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我在睡夢中驚醒,伸手觸及臉龐,發現竟然有未乾的淚痕,卻怎麼也想不起方才的夢境,眼睛稍微適應了黑暗後,一時半刻也無法再入睡, 便決定下床去一趟廁所。
我出了房門,在睡意朦朧間摸索到了廁所的地方,因為剛醒來的雙眼有些懼光,索性就直接就著廁所的小夜燈如廁。洗完手後,我走到廁所門口,握著門把,耳邊卻傳來滴滴答答的水聲,時斷時續,在黑暗的空間中清晰地無法忽視,莫非是水龍頭沒關緊?我如此想著,回頭一看,在小夜燈的幽光下,方才使用的水龍頭是緊閉的。
然而,滴滴答答的水聲再度響起,我凝神細聽,這個水聲似乎來自於門外,現在並沒有下雨,難不成是家裡養的貓打翻了水?
我索性直接打開門,往外跨出一步,眼前卻突然一道白光閃過,腳下似乎絆到什麼東西,我不受控制地面朝下跌到地板上,痛意延著左側臉龐蔓延開來,右手掌也火辣辣地疼。
在我還未搞清楚狀況時,有隻手拽著我的頭髮狠狠往上一拉,我驚呼一聲,那人直接將我的眼睛懟到他的臉上,那是個邋遢的陌生中年男人,蠟黃的臉頰凹陷著,一雙暴凸的眼睛狠狠打量著我,頭髮像稻草乾一樣稀疏地分散在頭頂,我幾乎可以聞到上頭的汗臭味,我立馬大聲呼救著並且奮力掙扎,但他的手像鐵箍般緊扣著我的頭,怎麼樣也掙脫不開。
這時,他的嘴巴往兩旁咧開了超出常理的弧度,讓我一下子噤聲,驚恐地睜大雙眼,他張開嘴巴,露出一顆顆發黃的牙齒,一陣惡臭飄出,他用有些粗啞的聲音說著:「給我好好看看這裏。」話末還擺出了不懷好意地笑容。
他依舊抓著我的頭髮,只是將自己的身體挪開一些,等我看清眼前的景象,我發現一個更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此刻的我根本不在自家的客廳,而是在一個從未到過的洞窟裡!
說是洞窟,但確切來說更像是放大版的井底,四周由覆著青苔的岩石環繞著,唯一的出口是在頭頂上大約十層樓高的洞口,我有輕微的近視,只能隱約看到上方的夜空一片漆黑,大概是月亮的光芒灑落而下,勉強照亮了幽暗的洞窟。
此刻的我和陌生的男人正靠著石壁站著,洞窟中央還有一個背對著我們坐著的人,全身包裹在灰色的破布袍中,滴滴答答的水聲似乎就從他身上傳來……
「看到了什麼,告訴我!」耳邊再度傳來男人沙啞的聲音,似乎還帶著些急躁和不耐,我的腦袋在這時也稍微回過神來,且不管這是現實還是幻覺,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掙脫開這個男人,再想辦法離開這裡。
我轉過頭看著男人,發現此刻他的目光正望著洞窟中央,然而視線卻是茫然且無法聚焦,我不禁納悶著,難道他是看不見嗎?但這似乎說不通,一開始他打量我的時候感覺是看得到的。
也許是感受到我的目光,男人回過頭惡狠狠地瞪著我:「你想離開這裡的話趕快跟我說你看到了什麼!」同時我感受到一個尖銳的物體抵著我的脖子,低頭一看,發現居然是他的指甲,漆黑又尖銳的前端似乎能輕易割動我的大動脈。
我有些緊張地吞了吞口水,聲音發顫地如實說著:「就…就是一個洞窟,在很上方的地方有個洞可以出去,還…還有我們前面坐著一個人。」
聽完我說的話,男人突然古怪地笑了起來:「這麽多年來終於能夠出去了嗎?」他的雙肩隨著笑微微顫抖著,這時我才發現他的肩背處也披著灰袍,布料下有著很奇怪的隆起。
「聽著,」男人終於鬆開他抓著我頭頂的手,改拎著我的領口,「你也想離開這個鬼地方吧?」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轉變搞懵,便下意識點點頭,「那待會我負責壓制住那個女人,你負責搶走她手上的東西,明白嗎?」
「你在說什……」完全不明白的我只被他說得更加疑惑,然而他也不打算給我搞清楚的時間,拎著領子的手急切地將我甩了出去。
我踉蹌了幾步,直接跪倒在洞窟中的人背後,令人驚奇的是,這個動靜依然沒有驚動到他,那個人彷彿如同一座雕像,在近距離觀察下,似乎連呼吸的起伏都沒有,只聽到滴滴答答的水聲,斷斷續續地響起。
突然之間,水聲停止,前方的身影抽動了一下,開始緩慢地朝我的方向轉來,我可以聽到他僵硬的骨頭嘎吱嘎吱地響起,我立馬向後倒退,手腳並用地向後爬著,然而在看到他的面容時,我被驚得當場呆立在原地。
那是一個憔悴的女人,灰白頭髮毫無生氣地垂落在臉頰旁,萎黃的手指在胸前擁抱著一個布團,從外部看起來像是一個嬰兒的形狀。然而,最詭異的莫過於她的臉,慘白的臉上面無表情,凹陷的雙眼卻汩汩地流出鮮血,血淚順著臉頰滑落下巴,隨即滴到地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鮮血很快就在面前匯聚成一小潭。
正當我不知所措時,男人突然從陰影處撲到女人背上,用胳膊勒著她的脖頸,女人沒有絲毫掙扎,然而男人碰到她的手上卻開始燃燒起火,他滿臉痛苦地望向我:「快點…快拿走她手上的東西…」
眼前的場景詭異到讓我不敢貿然接近,我不太確定地問他:「她手上的東西是什麼?」
說話的同時火也一路燒掉他的灰袍,我突然發現他的背上長著兩個畸形的骨架,骨架上鮮血淋淋,還有幾根羽毛黏在上頭。
「你不想回去你原本的地方嗎?拿了他你就能回去了。」男人痛苦著說著,他大吼一聲,用一隻手拉開女人的手「快點,我快頂不住了!」
「我憑什麼相信你?」火焰的熱浪已經開始讓我感到燥熱流汗,我真的很想回去,一切發生的事情都太過詭異。
霹啪一聲,火焰燃燒到男人臉上,火舌從他的眼眶和嘴巴吐出,然而我依然聽到他的聲音響起:「信不信隨你,但等我燃燒殆盡後,你是沒有任何機會回去的!」
我猶豫了,眼前的一切模糊成了一片橘色光影,然而,女人面無表情地流淚、男人在火中痛苦且扭曲的臉龐卻又清晰無比,我突然間好像置於水中,外界的聲音慢半拍且含糊,火聲劈哩啪拉響著,還有水聲滴滴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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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出去和哪個男人生下這雜種,還他娘的偽裝成我的孩子!」
「怎麼,你出去找女人就行,我就不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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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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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幹嘛?