拷打王子之死
淒厲尖叫聲傳來時默克在黑暗中睜大眼,左手立即伸向抱枕下握住克拉克G18手槍。
起身望向窗外,一隻體型巨大的鳥站在不遠的松樹上嚎叫著。
牆上的瞪羚頭標本提醒他身在奈洛比而不是伊斯坦堡、馬尼拉、東京、台北或檀香山。
手錶顯示預計的凌晨3點尚有15分鐘。
在古老馬賽克拼花牆面的浴室中,默克簡單的梳洗,鏡子中的自己皺著濃眉,神情陰鬱,有著俐落如軍人的短髮,高挺的鼻樑邊有道細疤延伸到右眼下側,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
一年前的任務中被遠端遙控鎖引爆的鐵箱,鐵片如剃刀插入他的眼下,慶幸它沒高一公分毀掉眼睛。
髮油隨意地抹了髮尾,收起刀,決定不剃鬍子。
戴上IWC飛行員計時錶與有著鷹頭雕刻的白金戒指,他開始做些運動伸展全身筋骨。
厚重橡木窗框的玻璃外漆黑一片,嚎叫的大鳥被木窗發出的吱吱嘎嘎摩擦聲嚇得飛走。
這棟坐落肯亞首都奈洛比市郊的木造旅館建造於上個世紀初期,充滿了維多利亞風格與非洲叢林風情的混血形貌,室內充滿手工雕刻與鑲崁工藝、以水果與動物當題材的浮雕裝飾著所有裝潢部件。家具也是充滿熱帶風格沉重硬木的手工製品。
將他從機場載來這裡的司機對他說這裡是英國殖民時期的特級莊園,高階駐地官員將領、富有的商人與歐洲冒險家的聚會所,門禁森嚴一般人無從接近。大廳那張豪華而巨大的橢圓鑲崁黃銅的拼花桃花心木桌是用英國戰艦從倫敦飄洋過海來到這裡,在每個喧囂的夜裡供這些靠著剝削綠色大地而富有至極的人物賭博狂歡。
「優雅的先生呀,你注意一下那張桃花心木大桌有個彈孔是手槍打的。」 暴牙、穿著橘色花襯衫計程車司機馬迪 (Medi) 用著濃厚腔調的英文說著:「一個海軍少將賭梭哈輸到稀哩嘩啦,他懷疑對面的丹麥茶葉商人詐賭自己又沒證據,怒急攻心的拿起槍對倒楣的商人放了兩槍,一槍打爛商人的腦門,一槍就
打到桌面上。」
「你怎麼知道這事?」 默克問,聽馬迪說話很累,桃花心木「Mahogany」 每個音節糊在一起彷彿是當地巫師口中的咒文。
「啊,我伯父年輕時在那裏當門房當場目擊,那天晚上館每個服務人員都收到一個金幣,封口費啦。」
「顯然還是走漏消息。」
馬迪疑惑地轉頭看著他:「欸,不懂。」
「你們都知道了不是嗎?」
「哈哈也對呀,後來將軍慘了!被抓了。」
他泡了一杯濾掛咖啡,拿出紙袋將昨天來旅館途中他請馬迪先轉到市區的超市買到的貝爾通(Biltong)肉乾,默克喜歡牛羚臀肉煙燻風乾的貝爾通,柔軟不柴,鹹中帶香氣與甘甜是難得的野味。另外也買了當地用空氣中酵母自然發酵的傳統麵包。凌晨3點半出發旅館還沒出早餐,接下來的行程有數小時的飛行駕駛必須先吃點東西讓精神能處於最清醒專注的狀態,他拿出一把通體黝黑色折疊刀,小型刀具是默克最喜愛的隨身器物,鋒利剛硬的線條展現冷冽的美感,必要時更是比槍更危險致命。
順著紋理把肉切成薄片夾著麵包與起士,吃起他的西非漢堡。
嚼著非洲草原風味的早餐他一邊打開公司配發的軍用電腦開始閱覽信件與與通知。通用動力公司製造的軍用電腦GoBook 與美國陸軍配發的同樣款式,只是依照公司系統需要做了些特殊設定,右上角印刷了一個 「STIEBER」 的公司標誌。
看著5.6吋螢幕上的小字默克感到有點吃力,當他看到公司情報部發送的即時重要訊息頓時心一震,放下手中咖啡將電腦接到12.9吋的IPAD上。
「武裝攻擊事件」
「編號ACRM27」
「嚴重等級 - ★★★★★」
「牽涉層級 - ★★★★★ 」
「傷亡人數:預估超過100人死亡」
「目標:待確認」
「策畫執行:疑似塔利班,待確認」
鏡頭裡出現的人驚慌地喊著、奔跑或者一動也不動倒在地上。
沙漠地區的丘陵上焦黑飛機殘骸還冒著煙,若沒字幕沒人看得出是一架波音737。倒在草地上的人都是堆一具具屍體,鏡頭一轉,在機體內還有著卡在殘骸中尚未搬出的屍塊。
