壇頁面，茫然地望著車外打烊的美式咖啡館。想來真是諷刺，他最不喜、甚至可說是厭惡的職業人種：律師，竟然說出了最有哲理有邏輯的論點，而且還免費指明了真實的利益與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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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傢伙跟他所遭遇過的律師，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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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過後，他重新按開了論壇頁面，向留言串32樓的Zourouni閣下回以一句「不勝感激，好人一生平安」的官腔致謝語。猶如命運般，此時的曼谷已經吹起了晚風，暑熱飛速消散著教紙箱內的生物平靜下來。後座的貓咪慢慢翻出了紙箱，整隻面向車窗站了起來不斷甩尾巴，意思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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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嗚—咪嗚—」「別吵，現在帶你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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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音節的倫理名詞，會計師卻沒辦法吐露，再三思索只能明確地說出帶牠去鶴蓉——他口中「我女友」的身邊。不知道這貓是怎樣了，在他邊說邊下車開門時竟然發出燒水般「咕嚕咕嚕」的微響；這種聲音他聽過幾次，是在柳玄菁的診所裏看見那兩隻貓跟客人撒嬌時偶然發出的聲音，據說那是貓咪在說「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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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瘋狂，他跟腳邊的灰黑貓兒不過相處了不夠一天，哪可能討得貓兒歡心？他可不認為動物懂得愛屋及烏這回事——親近的也許只是殘存於他身上、屬於鶴蓉的氣息吧。不這也不合理，昨晚他整晚都在糾結公事，根本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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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將人影拉扯到花店大窗上，玻璃後穩掛著一瓶瓶鳥籠狀的花藝，各種配色都像在訴說不同故事與情意。古南勒自問不懂花語，那一瓶瓶編排精巧的花藝品後方遲遲未見愛人的身影，倒是有一個高大的歐美男人走過，從桌上拿走了其中一瓶囚籠式花藝品。及後男人走出店外，迎面向他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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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沒有可疑人物在附近出現。」「No，S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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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跟朱塔瑪說隨時候命，必要時執行『最後晚餐』，候聘名單和預算交給喬和詩麗帕，他們會同時簽紙落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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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s……Sir。」麥巴倫本能似的服從，延緩話語數秒的留白卻表達了離開當下的擔憂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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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個白種男人與自己擦肩而過，會計師才看見那團灰黑的毛球已經坐到了花店的大門前，扭頭看著他不吵不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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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捏了捏眉心，走過去推開了門鈴下的大門，貓兒馬上站起來往店舖深處走去。花店一切如常，工作間仍有他思念的女主人繼續工作，即使可愛的小動物（當然他一點也不覺得牠可愛）走到腳邊伏下陪伴也沒有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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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她沒留意，音響將B降大調的純音樂重新播放了一次，拼湊著什麽遺憾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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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嗚——」「嗯……欵欵你來了嗎小貓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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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鳴一定不是從耳機內發出的，所以鶴蓉下意識的往椅邊低頭看去，那毛茸茸的麵包條就抬頭眨著眼睛看著她。她驚喜地笑了起來，放下手中的花材將中跟鞋邊的貓咪抱到懷裏輕輕親吻。胸前傳來一陣陣不輕不重、規律分明的踩踏感，與迴響耳畔的燒水聲相和，又牽動了什麼印象深處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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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愛人，會真心喜歡這隻貓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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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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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店姑娘聞聲回頭的瞬間，男人已經踏入了工作間，就站在置物的木梯邊與她相望。頃刻後座上的她斂了斂眸，起身將貓兒放在椅上，緘默著轉身想要去倉庫找什麽。多爪的象牙狠狠篏制那頭掛白低綁的粉棕秀髮，卻沒阻止倉庫後的黑暗隨開門而漸漸吞噬女人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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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如十五年前的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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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勒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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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的事、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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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梔的淡香彌漫於愛人的髮間，古南勒幾經適應才開口低喃。他只知道抱緊懷內的愛人，示弱似的氣息輕吐在她的耳畔，像要將那句無從言喻的「對不起」灌入她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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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刑求他整整二十五年的、無法克服的痛，此刻正於他的喉間肆虐、狠狠撕碎那句「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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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我明白的。」緊實的雙臂綑鎖著腰肢，鶴蓉伸手拉上了倉庫的門，隨理智而放輕聲音：「只是昨晚，我本來有份禮物想送給你……但我想你應該不會喜歡，畢竟那對目前來說應該很……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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礙事。這是一個相當嚴肅的負面詞彙，連帶牽引起她內心深處一連串不欲面對的可能性；只是以目前看來，再不捨再難過也好，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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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從來都不礙事。今晚能不能過來？我想跟妳好好過一晚。」「就是今晚不行、所以昨晚我才打算留在你家——我都是有事要處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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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判般的鋼琴底音重重敲響，他和她同時愣神，轉身交匯的目光間總算有了些火花，照亮了他眼中失算的驚慌、她眼中兩難的委屈。這一切皆因太無奈、太在乎，而現實殘酷得只能逼使相愛的二人放棄周詳的考慮、當機立斷用自己熟知的方式默默表達自己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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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一直相愛而一時相害，因此放棄真心深愛的人，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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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望無語的兩人抵著額，將彼此唇間的嘆息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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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微的碰響擾動了正在椅上打瞌睡的灰貓兒，牠張開琥珀色的雙眸，靜靜看著自己的養父母站在什麽鬼門關前深情地唇舌相纏。