孩子是無辜的,給我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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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呲----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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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想要同歸於盡,好,來啊,就讓這個家燒的一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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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什麼時候將一切燃燒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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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知道,這一切都是從你犯下的罪孽開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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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我在這裡,你們還記得有我這個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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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不想管前方的男人和女人,我迅速地轉過身,往後拼命地跑著、跑著。洞窟的空間無限拉長,似乎跑也跑不到頭,然而我並不在乎,我不在乎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也不在乎我會跑到哪裡,我只需要一直跑,一直跑下去,我不想要思考,也不想要理解,我一向是懦弱的人,我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改變不了,那麼,請容許我繼續懦弱下去……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著,漸漸地,肺中的氧氣稀缺,我越來越難以呼吸,兩隻腳不聽使喚地跪倒在地,雙手撐在地面上,卻立馬被上頭的熱度燙的撤手,抬頭一看,發現自己還在原來的洞窟中,然而除了自己前方幾畝地之外,其他地方全都燃燒成一片火海。
我絕望地躺倒在地,看著頭頂無限遠處的洞口,恐懼與疲憊煙消雲散,此刻只徒留心灰意冷。我緩緩閉上雙眼,此刻算是明白了,有些事情即便跑多遠也是逃脫不了的,從一開始就沒有離開這裡的選項,我只是個陪葬品,在灰燼中被人逐漸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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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楚,醒醒,看著我。」虛弱的女聲響起,同時一個冰涼的手輕輕觸碰我的臉,這聲音是如此的熟悉,是媽媽嗎?我嘗試著睜開眼睛,眼皮卻沈重的怎麼樣也打不開。
「小楚,媽媽對不起你。」她有些發顫地說著,接著突然用力地抱住我,我奮力地想要睜開眼睛,依然不成功。
「小楚,爸爸也對不起你。」旁邊突然有個沙啞的男聲響起,他說完這句話,便不停地咳嗽著。
我放棄了睜開眼睛,有些恍然地想,這是真的嗎?還是只是死亡前的幻覺……
「小楚…咳…你…你要抱好這個嬰兒,他是你的弟弟,離開這裡,好好過生活,知道嗎。」爸爸的聲音再度響起,他的聲音更加虛弱了。
「小楚,是媽媽做錯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感受到幾滴冰涼的淚水滴落在我臉頰上,有一個物體妥當地放置在我懷裡,他有些沈重,我知道,那是一個生命。
「小葉,」爸爸輕聲叫著媽媽的小名,「我快撐不住了,你…你說的對,一切罪惡的源頭確實是我。」
媽媽輕嘆一口氣,也許是死亡當前,曾經的爭吵如今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我也有錯,我們就…互相原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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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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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一剎那,我終於睜開了雙眼,我看到媽媽緊抱著我,一邊被刺傷的眼睛汩汩地流出鮮血,和滿臉的淚水混合一起,而爸爸的身影則以一個保護的姿態籠罩著我和媽媽,此時正被火焰殘忍地吞噬著,火舌從身體的各個部位冒出,逐漸延燒到媽媽身上。
我突然感到好累,好累,黑暗吞沒了我的意識,我昏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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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睜開眼睛時,我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臉龐有著未乾的淚痕,之前的夢已模糊,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無數個夜晚,我都經歷著同樣的夢境,滴滴答答的水聲,狼狽的男人和憔悴的女人,然而,每次到男人要求我拿走女人懷中的事物時,一切都會嘎然而止,我會驚醒,在重複經歷著淚水氾濫的夜。
今晚,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樣了,一直記不起的回憶碎片四散在腦海中,原先預期的恐懼並沒有將我吞沒,反倒有種內心完整的塵埃落定。忽然之間,那些由回憶及痛苦交織成的夢境,好像也沒有那麼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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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看向窗外,晨曦的光芒逐漸照亮室內,夜晚已過去。
黑夜總有盡時,我起身下床,走出房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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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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