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來人往,明明是如此的熱鬧與歡樂,在白黎耳中卻是朦朧的噪音。
這是他久違的放空,沒有焦躁,沒有失落。但止不住的空虛與淡淡悲傷依然環繞在他的心裡,令他身體沉重,卻又猶如木偶般,腳步虛浮。
他小小的身軀像個十四歲的孩子,消瘦的背影隻身穿梭於人海中,卻顯得格格不入又突出,像是彩色畫作中唯一的一片黑白拼圖。
白黎剛放學離開高中校門,低頭走著步伐回家,回到那烏煙瘴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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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黎從出生開始喉嚨就無法發出任何聲音,比許多能發出咿啊聲的啞巴還啞。無父無母,他從記事起便住在孤兒院了。
小時候總能聽到保姆們在聊關於孩子們的八卦,她們毫不畏忌孩子聽到這些負面留言,大剌剌地說著哪個孩子又被欺負,哪個孩子是多麼地討人厭。而最熱門的話題,就是白黎。
白黎實在太奇怪了,從孤兒院一位熱心的保姆在山上的樹叢裡找到他時,便是看到一個被蛇蠍蜈蚣攀附的嬰兒,身上各處都是傷痕,十分噁心殘忍。送醫後,卻發現這些都只是皮外傷,任何毒素都沒有。
更奇怪的是,隔天早上一抱起嬰兒,就突然發現傷痕全部消失,白嫩嫩的皮膚,一點痕跡都沒有。
而也在白黎耳朵後面的隱秘位置,找到了一株雙生花的圖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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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地方,他受盡了各種孩子間的霸凌和小圈子,聽見了大人們對孩子資質的排行進行資源分配,說可人的孩子要養的白白胖胖好被領養,討人厭的孩子餓不死便好。因此,他知道只要戴上善良、開朗的面具,大家都會喜歡他。
他開始戴上面具,大方溫柔,雖然作為啞巴的他依然是個異類,大家會下意識的疏遠,但有的芥蒂也轉變為同情。
終於慢慢地被同齡人接受,可偏偏接下來發生了一件怪事,又讓白黎更深地受到大家的疏遠及惡意,是他身上違反科學常識的不祥。
那便是他在作畫時,如有第二雙眼的目光存在,在他人看來畫布永遠是空白的。就像當他起了寫作以外的念頭與認知,在他人的注視下,任何畫具都像沒墨一般,無法在畫布上留下任何痕跡。
但只有白黎知道,他成功的完成了作品,也只有他自己看得見那些強烈、豪邁的筆觸。
他成了孩子們口中的怪胎,成了大人眼中不祥的存在。
而兩天後,所有知道這個秘密的大人小孩都成了啞巴,文字也無法訴說這件噩耗,大家都怕了白黎。
整個孤兒院亂成一鍋粥,充斥著驚慌與恐懼。
但白黎心中隱隱覺得,那是多麼地愉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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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他的畫紙被視為厄運,但白黎卻強烈的產生了作畫的欲望。不是放不下作畫,而是如毒癮般地渴望能夠將源源不斷的情緒浸透潔白的紙張。
又或者是,沾染更多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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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白黎的存在,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怕染上厄運不敢招惹他,不再有人敢對他惡言相向。
那之後,他便一直獨自在房中畫畫,肚子餓了就會有人遠遠的把食物放在門口,大家一致希望,他能永遠地待在那間房間不要出來就好了。
但直到有一天,一個一絲不苟的男人和面露病態的女人來到了孤兒院,說前天晚上,女人在這附近遇到了一隻惡犬,救了她的是一個孩子,努力地以瘦弱的小身板制服了惡犬。事後她見男孩衣服上別著小名牌,得知是孤兒院的孩子,便想扶養他。而這令孤兒院所有人都鬆了大大的一口氣,這是他們從未期望的,無比期待脫離白黎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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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白黎有了家人。
面對女人溫柔的微笑,彷彿有股暖流輕撫著他的心,這前所未有的感覺令他留戀,而他也決定不再隨意的畫畫,將秘密永遠封鎖於那所孤兒院中。
他住進了一間公寓,公寓雖小,但佈置的很溫馨。養母是個畫家,她總是會一邊畫畫,一邊輕聲細語的關心他,努力學習手語讓他能夠更方便的交流。而養父雖然有些沉默寡言,但他看著養母的眼神總是如此的溫柔。
「啊...原來空氣可以那麼舒服」而不是令人窒息的,白黎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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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不到兩年的時間,白黎還未來得及去感受來自家人的溫暖,車禍來的如此突然,帶走了養母的生命,留下深愛著她的養父,獨自一人。或許,還有一個累贅。
到現在,五年了。
養父酗酒、吸毒,因為太孤獨,太痛苦,為了解放壓抑著心臟的枷鎖,他絕望的選擇了酒與毒。或許因為他對養母的留戀令他選擇不去放棄自己的生命,而是勉強的生存下去,但那些無法控制的瘋狂情緒轉化為對白黎的施打,每每白黎抬頭,印入眼簾的都是養父如此痛快的表情。
他墮落了,墮落成了白黎生命中真正的惡鬼。
那時的空氣不復存在,被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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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惡鬼生活在同個公寓裡,白黎獨自負擔起了生活費和學費,堅持不懈的保持好成績獲取獎學金,上學日便晚上去便利商店上晚班,假日更是早中晚都在跑班。
他不是個盲目遵從長輩的人,他不是沒有想過帶著錢獨自生活。但養父即使時常因酒與毒失去理智,卻總是能把他抓回家暴打一頓,如咬緊獵物的餓狼。接著便是與世隔絕的禁閉與毒打。
生活的壓力與惡鬼的傷害狠狠的撕咬著白黎的精神。他只能安靜地承受著折磨,連嘶吼抒發痛苦都做不到。漸漸的,痛到扭曲的臉轉為冷漠,麻木了。
那些日子,白黎好不容易在這個家被溫養的心,又化為礫石,僵硬又尖銳,刺著接近他的人,也消磨著自己的血肉。彷彿所有樂觀的動力也將耗盡。
一天又一天,他只能頂著瘦得皮包骨及傷痕累累的身軀努力活著,如茫茫大海中的孤島般無助又弱小。
現在白黎唯一能做的,便是在紙上肆意的作畫,讓自己痛苦的顏色染盡純白的紙張,這是他最自由最放鬆最痛快的時刻。
地上一張張的紙都充斥著壓抑許久的絕望與瘋狂,努力吶喊著畫家的痛楚與黑暗,每幅畫都是如此的震撼人心。
但,它們看起來依然只是白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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