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 帝都懸天 繡江左林 虛湖】
意歌和衛蘭兩人並肩穿過古林,不一會兒,視線豁然開朗,眼前是一座水煙飄搖的大湖,溫柔的晨光在湖面粼粼蕩漾,湖岸蘭芷紛盛,隨著風搖曳吐芳;而遠遠的湖心有座別院,在燦爛光影與濛濛水氣中影影綽綽。
兩人停下腳步,意歌輕聲嘆道:“景色如昔,不曾變過。”
“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意歌的目光轉向衛蘭詫異的臉上,嘴角微微泛起笑意:“那時你還沒化形呢。”
“我們見過?”衛蘭愣神,意歌只是一笑:“見過的,興許是我,變了許多吧……”
徐風中帶著股不知名的清香,意歌抬手撥開罩在臉上的紅紗,緩緩舒了口氣。
“妳來了。”
清冷平靜的女聲傳來,湖畔淡淡的薄暮突然朝兩旁散開,那股淡然清香在空氣中蔓延,恍惚間,似乎有個朦朧的影子從霧的盡頭緩緩走來。
那少女身形單薄如同鬼魅,及地白衣繡著朵朵銀色優曇花,隨著步伐熠熠生光;一頭潑墨似的烏髮垂落腰際,隨意的梳在耳後;而那眼尾繪上的幾筆赭紅,是她清冷面容上唯一的顏色。
“少主。”衛蘭朝那少女端正地行了一禮,接著朝旁邊退下。
少女的目光轉到意歌身上,原本如深淵般無波而幽寂的眸子,悄悄湧上一股暖色:“意歌。”
“好久不見,少主。”意歌摘下斗笠,一頭秀髮倏地撒下,在晨曦下彷彿鍍上一層金光:“妳這兒倒也清靜,就是這樣遮遮掩掩的麻煩得緊……最近身子還好麼?”
“並無大礙。”
“妳何時說過真話了?”意歌禁不住笑了,而她面前的羽青聽罷,眉眼間也淺淺地舒開一抹笑意。
“既然妳都知道,那還是裡面說話吧。”
四周的薄霧已然消失,只見羽青翩然轉身踏入湖中,身子卻騰空在水面之上,鞋尖輕靈點水而過,一圈圈泛著柔光的靈水如漣漪般散開,意歌在其身後跟上,頃刻間兩人的身影已經立於湖心小島。
纖弱的柳條在湖水中暈開了幾抹綠意,疏影與光點在湖面交織,一條鋪著石版和白石的甬道蜿蜒著通往宅院,兩旁錯落有致的長著幾株木樨,幾株山茶。羽青腳步輕盈地掠過小徑,眨眼已經來到院門前,她身側的意歌驀地停下腳步,雙眸正巧對上羽青疑惑的目光。
“怎麼啦?”
“沒什麼,不打緊。”
意歌抬首,橫樑上一方匾額題著三個輕靈柔美的大字『水間院』。眼前的別院一如從前那般熟悉而寧靜,小徑上模模糊糊的似乎有個溫柔的婦人,一手牽著紅衫的小女孩,一手提著散發檀香的醫箱……
回神過來,羽青已經走進了院門,淺淺淡淡的清香從院中飄散出來,若有似無的白霧纏繞在長廊,意歌跨過木質門檻,映入眼簾的是間長室,四周掛著柔軟輕靈的雪白布縵,隨著東風擺動,竟如同呼吸一般。
長室中央有座清淺水池,池水清澈見底,平靜無波,而羽青走到池邊席上坐下,她身前擺著一組白瓷茶具和雲紋花瓶,瓶裡插上幾枝水粉色的百合。
“請坐。”羽青手中捧著的茶壺騰騰冒出熱氣,暈染一室茶香,她給自己和意歌各倒了杯茶,接著將茶水遞給意歌,問道:“《聖手醫卷》的下落可有消息了?”