看來公司的情報部通訊行動組在第一時間就到了現場。情報部擁有自己的通訊社「XIMG」,表面上是做國際新聞影音圖片販售和租賃,實質上就是公司的即時新聞中心。
攝影鏡頭帶到機尾,在一團焦黑扭曲的機體鈑金與機翅部件中有個游標指著變形焦黑的金屬,分析師的聲音傳來。
「事發地點為阿富汗希比爾甘以北10公里處,當地時間六月九日凌晨1點15分。箭頭指示為疑似爆炸點,武器尚未確定,經過初步評估可能為『人員攜行式防空飛彈』[1](註)。」
攝影機繼續往後移動,大批的救難人員、民眾與軍人穿梭在碎裂焦黑的機體中找尋屍體與希望渺茫的生還者。
四處都是墜機時拋散的行李和遇難者的部分屍骨,不遠處有一個分不出性別的肥胖屍體還冒著火焰,在黑暗中有如火炬為眾人點燈。
鏡頭右轉,斷裂飛拋的飛機座椅上一個男人被安全帶綁著,腿不見了,變形的頭顱與上半身前還是可以看到他胸前緊緊抱著年幼的女兒,在驚恐與絕望中雙雙死去。默克輕輕嘆了一聲,看過數不清的死亡與大規模殺戮現場,對這樣針對平民的惡行依然無法表現得如同一個沒有感覺的機器。
攝影鏡頭轉向一個吉普車,車旁有一台軍用燈光車閃耀著燦亮的光,車身右側有四具屍體,不,五具,有一具倒在左側。
當記者往吉普車方向移動時,三個全副武穿著沙色野戰軍服的阿富汗軍人衝了上來,兩支AK74朝著採訪記者與攝影師揮舞脅迫怒吼,用強烈的肢體動作驅趕採訪人員,攝影師抱著攝影機喊著當地語言往後一直退,一個高壯大鬍子士官撞在鏡頭前,畫面斷訊。
幾秒後又有了畫面,兩人吸引了警衛遠離吉普車,另一個組員拿著長鏡頭攝影機站在一個高台上拍攝這五名死者。要拍攝現場有武裝軍人的畫面障眼法是很基本的要領。
畫面停在吉普車左側的那具屍體,四肢扭曲滿是血跡,身體還算完整看得出穿著軍官制服,同時畫面右側出現了公司辨識出這人的身份。
「Damn it!」 默克暗自罵了髒話:「穆拉齊哈中將!他才是目標!」
穆拉齊哈中將 (Lieutenant general Muraehhaq) 是阿富汗南部坎達哈的普什圖人,阿富汗軍中最親美的地方軍閥,也最得美國信賴與支助,英俊的他又名「拷打王子」。
穆拉齊哈青少年時某天父親一輩的青壯男人被帶塔利班軍隊綁到村子外的樹林裡集體槍決,巨大的仇恨讓他自小就立誓復仇,誓言殺光每個塔利班份子,他對俘虜的暴行是出了名的恐怖,各種殘忍招數每天都在他那地下碉堡中上演,水刑、電刑、火刑、切割剝皮、灌機油與各種充滿創意的惡行每天都在哀號尖叫中上演,但美軍對他的行為完全不加干涉,因為穆拉哈奇中將這樣一個強有力的當地軍閥支持對於打擊塔利班宛如上帝贈送的禮物,珍貴的情報總是能從不斷地虐打中得來。
多年來他躲過了多次的自殺炸彈與狙擊行動,但這次沒那麼幸運了,塔利班沒使用它們的老技倆而弄來了高科技導彈把他打下來。
拷打王子今天帶著一百多人一起去見真主,阿富汗地區的可以預期的血腥風暴在蠢動中。
默克快速瀏覽了一下公司加密郵件系統裡的標題,重傷休養了一年沒接案件,公司的郵件不再有即時性要處理的東西,忽然間默克感到有些難以言喻的疏離感。
這是他的世界,他是主角,但一切好像越走越遠。
沒有時間耽擱,關上軍用電腦,默克拉著行李退房,司機馬迪的豐田休旅車在樓下,在幽暗的夜裡開往更深邃的黑暗中。
[1] 人員攜行式地對空飛彈(Man-Portable Air-Defence System,MANPADS):又可稱單兵防空飛彈、肩射防空飛彈、地對空火箭炮,可以由士兵獨自攜帶與發射的輕型地對空飛彈。一般使用紅外引導,摧毀低空飛行的飛機或直升機,最有名的即是美國刺針飛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