男人那袖海軍藍的羊毛鎖上了女人那腰光滑的奶油絲緞，女人那袖密織的亞麻羊絨攀上了男人那領深灰的混棉，在貓的視角而言就像一枝目測質料上乘的三色逗貓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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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趴在椅子上，無聊似的低鳴；當下養父母的眼中只有彼此，顯然已經遺忘了牠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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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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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妳不要說話……」該死的，她怎麽這樣香、他怎麽這樣容易就被她攻陷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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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後的和平多夢幻，陣陣來自愛人身上的淡香多麽危險——危險得連古南勒這樣理智的人類也不得不壓低聲音，似乎這樣就能壓下身體久違而難耐的悸動：「……等等我開車送妳。妳要去哪裡，今晚有誰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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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素坤逸萬豪酒店的Yao小廚，我的大學朋友們加上我的話總共五個女生……」白葡萄酒的香甜飄散於唇間，鶴蓉勉強緩過氣來回話，及後放柔的話語卻更覺羞澀而誘惑——就像她已經半醉了：「勒哥，不如、明晚我來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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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真心相愛的伴侶，為什麽還要強行克制彼此的渴望呢？因為是他古南勒．龍剎，她才願意主動走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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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妳不介意我邊陪妳邊看機票酒店的話，可以。」「嗯……等等，聖誕節你也要出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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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蒼沒調我去香港，即使要過去也應該是情人節後的事。」戀人一瞬間的失望烙印在他的印象中，乃至讓他沒多想就開了口：「本來打算給妳個驚喜，既然不該說的都說了，那就惟有現在問妳：如果將Coal交給妳姐照顧，從十二月十九日到一月二十日，鶴蓉妳願不願意跟我去紐約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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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如果由兩位兼職妹妹輪流頂替的話應該沒問題……等等，Coal？勒哥你是指小貓咪？你願意收養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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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願意我就——」「喵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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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不知何意的貓鳴打斷了對話，二人同時回頭，只見一團灰黑如炭的毛球不知何時跳上了工作枱，坐在一個半滿的玻璃花瓶邊。花店姑娘緩緩走過去將牠抱起，貓體半垂隨即就是一陣持續不斷的依戀燒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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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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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al真的好乖好可愛呢。來，這是Coal的爸爸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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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Coal的爸爸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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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Coal的爸爸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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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老子的不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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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早已被訓練成只能渙散一瞬，下一秒會計師重回現實，走到戀人身邊伸手摸了摸貓兒的小腦袋：「……乖乖聽你媽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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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這小東西的安全和幸福，他還是只做鶴蓉的愛人、守護她所喜愛的一切就好；什麽父親的銜頭，他不需要更不想背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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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嗚—。」「Coal想落地了？先跳到椅子上再下去吧……小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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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al跳到地上後就跑出了店面消失不見，鶴蓉見狀不禁微笑，回望愛人的雙眸溫柔似水：「謝謝你，勒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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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道謝，妳開心就好。」古南勒淡淡道，走到她身後一手撫上那蓋花的玻璃罩：「這是不是永生花？我聽詩麗帕提過這很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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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下的花藝仍然是她所鍾愛的藍與白——愛琴海的配搭。三枝藍玫瑰象徵著他和她（和牠？）的愛戀至深，一小撮無數朵紫藍繡球和白滿天星、昭示他和她都愛對方勝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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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決定這瓶永生花是非賣品，不論她同意與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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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我花了幾日時間才預備好呢……哈啊勒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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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忘了加棉花，所以我現在在妳頸上加一朵。記得封存前加回去。」幾秒過後他才放過了唇齒間嬌嫩的肌膚，轉而於她掛鬢的耳畔低語，還不忘扶正她的毛衣衣領蓋過征服般的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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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我記住了，這朵棉花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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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手撫過猶燙的頸邊，她無奈地微笑，扭頭親了親男人的臉頰又看回面前的永生花：這瓶花一定是非賣品，畢竟有誰會將最幸福的回憶狠心出售呢？只要能繼續為彼此哭、對彼此笑、對彼此好，那這份回憶就沒有被丟棄的價值、這份感情就存在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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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摘下了髮上的白梔花，放到永生花旁的花材小盒內——明天開店前將這朵梔子做成永生花吧，那是她對他的期許與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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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多苦難，仍然保持愛與忠誠，直至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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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註一：水晶之晨：原型為二戰德國歷史事件「水晶之夜（Kristallnacht）」，該事件被視為以物理方式針對及逼害猶太人的起源。
註二：Trojan Magnum：一個美國出產的避孕套品牌。Magnum為加大碼系列，按照不成文統計及美國通俗文化概念，其主要消費者為非裔男士。2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PIiNBl9W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