意歌搖了搖頭:“師父留下的線索依舊讓人摸不著頭緒,我還想問問妳有沒有什麼進展呢。”
“有是有。”羽青微微一笑:“也是這幾日才到手的。譚秋夫人的情況還好麼?”
意歌喫了口茶,輕輕放下茶碟:“也就是那麼立著唄,興許是她累了吧……我不想,也不能打擾她。”
兩人陷入短暫的靜默,羽青的指尖在白玉似的茶盞上停留了一會兒,接著輕輕開口:“譚秋夫人她,終究是要回到幻雲山的。”
“我們也一樣,都是虛湖的孩子。”
羽青抬頭,定定地望著意歌,淺色的瞳孔盈盈地流轉著眸光,意歌回望了她一會兒,終於釋然一笑。
“我知道的。還有啊,我這趟回去翻出了不少師父當年紀錄的醫卷,妳的病況我已經很清楚了,放心交給我吧。”
“有勞了。”羽青頷首。
“客氣什麼。“意歌意示羽青把手給她,接著輕輕將手指按在羽青的脈搏上。過了片刻,意歌才安靜地移開指頭,羽青見狀,只是了然的笑了笑:“怎麼樣?”
“是靈脈的問題,”意歌略一思量,皺了皺眉頭:“妳靈脈殺氣怎麼這麼重?”
聞言羽青的面色依舊平靜,她輕輕抬起手,巴掌大小的水球中有靈水緩緩流動,頓時一室華光燦燦。
“我去……妳這不聽話的主兒,又給我練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法術!”
見意歌要發作,羽青不慌不忙地按下意歌不安份的手,畫著殷血妝花的眼角淺淺一彎,一股寒氣驀地從她身上朝四周散開,意歌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妳……這是砭骨寒術?”
羽青點了點頭,靈水在她手中轉動著,接著碎裂成無數晶瑩水珠,紛紛落入羽青身前的水池中,可平靜的水面卻不起一絲漣漪,唯有那水滴墜下的聲音,在四周迴盪不已。
長室中刺骨的寒意正漸漸散去,羽青的眸中那抹柔暖已然恢復:“如果無法根除,那乾脆就讓它成為我的一部分吧。”
意歌壓下了脾氣,語帶勉強的開口:“可……妳怎麼能這般亂來?要是沒能控制住,妳的病況只會更加嚴重。”
“不會的,我自有分寸。再說他傳給我時就已經失控了,哪能更糟呢?”
意歌一愣,望著池邊的羽青,她的神情似笑非笑,清冷的目光落在池水中,卻帶著點不能解的悲涼,有些迷茫,卻又痛的極深切。
見羽青的思緒又要飄遠,意歌隨即開口:“妳那些舊傷若是要好全,沒有《聖手醫卷》是辦不到的。更何況妳連當年發生了什麼都不肯說清楚,要我怎麼治?我師父都這麼來來回回的給你看了多少年了,妳怎麼還是不聽話……”
“行了行了,妳說得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羽青回神,連忙打斷意歌的叨唸:“妳這一路舟車勞頓肯定累著了,讓婷弱送你去休息吧。”
羽青話音剛落,長室的另一頭旋即走出一身著白衫青裙的妙齡少女,她先是朝羽青一福,接著轉過身來朝向意歌:“西宮大人這邊請吧。”
“妳這人怎麼,這般說不得麽?我才不過說了兩三句而已,還有這竹簡,蒙叔託我拿給你的……”
目送婷弱領著仍朝著她碎念的意歌出了長室,羽青的臉上帶著極美的笑意。
可當她回頭,目光投向那一池平靜無波時,她的眼神中,悄悄起了些微妙的變化。
池水中映照的,是一張縹緲如仙,卻又單薄如鬼魅的面龐,纏繞著,纏繞著,九縷似煙的朦朧,正在攪動……
回憶如潮水悄然湧上心頭,一陣劇烈的疼痛自心間襲來,羽青秀眉淺蹙,砭骨的寒氣從她身上倏地散開。
璃葳,妳也是如此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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